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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遲來的警報

營部指揮所昏黃的汽燈光暈外,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遠處炮火在低垂云層上涂抹出的暗紅反光。

空氣里彌漫著劣質煙草的辛辣、汗水的酸餿,以及一種無形卻更加粘稠的焦慮。

營長張文超背對著地圖桌,魁梧的身影被燈光拉長,投在斑駁的磚墻上,如同一座沉默壓抑的山。

他指間夾著的煙卷早已熄滅,只剩下半截長長的煙灰,卻渾然不覺。絡腮胡茬覆蓋的下頜線繃得死緊,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帶著沉重的壓力。

“胡鬧!簡直是胡鬧!”

戴著眼鏡的李參謀猛地摘下軍帽摔在桌上,聲音因激動而變調。

“營座!您真信那小兵的話?一個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重傷號,神志不清,畫張鬼符似的圖,拿個來路不明的日本銅板,就讓我們抽調正面防線的兵力?大場正面壓力有多大您不是不知道!三營王胡子那邊已經快頂不住了!再抽人,鬼子一個沖鋒就能捅穿我們!到時候,誰來負這個責?!”

另一個參謀也憂心忡忡地接口:“是啊營座,左翼河汊那邊,地勢低洼泥濘,又有樹林遮蔽,根本不適合大部隊展開。鬼子放著好好的大路不走,去鉆那泥塘林子?不合常理啊!萬一情報有誤,我們就是自毀長城!”

質疑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斷沖擊著張文超剛剛下定的決心。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桌上那張被汗水、血污和泥灰浸染得幾乎模糊的簡易地圖。地圖上,那個用鉛筆頭狠狠戳出的叉,以及旁邊力透紙背的“突破”二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坐立難安。

我那雙燃燒著火焰、卻因失血而渙散的瞳孔,和我嘶吼著“就在今晚!太陽落山前后!”的畫面,反復在腦中閃現。那不是一個瘋子的囈語,那是一種近乎野獸直覺的、浸透了死亡氣息的警告!

可是…萬一呢?

萬一這是敵人的詭計?是故意放出的假情報,誘使他分兵,然后趁虛而入?那個嶄新的昭和銅錢…還有那個重傷兵腰間屬于另一個張營長的毛瑟手槍…疑點重重!

“報告!”傳令兵氣喘吁吁地沖進指揮所,帶進一股夜風的寒意。

“三營王營長…王營長看了手令和圖…他…他說…”

“他說什么?!”

張文超猛地轉身,目光如炬。

傳令兵咽了口唾沫,聲音帶著一絲無奈。

“王營長說…說營座您是不是被鬼子的炮震糊涂了…左翼那片爛泥塘林子,鬼子坦克開不進去,重炮打過去效果也差…他那邊正面吃緊,一個兵都抽不出來…他說…他說讓您再核實核實情報來源…別中了鬼子的調虎離山計…”

指揮所內一片死寂。李參謀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其他參謀也紛紛搖頭嘆息。

“媽的!王胡子這個倔驢!”

張文超氣得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汽燈搖晃,光影亂顫!巨大的失望和憤怒幾乎將他淹沒。王胡子不配合,他手上根本沒有多余的預備隊可以立刻調往左翼!難道眼睜睜看著可能的災難發生?

“營座…要不…還是算了吧?集中兵力守好正面…”

李參謀小心翼翼地勸道。

張文超的胸膛劇烈起伏,絡腮胡茬隨著粗重的呼吸微微顫動。他死死盯著地圖上那個猙獰的叉,我嘶啞的警告如同魔音灌耳:“防線一崩…就是雪崩…成千上萬的兄弟…”

一股巨大的、賭徒般的狠厲,混合著軍人最根本的責任感,最終壓倒了所有的猶豫和顧慮!

“算個屁!”

張文超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兇光,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老子的兵老子自己救!傳令!”

“到!”

