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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預警大場

垮塌的磚石堆如同巨大的墳冢,死死壓在倉庫西側,眼前所過之處,皆是觸目驚心的狼藉。

空氣中刺鼻的硝煙、焦糊味混合著新鮮的血腥和石灰粉塵,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瘴氣。

眾人如同從地獄里爬出的泥人,沉默而瘋狂地刨挖著瓦礫,尋找被掩埋的戰友同袍。

“文亮!撐住啊文亮!”

丁鵬麒嘶啞的吼叫帶著哭腔,他和幾個老兵徒手掀開一塊沉重的預制板。宮文亮魁梧的身軀終于露了出來,半邊身子被碎石掩埋,額角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正汩汩冒血,人已昏迷,但胸膛還在微弱起伏。

“還有氣!快!抬出來!”

姚舒揚排長聲音嘶啞,臉上沾滿泥灰和血污,指揮著救援。他的目光掃過那片徹底被巨大水泥塊和扭曲鋼筋埋葬的核心區域,那是黃衛國消失的地方,眼神冰冷如鐵,最終只化作一聲沉重到極點的嘆息。

線索,如同那截被掩埋的手臂,徹底斷絕了。內鬼雖除,但更大的陰影如同跗骨之蛆,盤踞在每個人心頭。

我被兩個士兵從邊緣的瓦礫堆里攙扶出來。左臂的傷口在劇烈的震動和擠壓下徹底崩裂,鮮血浸透了新纏上的破布,順著指尖滴落,在灰白的水泥地上砸出暗紅的小點。

劇痛和失血讓我眼前陣陣發黑,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塵灼燒喉嚨的刺痛。但我沾滿血污泥灰的右手,卻死死攥著那個被扯得變形、同樣沾滿塵土的帆布挎包!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要將其嵌入掌心!

證據還在!那沾著煙土油漬的草紙!那根油紙包裹的煙膏!尤其是那枚嶄新的、黃澄澄的昭和十年五錢銅板!

正冰冷地硌著我的手心,如同毒蛇的鱗片!這是唯一的收獲,也是唯一的線索!

但黃衛國死了,同伙是誰?接頭點在哪?

一切都成了懸在我們頭頂的、不知何時會落下的利刃!

我踉蹌著被扶到王秀才旁邊的角落坐下,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磚墻。

劇烈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左臂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灼痛。

我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布滿血絲的眼睛掃視著混亂的現場。

宮文亮被抬走緊急救治,生死未卜;陳杰依舊昏迷,斷腿處覆蓋的草木灰被震落大半,露出猙獰的焦黑斷口;王秀才在昏迷中痛苦地蹙著眉,嘴唇翕動;那個被救下的小女孩蜷縮在老兵僅存的臂彎里,大大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倉庫頂棚的裂口,那里透進外面被濃煙染成暗紅色的天光。

絕望和疲憊,如同更沉重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回每個人的肩頭。

剛剛被“釘子宣言”點燃的火焰,似乎在這突如其來的垮塌和內鬼的陰影下,又搖曳著黯淡下去。

“排長…”

老班長田超超佝僂著身體,拄著槍,劇烈地咳嗽著走到姚舒揚身邊,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咳咳…西墻…算是徹底…完了…鬼子要是從這邊摸進來…咳咳…一馬平川…”

姚舒揚看著那個巨大的、貫通內外的豁口,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豁口外,是燃燒的廢墟和未知的黑暗。豁口內,是筋疲力盡、傷痕累累的殘兵。

沒有材料,沒有時間,更沒有人力去封堵這個致命的缺口。

“收縮防御!”姚舒揚的聲音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決絕,斬釘截鐵,“放棄西區!所有人!退守東側廠房和這個倉庫!依托機器殘骸和麻袋堆!把豁口前面這片空地,給老子變成死亡陷阱!埋手榴彈!設絆索!把能用的鐵蒺藜、碎玻璃全撒上!快!”

命令下達,眾人再次如同提線木偶般行動起來。

絕望催生出的效率帶著一種麻木的殘忍。

我們不再試圖修復,而是開始布置死亡。

沉重的機器殘骸被推到豁口內側,形成簡陋的屏障。麻袋里裝上碎石和碎玻璃,堆在豁口兩側。幾枚邊區造木柄手榴彈被小心翼翼地旋開后蓋,拉出引線,用細鐵絲巧妙地固定在豁口必經之路的瓦礫堆下,上面覆蓋薄薄一層灰土。

尖銳的碎鐵片、斷裂的齒輪、甚至從廢墟里撿來的碎瓷碗片,被撒在豁口前的空地上,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惡毒的光。

我靠在墻角,強忍著眩暈和劇痛,用右手艱難地打開那個帆布挎包,再次仔細檢查里面的罪證。

草紙粗糙,上面沒有任何字跡,只有那點暗黃的油漬散發著若有若無的異樣氣息。煙膏被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那枚昭和銅錢,在昏暗光線下反射著冰冷的、不屬于這片廢墟的光澤。

我摩挲著銅錢邊緣銳利的棱角,試圖從中找出某種規律或標記,卻一無所獲。唯一能確定的,是這枚錢幣嶄新得異常,絕非戰場流通之物,更像是一個精心準備的接頭信物!

