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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斷刃之墻

此時我左臂的彈片傷口在紗布下灼痛地跳動,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失血帶來的眩暈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我的意志。

而就在這個時候,遠處,一種低沉、持續、如同地獄深處傳來的鋼鐵摩擦聲,混雜在零星的槍炮和房屋倒塌的轟鳴里,越來越清晰。

“坦克!”

紗廠二樓平臺上,負責瞭望的士兵沈康嘶啞的喊叫帶著變調的驚恐,猛地撕裂了倉庫里壓抑的死寂。

“好多!朝這邊來了!”

“轟——隆——轟——隆——”

那聲音不再是模糊的威脅,而是化作了實質的、沉重的、帶著大地共振的碾壓感,從東南方向碾過燃燒的廢墟,由遠及近。

不是一輛,是許多輛!履帶碾壓過破碎的磚石、扭曲的鋼筋、甚至可能是來不及拖走的尸體,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和沉悶的撞擊聲。

空氣里彌漫的焦糊味、血腥味和硝煙味,似乎也被這鋼鐵巨獸的氣息所浸染,變得更加冰冷和絕望。

“位置!”

姚舒揚的吼聲在倉庫里炸響,驅散了士兵們臉上瞬間凝固的恐懼。他幾步沖到豁口邊緣,抓起一個摔裂了鏡片的望遠鏡,探身向外望去。

我強忍著左臂的劇痛和一陣陣涌上來的眩暈,掙扎著也靠到豁口內側用麻袋和機器殘骸壘起的掩體后。

我瞇起布滿血絲的眼睛,銳利的目光穿透彌漫的煙塵。

視線所及,街道盡頭那片被炮火徹底犁平的棚戶區廢墟中,土黃色的巨大陰影正緩緩蠕動出來。

先是一輛,炮塔上那根短粗的57毫米炮管在昏暗中反射著幽冷的光。

緊接著是第二輛、第三輛……后面影影綽綽跟著更多!它們排成松散的楔形進攻隊形,履帶卷起漫天泥灰,巨大的車體在燃燒的房屋殘骸間若隱若現。

炮塔緩緩轉動,黑洞洞的炮口和并列的機槍如同毒蛇的信子,掃描著前進的道路。

97式中型坦克!我的心猛地沉下去,這比他在羅店遭遇過的89式更重,火力更強!

在坦克的縫隙和側后,是如同潮水般涌動的土黃色身影——日軍的步兵!他們端著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槍,弓著腰,緊緊跟隨著鋼鐵盾牌,動作迅捷而充滿攻擊性。

刺刀在廢墟間跳躍的火光映照下,閃爍著密密麻麻、令人頭皮發麻的寒芒。

“他媽的!至少一個中隊!還有步兵!”

姚舒揚猛地縮回身子,臉色鐵青,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麻袋上。

“狗日的!這是要把咱們這點骨頭渣子都碾碎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重新淹沒了剛剛因為我預警成功而提振起一絲士氣的倉庫。

面對這些鋼鐵堡壘,我們手里有什么?幾桿老掉牙的漢陽造,一挺隨時可能卡殼的捷克式,幾把刺刀,還有幾顆邊區造的木柄手榴彈!這些玩意兒,打在坦克的裝甲上,連個白印都留不下!

“排…排長…咋…咋辦?”

一個新補充進來的潰兵抱著槍,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臉色慘白如紙,褲襠處已經洇開一片深色的濕痕。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士兵們眼中蔓延。

沈康從二樓平臺滑下來,腿肚子都在打顫。

連幾個老兵的眼神也黯淡下去,握著槍的手關節發白。血肉之軀,如何抵擋鋼鐵洪流?剛才那點“釘子”的狠勁,在這絕對的毀滅力量面前,似乎顯得如此可笑。

“慌個球!”

姚舒揚猛地回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刀子般掃過眾人,聲音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狂怒。

“沒退路了!這紗廠就是咱們的棺材板!爛也得爛在這里!想死得痛快點,就他娘的給老子打起精神!”