“把警衛排給老子拉出來!再把營部所有能動彈的文書、炊事班、能拿槍的傷兵!全他媽給老子集合!帶上所有的手榴彈!把那兩門寶貝疙瘩似的迫擊炮也推上!目標——大場左翼!小石橋河汊東側樹林!跑步前進!十分鐘內給老子趕到指定位置!告訴他們!給老子像釘子一樣釘在那里!一步不許退!人在陣地就在!陣地丟了,提頭來見!”

“是!”

傳令兵被營長的氣勢震懾,大聲領命,轉身飛奔而出!

“營座!警衛排是您最后的保障啊!營部空虛了!”

李參謀失聲驚呼。

“顧不上了!”

張文超煩躁地揮手打斷,眼神如同受傷的猛虎。

“通知正面各連,收縮防御,節省彈藥!給老子頂住!左翼…左翼要是沒事,老子親自給王胡子賠罪!要是真出了紕漏…”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深沉的悲愴。

“…這就是命!”

命令下達,營部如同被捅了的馬蜂窩,瞬間炸開!急促的哨聲、雜亂的腳步聲、武器碰撞聲、軍官的呵斥聲混雜在一起。警衛排的精銳士兵迅速集結,文書們丟下鋼筆抓起步槍,瘸著腿的傷兵咬著牙背上彈藥箱,炊事班拎著菜刀和扁擔…

一支由營部所有殘余力量拼湊起來的、不到六十人的“雜牌軍”,在警衛排長的帶領下,扛著兩門沉重的82毫米迫擊炮和有限的彈藥,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出營部,朝著左翼那片被黑暗籠罩的河汊樹林方向,亡命狂奔!

沉重的腳步聲在死寂的夜里傳出很遠。

張文超站在指揮所門口,看著這支倉促拼湊的隊伍消失在黑暗里,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他猛地轉身回到桌前,抓起桌上的軍用電話,嘶聲對著話筒吼道。

“給我接團部!快!老子要增援!大場左翼可能有變!需要預備隊!需要重火力!……”

申新紗廠,臨時倉庫深處。

昏黃的馬燈光暈如同風中殘燭,在濃重的血腥、焦糊和草藥苦澀混合的氣息中搖曳不定。

我躺在冰冷的、鋪著破麻袋的地面上,左臂的傷口被重新清理、敷上了吳成濤那最后一點珍藏的云南白藥,用相對干凈的布條緊緊捆扎。

劇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每一寸神經,失血帶來的寒冷深入骨髓,讓我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意識在深沉的黑暗邊緣沉浮,仿佛隨時會徹底墜入虛無。

但我強迫自己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每一次努力睜開,都伴隨著劇烈的眩暈。我側著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倉庫高處的破窗,死死盯著東南方向——那是大場的方向!

時間…時間到了嗎?營長…信了嗎?兵…派過去了嗎?

每一次遠處隱約傳來的、如同悶雷般的炮聲,都讓我的心猛地揪緊!是正面的炮擊?還是…左翼已經打響了?

“咳咳…咳…”劇烈的咳嗽從旁邊傳來。王秀才在高燒的深淵里掙扎,破碎的眼鏡歪在一邊,灰敗的臉上透著不祥的潮紅,干裂的嘴唇翕動著,發出更加清晰卻依舊破碎的囈語:“…銅板…接頭…小石橋…磨坊…暗…暗號…”

“秀才…你說什么?”

守在旁邊的老班長田超超佝僂著身體,湊近王秀才,渾濁的老眼里充滿了憂慮和急切。王秀才昏迷中的囈語,似乎總在關鍵時刻指向關鍵的信息。

“磨坊…暗號…”

王秀才的聲音更加微弱,如同蚊蚋,卻帶著一種詭異的執著。

“…月…月缺…三更…”

田超超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猛地想起我冒死帶回來的那枚嶄新的日本銅錢!還有黃衛國那個漢奸!

小石橋…磨坊…暗號?難道…這是漢奸接頭的具體地點和方式?就在大場左翼附近?

他掙扎著起身,想把這個發現告訴我或者排長,但看到我那氣若游絲、瀕臨昏迷的狀態,再看看外面正在豁口處緊張布防、無暇他顧的姚舒揚,最終只能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將這至關重要的信息暫時壓在心底。

“轟——!!!”