黃衛國臨死前向廢墟外的那一瞥…接應他的人,一定就在附近!或許正混在那些“難民”中,或許就潛伏在偽軍里,像毒蛇一樣窺伺著紗廠的一舉一動!

“大場…”

田超超劇烈的咳嗽打斷了我的思緒。老班長佝僂著身體,看著士兵們布置死亡陷阱,渾濁的老眼里充滿了憂慮。

“咳咳…聽說…上峰要在大場…跟鬼子…來場硬的…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要是大場崩了…咱們這里…就是孤墳了…”

“大場”!

這兩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太陽穴上!

“轟——!!!”

不是現實的爆炸!

是記憶深處最慘烈、最絕望的碎片,被這兩個字硬生生引爆!

前世潰退路上那地獄般的景象,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意識的堤防!

冰冷的雨水!泥濘的壕溝!無數雙踩踏過來的、沾滿泥漿的軍靴!我被擠倒!冰冷的泥水灌進口鼻!窒息!劇痛!耳邊是無數驚恐絕望的嘶吼:“防線崩了!大場崩了!跑啊——!”

視線被泥水和血水模糊,我艱難地抬起頭,透過潰兵奔逃的縫隙,看到遠方——火光沖天!

巨大的爆炸此起彼伏!一面殘破的青天白日旗在烈焰中無力地飄落!更遠處,日軍的坦克如同鋼鐵巨獸,履帶碾過遍地尸骸,刺刀在火光中閃爍!突破口!就在左翼!那片靠近河汊的樹林!日軍的步兵如同潮水般從那里涌出!將整條防線攔腰截斷!

“呃——!”

我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哼!身體猛地繃緊,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冷汗混合著臉上的泥灰滾滾而下!左臂的傷口因肌肉的痙攣而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但我渾然不覺!那記憶中的畫面是如此清晰、如此慘烈!時間!地點!突破口!如同燒紅的鐵水,正不停的澆鑄在我的神經上!

民國二十六年,十月二十六日!傍晚!

大場鎮防線崩潰!

日軍主力突破點——左翼,靠近小石橋河汊的稀疏林地!

防線一旦被突破,潰敗將如同雪崩,整個閘北、江灣的守軍都將陷入重圍,被分割吞噬!而他們這座紗廠孤堡,將徹底成為汪洋中的死島,被輕易碾碎!

必須報信!

必須讓營部、讓上面知道!

提前布防!

堵住那個致命的缺口!

否則,羅店的慘劇將在整個淞滬右翼重演!成千上萬的兄弟將葬身潰退之路!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般炸響!瞬間壓倒了身體的傷痛和眩暈!一股冰冷的、近乎瘋狂的決絕從我心底噴涌而出!

我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正在指揮布防的姚舒揚排長,聲音因急迫而撕裂般嘶啞:

“排長!大場!大場防線要崩!”

倉庫內瞬間一靜!所有人都愕然看向我!連姚舒揚也猛地轉過身,眉頭緊鎖:“我?你說什么胡話?大場那邊…”

“不是胡話!”

我掙扎著想要站起,身體卻因虛弱和劇痛晃了一下,我右手死死抓住工兵鏟的鏟柄支撐,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預言般的穿透力。

“就在今天傍晚!鬼子主攻方向不是正面!是左翼!靠近小石橋河汊那片樹林!他們會從那里撕開口子!一旦突破,整個防線就完了!閘北、江灣…全得被包餃子!咱們這里…立刻就是死地!”

我的話語如同冰水澆頭,讓倉庫里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眾人看著我蒼白臉上滾落的汗珠和血跡,看著我眼中那近乎偏執的瘋狂光芒,驚疑不定。

“你…你怎么知道?”

姚舒揚的聲音帶著巨大的驚疑和審視。

“我,你傷糊涂了?”

“我沒糊涂!”

我嘶吼著,我無法解釋記憶的來源,只能用最重的籌碼。

“排長!我我這條命不值錢!但羅店的血還沒流干!八字橋的仇還沒報!我不能看著兄弟們再掉進同一個火坑!信我一次!派我去營部報信!我有地圖!我能標出鬼子的突破點!晚了…就來不及了!”