姚舒揚猛地指向倉庫角落:“看見那些破門板沒有?還有堆著的破棉絮!都給老子搬過來!快!”

士兵們被吼得一愣,下意識地看向角落。

那里堆著一些被炸毀的機器護板、倉庫里拆下來的破舊木門,還有幾大包被硝煙熏黑、沾滿油污的廢舊棉絮。

“搬門板?棉絮?”沈康茫然地問。

“陳保潔!”

姚舒揚沒理他,目光直接鎖定靠在掩體后劇烈喘息的我。

“你點子多!用這些玩意兒,有沒有法子給狗日的坦克撓撓癢?”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我身上。

此時我臉色因失血而蒼白,額頭上冷汗涔涔,左臂纏繞的布條被暗紅的血液浸透,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

但那雙眼睛,在濃重的疲憊和痛苦之下,卻依舊燃燒著兩簇冰冷的火焰。

我沒有立刻回答姚舒揚,布滿血絲的眼球微微轉動,目光在倉庫里那些破門板、棉絮包上快速掃過,又投向外面越來越近的坦克轟鳴,最后落在地上幾桶散發著刺鼻氣味的黑色粘稠液體上——那是從廢棄的紗廠鍋爐里刮出來的、幾乎凝固的重油!

一個極其簡陋、近乎瘋狂、卻又可能是唯一能起一絲作用的念頭,如同電光般劃過我被劇痛和眩暈攪亂的腦海。

前世潰退路上,在南京外圍的雨花臺,我見過類似的絕望掙扎。

“有!”

我的聲音嘶啞破裂,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坦克的轟鳴和士兵們的喘息。

我掙扎著直起身體,右手死死抓住工兵鏟的鏟柄支撐,指向那些破門板和棉絮包。

“門板!用門板當盾牌!棉絮!浸透那幾桶重油!”

我急促地下令,語速快得像爆豆。

“把浸透油的棉絮,死死捆在門板外面!捆厚實點!做成……做成能燒的盾牌!快!沒時間了!”

倉庫里瞬間死寂了一秒,隨即如同炸了鍋!

“浸油的棉絮?捆門板上?”

“這…這玩意兒能擋坦克炮?”

士兵們面面相覷,驚疑不定。

“擋不住炮!”

我猛地打斷,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靠它燒!燒它的履帶!燒它的觀察孔!燒得它看不見!動不了!讓后面的鬼子步兵不敢靠近!”

我急促地喘息著,眼前因眩暈而陣陣發黑,但思路卻異常清晰。

“坦克怕火!尤其是纏在履帶上的東西!油浸的棉絮燒起來,粘稠,撲不滅!把門板頂上去!貼住它!就是一團移動的火墻!燒!”

“燒!”

姚舒揚眼中猛地爆發出駭人的光芒,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

“都聽見沒有?!按陳保潔說的做!快!快!把門板扛過來!浸油!捆棉絮!動作快!想活命的就給老子快!”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和懷疑。

眾人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瞬間瘋狂地動了起來!

沉重的破舊門板被七八個人合力抬起,吱嘎作響地拖到那幾桶散發著惡臭的重油旁邊。刺鼻的油味彌漫開來。有人用破桶舀起粘稠的、如同瀝青般的重油,狠狠潑灑在厚厚的棉絮包上。黑色的油污迅速浸透棉絮,使其變得更加沉重、粘膩,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焦油氣味。

幾個老兵和力氣大的士兵,吼叫著用粗麻繩、甚至撕開的布條,將浸透重油的棉絮死死地捆扎、勒緊在門板的外側!一層又一層!

很快,幾面巨大、丑陋、散發著濃烈焦油惡臭的“燃燒堡壘”被制作出來!它們不再是門板,而是裹著厚厚黑色“棉襖”的怪物,沉重得需要三四個人才能勉強抬起。

棉絮的纖維吸飽了重油,在昏暗中閃爍著不祥的油光。只要一顆火星,它們就能瞬間變成吞噬一切的烈焰地獄!

“準備火種!煤油!破布!快!”