一聲格外沉悶、帶著大地深處顫抖的恐怖巨響,猛地從東南方向傳來!比之前所有的炮聲都更加沉重!更加震撼!仿佛不是一發炮彈,而是無數炮彈同時砸在同一個點上!

我的身體猛地一震!渙散的眼神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光芒!來了!就是這個聲音!前世記憶里,大場防線崩潰的序曲!左翼河汊方向的重炮覆蓋!

緊接著!

“轟!轟!轟!轟!轟——!!!”

如同天崩地裂!如同萬鼓齊擂!密集到無法分辨間隔的恐怖爆炸聲,在東南方向那片特定的區域瘋狂炸響!連綿不絕!震得紗廠倉庫頂棚的灰塵簌簌落下!

大地在持續不斷的巨震中痛苦呻吟!東南方的天空瞬間被翻滾的烈焰和濃煙徹底染紅!橘紅色的火光甚至穿透了遙遠的距離,將倉庫破窗的輪廓映照得猙獰無比!

倉庫內,所有士兵瞬間臉色煞白!連重傷員都停止了呻吟,驚恐地望向那個如同火山噴發般的方向!

“左…左翼!是左翼!”

一個耳朵靈敏的老兵失聲尖叫,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

“鬼子…鬼子在猛轟河汊那邊!”

我的心跳如同擂鼓,巨大的緊張和一絲微弱的希望撕扯著他的神經。炮擊開始了!和預警的一模一樣!營長…營長派兵過去了嗎?來得及嗎?

炮擊的狂潮持續了將近十分鐘!那毀滅性的巨響仿佛要將天地都撕裂!終于,炮聲開始稀疏、減弱。

然而,死寂只持續了短短一瞬!

“板載——!!!”

一陣如同地獄惡鬼集體嚎叫般的、充滿瘋狂殺戮欲望的嘶吼聲,如同海嘯般從東南方向席卷而來!穿透了炮火的余音和空間的阻隔,狠狠撞在每一個人的耳膜上!

“殺啊——!”

“頂住——!”

緊接著,是驟然爆發的、如同炒豆般密集到極致的槍聲!不是三八式的清脆點射,而是大量自動武器,可能是繳獲的捷克式或民二四式重機槍和步槍齊射的混合轟鳴!其間夾雜著手榴彈沉悶的爆炸和日軍特有的擲彈筒“嘭嘭”的發射聲!

戰斗!慘烈的近身搏殺!在左翼河汊樹林打響了!

槍聲、爆炸聲、嘶吼聲、慘嚎聲…各種聲音瘋狂交織,如同來自地獄的交響樂,清晰地指明戰斗的中心正是我地圖上標注的那個“突破點”!

倉庫內一片死寂!士兵們屏住呼吸,臉色慘白,眼神里充滿了巨大的震驚和后怕!連姚舒揚排長都僵立在豁口掩體旁,手中的駁殼槍無力地垂下,難以置信地望向那片被火光映紅的東南天空!

我…我他…又說對了!分毫不差!

“操他姥姥的!真…真讓保潔哥說準了!”

丁鵬麒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機器殘骸上,聲音帶著顫抖和劫后余生的激動。

“幸虧…幸虧營長信了…”

另一個從營部陪著我回到紗廠陣地的警衛排老兵喃喃自語,臉上是巨大的慶幸。

我緊繃到極限的神經,在這一刻終于松弛下來。一股巨大的疲憊混合著失血的虛弱感,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我淹沒。

我沾滿血污泥灰的臉上,嘴角似乎極其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眼睛緩緩閉上,最后一絲意識沉入黑暗前,仿佛聽到了營部方向傳來的、更加急促的電話鈴聲,以及張文超營長那如同受傷猛獸般的、對著話筒的咆哮:

“聽見了嗎?!聽見了嗎?!左翼打響了!打響了!老子的人頂住了!頂住了!增援!給老子增援——!!!”

大場左翼,小石橋河汊東側樹林邊緣。

這里已是一片修羅屠場!