我猛地舉起右手,緊緊攥著那個帆布挎包,里面的銅錢硌得我生疼。

“這漢奸…他背后的人…可能就在外面盯著!大場一崩…他們里應外合…咱們連當釘子的機會都沒有!”

提到漢奸,提到外面可能存在的眼睛,姚舒揚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凝重。我之前的判斷一次次被驗證,從毒氣預警到虹口炸倉庫,再到揪出黃衛國…他身上有太多無法解釋卻關乎生死的東西!

姚舒揚的目光如同刀子,在我那張因失血而蒼白、卻寫滿決絕的臉上來回掃視。時間仿佛凝固,只有倉庫外遠處零星的槍炮聲和豁口處布置陷阱的叮當聲在提醒著危機的臨近。

“地圖?”

姚舒揚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急促。

我立刻用還能動的右手,顫抖著從懷里掏出一個被血和泥漿浸透的硬殼煙盒——那是從某個日軍軍官尸體上搜刮的。我咬開煙盒,將里面殘存的幾根發霉的紙煙抖落在地,露出煙盒內側相對干凈的硬紙板內襯。

“筆!誰有筆?”

我急問。

“我這…有半截…”

老班長田超超掙扎著從懷里摸索出一小截鉛筆頭,比小拇指還短,顯然珍藏已久。

我接過那截珍貴的鉛筆頭,手指因用力而顫抖。

我強忍著左臂的劇痛和眩暈,將煙盒內襯紙板按在冰冷的機器殘骸上,右手捏著鉛筆頭,憑借著記憶碎片中那如同烙印般的地形,飛快地勾勒起來!

筆尖劃過硬紙板,發出沙沙的聲響,帶著一種令人心焦的急促。一條代表主干道的粗線,幾個代表關鍵村鎮的圓圈,代表河流的蜿蜒曲線…最后,他的筆尖重重地點在代表大場鎮的位置,然后在鎮子左翼,靠近一條代表河汊的曲線旁,一片象征稀疏林地的區域,用盡力氣畫上了一個巨大的、猙獰的叉!并在旁邊,用顫抖卻異常清晰的筆跡,標注了兩個字:

“突破!”

“就是這里!”

我的聲音斬釘截鐵,將畫好的簡易地圖遞給姚舒揚。

“傍晚!小石橋河汊左翼樹林!鬼子會集中兵力從這里猛攻!必須提前布防!堵死這里!”

姚舒揚接過那張沾著血污和汗漬的簡易地圖。線條簡陋,比例失真,但關鍵的地標和那個醒目的“突破”標記,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盯著那個叉,仿佛看到了即將噴涌而出的血海!再抬頭看看我那雙燃燒著火焰、卻因失血而逐漸渙散的瞳孔,以及他左臂不斷洇出的暗紅…

“你…撐得住嗎?”

姚舒揚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穿越外面那片燃燒的廢墟和日軍的封鎖線,九死一生!何況我重傷在身!

“死不了!”

我咬著牙,用右手拄著工兵鏟,硬生生挺直了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嘶啞卻如同鋼鐵碰撞。

“我熟悉路!從后面鍋爐房的破洞鉆出去,走小路,穿棚戶區廢墟!比大路快!也比大路隱蔽!”

我前世就是死在那條潰退路上,對那片區域的地形和可能的封鎖點,有著近乎本能的記憶!

姚舒揚胸口劇烈起伏,巨大的壓力和決斷在眼中激烈交鋒。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可能是大場防線的倒計時!他看著我,看著那張染血的地圖。

最終,猛地一跺腳,從腰間拔出自己的毛瑟手槍,連同兩個壓滿子彈的備用彈夾,一起塞到我手里!

“拿著!活著到營部!親手把地圖交給張營長!告訴他,是我姚舒揚用腦袋擔保的情報!”

姚舒揚的聲音如同淬火的刀,帶著不容置疑的托付和悲壯。

“要是…要是回不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倉庫里傷痕累累的士兵,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決絕,“兄弟們!給陳保潔清出一條路!豁口那邊的陷阱,給老子看好了!掩護他出去!”

“是!”

士兵們爆發出低沉的應和!

丁鵬麒、馮錦超等人立刻撲向豁口兩側的掩體,槍口死死指向豁口外那片燃燒的廢墟和未知的黑暗!