我繼續下令,聲音嘶啞卻穩定。

吳成濤掙扎著從一個角落里拖出一個只剩小半壺煤油的扁鐵壺。

幾個士兵撕下自己破爛軍裝的內襯布條,纏繞在撿來的木棍一端,蘸上寶貴的煤油,制成簡陋的火把。

“沈康!馮錦超!帶人上一樓!在窗口架好機槍!等老子信號!專打后面跟進的鬼子步兵!別讓他們靠近坦克!”

姚舒揚快速分派任務,聲音因緊張和亢奮而微微發顫。

“是!排長!”

馮錦超應了一聲,立刻帶著幾個還能動的士兵,扛起那挺寶貝似的捷克式輕機槍和彈藥箱,跌跌撞撞地沖向通往一樓的殘破樓梯。

“其他人!跟老子來!把這些‘火棺材’!給老子頂到豁口外面去!”

姚舒揚拔出了駁殼槍,指向那被煙塵籠罩的巨大豁口。

“陳保潔!你指揮位置!盯著坦克弱點打!別他娘的省子彈!打光拉倒!”

“是!”

我咬著牙應道,靠在豁口內側的掩體后,將工兵鏟插在腳邊,右手顫抖著拔出了姚舒揚之前塞給他的毛瑟手槍。

冰冷的槍身緊貼著汗濕的掌心。我深深吸了一口混雜著焦油、血腥和硝煙的空氣,強迫自己忽略左臂那鉆心的劇痛和一陣強過一陣的眩暈,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儀器,死死盯住外面越來越近的鋼鐵洪流。

沉重的腳步聲在身后響起,夾雜著士兵們粗重的喘息和門板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

姚舒揚親自帶著七八個最強壯的士兵,兩人一組,咬著牙,臉憋得通紅,青筋暴起,將那沉重無比、散發著惡臭的“燃燒堡壘”一點點地推挪出豁口!每挪動一步,都異常艱難,如同在泥沼中拖動巨象的尸體。

巨大的門板暴露在豁口外,立刻引來了日軍步兵的警覺!

“支那人!射擊!”遠處傳來日軍軍曹尖銳的嘶吼。

“砰砰砰——!”

“噠噠噠——!”

三八式步槍清脆的點射聲和歪把子輕機槍的掃射聲瞬間響起!子彈如同冰雹般打在厚重的門板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木屑和浸透了重油的棉絮碎屑四處飛濺!推著門板的士兵們被壓得抬不起頭,只能死死頂住這沉重的盾牌,身體在子彈的沖擊下劇烈顫抖。

一個士兵肩膀中彈,悶哼一聲,鮮血瞬間染紅了肩頭,但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頂住門板,沒有松手!

“機槍!掩護!”

我嘶吼!

“噠噠噠噠——!”

豁口上方,一樓殘破的窗口,馮錦超操控的捷克式輕機槍猛地噴吐出憤怒的火舌!子彈潑水般射向遠處開火的日軍步兵!雖然精度有限,但兇猛的火力瞬間壓制了對方,迫使他們尋找掩體,射擊密度驟減!

趁著這寶貴的間隙!

“推!快推出去!堵在路中間!快!”

姚舒揚臉漲得發紫,脖子上青筋虬結,嘶聲力竭地咆哮!

眾人爆發出最后的力氣,吼叫著將沉重的門板“燃燒堡壘”猛地向前推出豁口幾米遠,隨即松開手,連滾帶爬地縮了回來!

幾面巨大的、覆蓋著油浸棉絮的門板,如同丑陋的路障,歪歪斜斜地矗立在紗廠大門外那條坑坑洼洼的主干道上,橫亙在日軍坦克前進的必經之路上!

“點火!”

我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刀鋒!

豁口內側,幾個手持簡易火把的士兵,早已將蘸了煤油的布條湊近旁邊燃燒的木頭余燼!

“呼啦!”

火苗猛地竄起!他們毫不猶豫,奮力將燃燒的火把朝著豁口外那幾面門板狠狠投擲過去!