猛烈的炮擊將原本稀疏的林地徹底犁翻!粗大的樹干被攔腰炸斷,燃燒著歪倒在地上。地面布滿了巨大的彈坑,坑壁被高溫灼燒得焦黑發亮。渾濁的河汊水被爆炸掀起渾濁的巨浪,混合著泥漿和破碎的肢體殘骸四處潑灑。濃烈的硝煙、血腥和皮肉燒焦的惡臭彌漫在每一寸空氣中。

張文超倉促拼湊起來的六十多人“雜牌軍”,就依托著炮擊后形成的巨大彈坑邊緣、倒塌燃燒的樹干和臨時用泥漿沙袋壘起的簡易掩體,進行著絕望而慘烈的抵抗!

日軍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煙幕彈的掩護下,頂著己方延伸炮火的余波,嚎叫著發起了潮水般的沖鋒!土黃色的身影在燃燒的林地間若隱若現,明晃晃的刺刀在火光下反射著攝人的寒芒!

“打!給老子狠狠地打!”警衛排長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手中的花機關噴吐著火舌,將沖在最前面的幾個鬼子掃倒在地!

“噠噠噠——!”

“砰砰砰!”

兩挺拼死保住的捷克式輕機槍和士兵們手中的步槍瘋狂開火!子彈如同潑水般射向洶涌而來的日軍!沖在前面的鬼子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栽倒,但后面的依舊悍不畏死地踩著同伴的尸體沖鋒!

“噗噗噗!”

子彈擊中肉體的悶響不絕于耳!

“呃啊——!”

中彈者的慘嚎瞬間被爆炸和槍聲淹沒!

“手榴彈!扔!”

幾顆冒著煙的木柄手榴彈劃著弧線砸入日軍沖鋒隊形!

“轟!轟!”

爆炸的火光和氣浪掀翻了數名鬼子!

戰斗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日軍的兇猛遠超想象!他們顯然沒料到在這片“不可能”成為主攻方向的地域,會遇到如此頑強的抵抗!沖鋒的勢頭為之一滯!

“迫擊炮!給老子轟他們后面的機槍和擲彈筒!”

警衛排長對著后面聲嘶力竭地吼道。

兩門82毫米迫擊炮架設在相對安全的彈坑后方。幾個臨時充當炮手的文書和炊事兵,手忙腳亂地根據前方模糊的指引調整著角度。炮彈塞入炮口!

“嗵!嗵!”

沉悶的發射聲響起!炮彈帶著尖嘯飛向日軍后方!

“轟!轟!”爆炸的火光在日軍后方騰起,暫時壓制了日軍的火力支援點!

這寶貴的喘息之機!

“好!打得好!”

警衛排長狂喜地吼道。

“弟兄們!釘住了!像營長說的!給老子釘死在這里!一步不退!”

警衛排的士兵們被這微小的勝利鼓舞,爆發出更大的兇性!他們利用彈坑和燃燒的樹干作為掩體,用精準的點射和兇猛的火力,將試圖重新組織沖鋒的日軍死死壓制在樹林邊緣!

然而,日軍的反應同樣迅猛!更多的擲彈筒炮彈如同冰雹般砸落在守軍陣地上!

“嘭嘭嘭!”

“轟!轟!轟!”

爆炸的氣浪夾雜著致命的破片四處飛濺!簡易的掩體被炸得七零八落!幾個士兵被破片擊中,慘叫著倒在血泊中!那兩門寶貴的迫擊炮也被重點照顧,一發炮彈在附近炸開,掀起的泥土碎石將炮手埋了半邊!

“機槍!機槍啞了一個!”

一個士兵絕望地嘶吼!一挺捷克式被擲彈筒炸翻,槍管扭曲!

壓力陡增!日軍的步兵在火力掩護下再次嚎叫著撲了上來!刺刀的寒光在火光映照下攝人心魄!距離越來越近!

“上刺刀!準備近戰!”

警衛排長眼睛血紅,拔出腰間的刺刀卡在步槍上,發出了決死的命令!他知道,預備隊打光了,彈藥也快見底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殺啊——!!!”

“沖啊!干死狗日的小鬼子——!!!”

一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和更加密集的槍聲,如同雷霆般從守軍陣地的側后方猛然響起!