“呼呼呼——!”

火焰瞬間舔舐上浸透了重油的厚厚棉絮!

黑色的油污遇火即燃,發出“滋滋”的爆響!濃烈的黑煙滾滾而起!

橘紅色的火苗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瘋狂地蔓延、升騰!不過幾秒鐘,那幾面巨大的門板就徹底化作了熊熊燃燒的移動火墻!

火焰沖天而起,高達數米,散發出灼人的熱浪!空氣被炙烤得扭曲變形!濃煙滾滾,帶著刺鼻的焦糊味,迅速彌漫開來!

這突如其來的沖天大火,瞬間打亂了日軍的進攻節奏!

沖在最前面的那輛97式坦克,龐大的鋼鐵身軀猛地一震,駕駛員顯然被這近在咫尺的烈焰地獄驚住了!

履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坦克硬生生地停在了離火墻不足二十米的地方!后面跟隨的坦克也紛紛減速,隊形出現了一絲混亂!火墻散發出的恐怖高溫和濃煙,嚴重干擾了坦克的觀察!

車長不得不推開艙蓋,探出半個身子,揮舞著指揮刀,氣急敗壞地嘶吼著,試圖重新組織隊形,指揮步兵上前清除障礙。

“就是現在!”

我眼中寒光爆射!強撐著身體,右手緊握毛瑟手槍,槍口從掩體的射擊孔猛地探出!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鎖定那輛領頭坦克炮塔側面,暴露在外的車長!距離不到七十米!

我屏住呼吸,食指穩穩扣下扳機!

“砰!”

清脆的槍聲在燃燒的爆裂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那探出半個身子的日軍車長,正揮舞指揮刀指向火墻的動作猛地一僵!他頭上那頂戰斗帽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瞬間飛了出去!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癱回了炮塔里,只剩下半截手臂還耷拉在艙口外!

“打!”

姚舒揚同時發出了怒吼!

“砰砰砰——!”

“噠噠噠——!”

豁口兩側的掩體后,士兵們手中的漢陽造步槍和豁口上方馮錦超的捷克式機槍,同時噴吐出憤怒的子彈!

目標不再是堅硬的坦克裝甲,而是那些被火墻逼得稍稍散開、失去坦克完全庇護的日軍步兵!

“噗噗噗!”

“呃啊——!”

子彈撕裂肉體的悶響和日軍士兵短促凄厲的慘嚎頓時響成一片!暴露在外的土黃色身影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倒下!鮮血瞬間染紅了焦黑的土地!

日軍步兵被這突如其來的精準打擊打懵了,慌忙尋找掩體,進攻的鋒銳勢頭為之一滯!

“好!”

丁鵬麒興奮地吼了一聲,從掩體后探出身子,朝著一個狼狽翻滾的日軍士兵開了一槍。

然而,日軍的反應同樣迅猛而冷酷!

“八嘎!”

后面一輛坦克的炮塔猛地轉動,黑洞洞的57毫米短管炮口瞬間鎖定了豁口上方馮錦超的機槍火力點!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恐怖巨響!炮口噴出巨大的橘紅色火焰!炮彈帶著死亡的尖嘯,如同閃電般狠狠砸在豁口上方一樓殘破的墻壁上!

“轟隆隆——!!!”

本就搖搖欲墜的磚墻如同紙糊般被炸開一個巨大的缺口!磚石、水泥塊、扭曲的鋼筋混合著濃煙和烈焰,如同火山爆發般噴濺開來!那挺正在咆哮的捷克式輕機槍瞬間啞火!

馮錦超和旁邊兩個士兵的身影,在爆炸的火光和紛飛的碎塊中,如同破碎的玩偶般被狠狠掀飛出去,消失在彌漫的煙塵里!只有幾塊扭曲的金屬零件和破碎的肢體殘骸混合著血雨,噼里啪啦地砸落下來!

“錦超——!”丁鵬麒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機槍火力點的覆滅,如同被拔掉了毒牙!

日軍的步兵在軍官的嘶吼和督戰下,再次嚎叫著發起了沖鋒!

他們利用燃燒火墻造成的濃煙作為掩護,甚至悍不畏死地試圖用刺刀去挑開、用身體去撞開那些還在熊熊燃燒的門板障礙!

火焰燒著了他們的軍裝,發出皮肉焦糊的惡臭,但他們依舊瘋狂地向前涌!

更致命的是,那輛領頭的坦克,在失去了車長后,駕駛員似乎陷入了狂暴!引擎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沉重的鋼鐵身軀猛地加速,無視了前方燃燒的火墻和散落燃燒的門板,履帶瘋狂轉動,卷起泥土和碎石,竟然硬生生地朝著豁口方向猛沖過來!

它要憑借厚重的裝甲,直接碾碎這最后的障礙!那巨大、冰冷、沾滿泥污和暗紅血跡的履帶,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死神的磨盤,朝著豁口內那些絕望的臉龐碾壓而來!

“頂住!頂住啊!”

姚舒揚雙目赤紅,手中的駁殼槍朝著沖近的坦克徒勞地射擊,子彈打在傾斜的前裝甲上,只濺起幾點微不足道的火星!

士兵們臉色煞白,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面對這鋼鐵巨獸的碾壓沖鋒,人力顯得如此渺小!門板燃燒的火墻被坦克輕易撞開、碾過!

燃燒的棉絮和碎片被卷入履帶,發出刺耳的摩擦和爆燃聲,但這只能稍稍減緩它沖撞的速度,無法阻止!

坦克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了豁口!履帶碾壓地面的震動清晰傳來!冰冷的鋼鐵氣息混合著柴油燃燒的惡臭,撲面而來!死亡,近在咫尺!

此時靠在冰冷機器殘骸旁的丁鵬麒,猛地抬起頭,死死盯住那輛如同發狂公牛般沖向豁口的坦克!

他的目光沒有落在坦克的炮塔或裝甲上,而是死死鎖定了坦克底盤下方,那兩條瘋狂轉動、如同鋼鐵巨蟒般的履帶!

一個念頭,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他因高燒而混沌的意識!沒有思考!沒有權衡!只有一種純粹到極致的決絕!

他猛地伸手,從旁邊一個重傷昏迷士兵的腰間,扯下兩顆用布帶捆在一起的邊區造木柄手榴彈!動作快得如同鬼魅!

“鵬麒!你干什么?!”

旁邊一個守著傷員的士兵驚駭地喊道。

丁鵬麒沒有回答。他那張灰敗的臉上,此刻卻因某種瘋狂燃燒的意志而泛起一種病態的、近乎神圣的光澤!他猛地用牙咬掉了兩顆手榴彈后蓋的木塞!拉環瞬間暴露在空氣中!

他用盡全身力氣,從冰冷的機器殘骸后猛地躍起!如同撲火的飛蛾,又如同離弦的利箭!瘦弱的身軀爆發出不可思議的速度,朝著豁口外那輛即將碾壓進來的鋼鐵巨獸,亡命沖去!

破爛的軍裝下擺,在灼熱的氣流中獵獵作響!

“鵬麒——!!!”

姚舒揚目眥欲裂,失聲嘶吼!他瞬間明白了丁鵬麒的意圖!想阻止,但已經太遲了!

我同樣看到了!我布滿血絲的眼睛驟然收縮!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

我看到了丁鵬麒眼中那種熟悉的、屬于周衛國的、屬于老班長的、屬于這片土地上無數赴死者的光芒!

那光芒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燃燒的、要將自己化作最后一點火星的決絕!

“不——!”

我的嘶吼被淹沒在坦克引擎的咆哮和履帶的碾壓聲中!

丁鵬麒的身影在豁口外被火光和煙塵拉得很長。

他的目標極其明確!不是坦克的正面,而是它的側面!是那瘋狂轉動、即將碾過豁口邊緣的履帶!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丁鵬麒瘦小的身體在布滿碎石和瓦礫的地面上敏捷地翻滾、跳躍,險之又險地避開了一串掃射過來的機槍子彈!子彈打在他身后的地面上,濺起點點火星!他沖到了坦克的側面!距離那條如同鋼鐵巨蟒般轉動、卷起泥漿和燃燒碎屑的履帶,不足兩米!