是援軍!三營的王胡子營長,在聽到左翼那驚天動地的炮火和廝殺聲后,終于意識到張文超的情報絕非兒戲!他頂著正面巨大的壓力,硬是抽調出了一個加強連的生力軍,火速馳援而來!

生力軍的加入如同注入了一針強心劑!援軍帶來的幾挺嶄新的捷克式輕機槍和充足的彈藥,瞬間潑灑出更加兇猛的火力!沖鋒的日軍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鋼鐵之墻,瞬間被打得人仰馬翻!沖鋒的浪潮被硬生生遏制、擊退!

“好!王胡子!老子欠你一條命!”

警衛排長看著洶涌而來的援軍和潰退下去的日軍,激動得熱淚盈眶!他拄著打空了子彈的花機關,對著身邊渾身浴血、幾乎人人帶傷的殘兵們嘶聲狂吼。

“兄弟們!援軍來了!給老子釘死!反沖鋒!把這幫狗日的攆回河里去——!”

“殺——!!!”

絕境逢生的狂喜點燃了最后的血性!殘存的守軍連同生力軍,如同出閘的猛虎,挺著刺刀,朝著潰退的日軍發起了兇猛的反沖鋒!

槍聲、爆炸聲、刺刀碰撞的鏗鏘聲、瀕死的慘嚎聲…在燃燒的河汊樹林邊緣響徹夜空!

當最后一股試圖頑抗的日軍被刺刀捅穿、尸體滾入渾濁的河汊時,東方的天際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硝煙尚未散盡,焦糊和血腥味濃烈得令人作嘔。河汊邊緣的陣地如同被血水浸泡過,到處是破碎的武器、扭曲的尸體和痛苦呻吟的傷兵。

張文超拼湊的六十多人“雜牌軍”,此刻還能站著的,不足二十人,人人帶傷,疲憊得如同隨時會倒下。警衛排長半邊臉被彈片劃開,血肉模糊,卻依舊拄著槍,挺立在陣地前。

王胡子營長踩著泥濘和血泊走過來,看著這片慘烈的戰場,再看看那些幾乎是用血肉之軀硬生生釘在這里、擋住了日軍致命一擊的殘兵,那張胡子拉碴的臉上充滿了震撼和愧疚。他走到警衛排長面前,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聲音嘶啞沉重:

“兄弟…對不住!我王胡子…差點誤了大事!回去替我…替我給張營長…給那個報信的兄弟…磕個頭!”

他環視著這片用生命守住的陣地,看著遠處依舊在激戰、但主防線并未崩潰的大場鎮方向,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兇光。

“這口惡氣!老子替你們出!傳令!把老子的迫擊炮連拉上來!給老子轟!往鬼子堆里狠狠地轟!為死去的弟兄——報仇!”

“報仇——!!”

陣地上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怒吼!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刻骨的仇恨,直沖云霄!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回營部,也傳到了申新紗廠那彌漫著血腥和焦糊味的臨時倉庫。

當姚舒揚排長從營部派來的通訊兵口中,得知左翼河汊樹林爆發慘烈戰斗,營長派出的“雜牌軍”和三營援軍成功釘死日軍突破點,大場主防線未被撕裂的消息時,這個鐵打的漢子,眼眶瞬間紅了!

他猛地轉身,看向墻角那個在昏迷中依舊眉頭緊鎖、仿佛在承受巨大痛苦的我。我左臂的布條上,暗紅色的洇染面積似乎又擴大了一圈,臉色蒼白得如同金紙。

姚舒揚大步走過去,蹲下身,布滿老繭、沾滿硝煙和泥灰的大手,緊緊握住了我那只冰涼、同樣布滿傷痕的右手。他的手很用力,仿佛要將自己的信念和感激傳遞過去。

“兄弟…”

姚舒揚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他湊近我耳邊,如同在訴說一個莊重的誓言:

“你…你救了大場!救了成千上萬的兄弟!你…你他娘的是個漢子!老子佩服你!是個爺們!”

昏迷中的我,眉頭似乎極其微弱地舒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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