他猛地撲倒在地!身體如同壁虎般緊貼著滾燙的地面!巨大的坦克車體帶著灼人的熱浪和死亡的陰影,轟鳴著從他頭頂碾壓而過!卷起的塵土和碎石幾乎將他掩埋!

就在坦克前半部分越過他身體,巨大的負重輪即將碾壓下來的千鈞一發之際!

緊貼地面的丁鵬麒,猛地將手中那兩顆擰開了后蓋、拉環已經套在手指上的手榴彈,狠狠塞進了坦克履帶和主動輪之間那狹窄的縫隙里!

他的動作精準!決絕!帶著一種洞悉機械弱點的冷靜!

然后,他猛地仰起頭!布滿血污和煙灰的臉上,那雙在破碎鏡片后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巨大的、沾滿泥污和暗紅色血跡的履帶!

他的嘴唇翕動著,似乎想喊出什么,也許是“衛國”,也許是“筆記”,也許是別的什么……但在坦克引擎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中,什么也聽不見。

只有他那雙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亮得驚人!那光芒,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鋼鐵,穿透了彌漫的硝煙,穿透了這血腥的地獄,投向某個未知的、充滿希望的地方……

下一秒!

他緊握著拉環的手指,用盡生命最后一絲力氣,狠狠一拉!

嗤——!

導火索被點燃的細微聲響,瞬間被履帶的轟鳴和坦克引擎的咆哮徹底淹沒!

巨大的坦克負重輪,帶著數噸的恐怖重量,無情地碾壓過丁鵬麒緊貼地面的身體!

沒有慘叫!只有一聲令人牙酸的、沉悶到極致的骨肉碎裂的聲響!

幾乎就在同時!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猛地從坦克的底盤下方、履帶和主動輪的結合部猛烈炸開!火光瞬間吞噬了那一片區域!爆炸的氣浪夾雜著破碎的履帶板、扭曲的主動輪齒、滾燙的金屬碎片和……血肉的碎末,如同火山噴發般向四周瘋狂濺射!

那輛狂暴前沖的97式坦克,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了要害!龐大的鋼鐵身軀猛地向上一跳!隨即發出刺耳到極致的金屬扭曲斷裂的哀鳴!

左側的履帶被徹底炸斷!

巨大的負重輪失去了束縛,如同脫韁的野馬般扭曲、崩飛!坦克瞬間失去了平衡,巨大的慣性讓它猛地向左前方傾斜、側滑!

沉重的車體狠狠撞在豁口邊緣半塌的磚墻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磚墻被撞得轟然垮塌,煙塵彌漫!

坦克的炮管無力地垂了下來,如同一頭被斬斷了腿的鋼鐵巨獸,癱瘓在豁口前,徹底堵死了后續坦克沖擊的道路!

濃煙和火焰從它的底盤下滾滾冒出!

爆炸的沖擊波狠狠撞在豁口內側的掩體上!麻袋被掀飛!磚石簌簌落下!我被震得一個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機器殘骸上,左臂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眼前瞬間被爆炸的火光和煙塵填滿!

當視野稍稍清晰,豁口外,只剩下一片狼藉。

那輛癱瘓的坦克冒著滾滾黑煙,履帶斷裂扭曲,堵在路中央。爆炸的核心位置,地面被炸出一個淺坑,焦黑一片。

火焰還在燃燒著坦克底盤泄露的油料和散落的燃燒棉絮。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硝煙、焦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皮肉燒灼的氣味。

丁鵬麒的身影……徹底消失了。

只有那身上早就殘破不堪的軍裝,從他被碾壓的位置被爆炸的氣浪掀飛了出來,孤零零地落在幾米外一處燃燒的余燼旁。軍裝被燒焦了一角,破布在熱浪中微微翻卷著,很快又被落下的灰塵覆蓋。

沒有尸體,沒有殘骸。

只有那沖天的火光和滾滾的濃煙,以及那輛癱瘓的鋼鐵巨獸,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鵬麒……!”

沈康癱坐在掩體后,失神地望著那片燃燒的焦土,喃喃自語,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泥灰滾滾而下。

我靠在冰冷的機器殘骸上,劇烈地喘息著。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硝煙灼燒喉嚨的劇痛。

我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豁口外那片被火焰和濃煙籠罩的區域。左臂的傷口在布條的捆扎下,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和溫熱的液體流失感,但我渾然不覺。

丁鵬麒最后撲向坦克的身影,那雙在火光映照下亮得驚人的眼睛,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靈魂深處!

那眼神里,沒有恐懼,沒有猶豫,只有一種燃燒到極致的、洞悉了某種真相后的決絕和解脫!

周衛國消失在雷火中的瘦小身影,前世老班長引爆炸藥包前那聲“活下來,殺鬼子!”的嘶吼,此刻都與丁鵬麒那雙眼睛重疊在一起!

一股巨大的悲愴混合著冰冷的憤怒,如同冰火交織的洪流,在我胸中瘋狂翻涌、沖撞!

“草您嗎的小鬼子……”

我沾滿血污泥灰的右手,死死攥住了插在腳邊那把磨得锃亮、鏟刃上凝結著鬼子腦漿和血塊的工兵鏟!

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力量,仿佛要將這巨大的悲痛和憤怒,都熔鑄進鋼鐵之中!

“排長!鬼子…鬼子步兵又上來了!”

陸佳琪此時嘶啞的喊聲將我從巨大的情緒漩渦中猛地拉回現實!

豁口外,癱瘓坦克燃起的火焰和濃煙雖然暫時阻斷了后續坦克的直接沖擊。

但日軍的步兵在軍官的瘋狂督戰下,正嚎叫著繞過燃燒的坦克殘骸和火場,利用濃煙和廢墟的掩護,再次朝著豁口猛撲過來!刺刀的寒光在跳躍的火光中閃爍,如同毒蛇的獠牙!

“都他娘的給老子打起精神!”

姚舒揚排長雙目赤紅,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在咆哮,他猛地將打空了子彈的駁殼槍插回腰間,抄起腳邊一支上了刺刀的漢陽造!

“鵬麒用命給咱們撕開的口子!別讓它合上!把狗日的步兵!給老子釘死在外面!一個都別放進來!準備手榴彈!上刺刀——!!!”

最后的命令,帶著一種悲壯到極致的瘋狂!

“是——!!!”

倉庫內殘存的士兵們,爆發出如同受傷狼群般的怒吼!巨大的悲痛和刻骨的仇恨,在這一刻徹底點燃了他們的血性!

他們紛紛拔出刺刀,卡在槍口!有人將僅存的木柄手榴彈旋開后蓋,拉出引線!

沈康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和泥灰,眼中只剩下血紅的殺意,他抓起兩顆手榴彈,手指死死扣住了拉環!

我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左臂的劇痛。

我掙扎著,用右手拄著工兵鏟,硬生生挺直了搖搖欲墜的身體!

我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豁口外洶涌而來的土黃色浪潮,掃過身邊一張張寫滿仇恨、決絕、甚至帶著一絲瘋狂的臉龐!

我沒有去拔腰間的毛瑟手槍,而是將右手,更加用力地、更加穩定地,握緊了那把磨得锃亮、鏟刃上凝結著敵我血污的工兵鏟!

冰冷的鏟柄深深陷入掌心!鏟刃在彌漫的煙塵和外面透進來的火光中,反射出一點幽冷的、不肯熄滅的寒芒!

我們這些微不足道的釘子的覺悟,在這一刻,淬火成鋼!

“釘死他們——!!!”

我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如同受傷頭狼般的、撕裂一切的咆哮!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爆炸的余音和日軍的嚎叫,帶著一種深沉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意志,狠狠砸進每一個士兵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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