我接過沉甸甸的毛瑟手槍和彈夾,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

我沒有任何廢話,將手槍插進腰間,彈夾塞進懷里,連同那個裝著漢奸證據的帆布挎包一起貼身藏好。

我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王秀才、斷腿的陳杰、被老兵護著的小女孩…目光在宮文亮被抬走的方向停留了一瞬。

然后,我右手緊握工兵鏟,將其當作拐杖,支撐著身體,頭也不回地朝著廠房深處、鍋爐房的方向,踉蹌而決絕地走去。

每一次邁步,左臂的傷口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失血的眩暈感如同跗骨之蛆,但我咬緊牙關,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黑暗的通道。

背影在昏暗中顯得異常單薄,卻又如同一柄即將出鞘、刺向黑暗的染血尖刀。

鍋爐房位于廠房最深處,陰暗潮濕,巨大的爐體早已冰冷銹蝕。后墻上,一個被炮彈或塌方震開的、僅容一人勉強鉆過的破洞,通向外面更加混亂危險的廢墟。

我在洞口停下,劇烈地喘息著。

我撕下一條相對干凈的破布,用牙和右手配合,將左臂不斷滲血的傷口死死勒緊,打了個死結!劇痛讓我眼前發黑,幾乎暈厥。

我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濃烈的血腥味和尖銳的疼痛刺激著神經,強行驅散了眩暈。

我側耳傾聽片刻,洞外只有風聲和遠處模糊的爆炸聲。我深吸一口混雜著鐵銹和焦糊味的空氣,不再猶豫,弓著腰,將工兵鏟先探出洞口,然后身體如同泥鰍般,艱難地鉆了出去。

外面,是比紗廠內部更加觸目驚心的景象。

殘垣斷壁如同巨獸的骸骨,在暮色漸沉的天空下支棱著。

燃燒的房屋余燼未熄,橘紅色的火光在廢墟間跳躍,投下猙獰晃動的陰影。

焦糊味、尸臭味、硝煙味濃烈得化不開。倒塌的磚墻下,不時能看到伸出的、焦黑僵硬的手臂或腿腳。野狗在廢墟間游蕩,發出低沉的嗚咽。

我緊貼著冰冷的斷墻,右手緊握工兵鏟,左手無力地垂著,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我前世潰退路上的記憶碎片與眼前的地形重疊,指引著方向。

我不能走大路,那里必然有日軍的哨卡和火力點。

我必須利用這片如同迷宮的廢墟,從棚戶區的殘骸中穿行,繞過可能的封鎖。

此時的我如同幽靈般在瓦礫堆和斷墻的陰影中移動,腳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音。

每一次落腳都小心翼翼,避開松動的碎石和可能發出聲響的金屬碎片。左臂的傷口隨著動作不斷傳來尖銳的刺痛,牽扯著神經。失血帶來的寒冷感從四肢百骸蔓延上來,讓我牙齒微微打顫。

我只能靠不斷回憶大場崩潰時那遍地尸骸的景象,用刻骨的仇恨和巨大的責任感來驅散身體的虛弱和恐懼。

突然!

前方一條相對完好的小巷拐角處,傳來一陣嘰里呱啦的日語交談聲和皮靴踩踏瓦礫的聲響!

日軍巡邏隊!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身體瞬間僵住,緊貼在冰冷的斷墻后,屏住了呼吸!

我慢慢探出一點頭,借著遠處燃燒的火光,看到三個土黃色的身影正端著槍,警惕地搜索著巷子兩側的廢墟,朝著我這個方向緩緩走來!距離不足三十米!

不能退!退路會被堵死!也不能硬拼!槍聲會引來更多敵人!

千鈞一發!

我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周圍。

我的左側是一堆被炸塌的、混雜著家具碎片的磚石堆。右側則是一個半塌陷的、散發著惡臭的污水坑,上面漂浮著各種垃圾和說不清的污物。

沒有猶豫!我猛地一個矮身,如同靈貓般悄無聲息地鉆進了左側那堆磚石和破爛家具形成的狹小空隙里!身體緊緊蜷縮,利用一塊扭曲的破門板遮擋住大部分身形。我將工兵鏟輕輕放在觸手可及的地上,右手緩緩拔出了腰間的毛瑟手槍,冰冷的槍身緊貼著掌心,汗水瞬間浸濕。

腳步聲越來越近!皮靴踩在瓦礫上的聲音清晰可聞!日語的交談聲也傳了過來:

“…仔細搜…可能有支那兵藏在這里…”

“…剛才爆炸…或許是…”

一個日軍的靴子停在了我藏身的瓦礫堆前!刺刀在火光下反射著寒光!那日軍似乎用槍托撥弄了一下堆在外圍的碎木料,發出嘩啦的聲響!

我的心跳如同擂鼓!全身的肌肉繃緊到了極限!

我屏住呼吸,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右手食指穩穩地搭在冰冷的扳機上!毛瑟手槍沉重的槍體給了我一絲安全感,但左臂的劇痛和失血的虛弱感不斷沖擊著我的意志。汗水順著鬢角流下,混合著臉上的泥灰。

那日軍撥弄了幾下,似乎沒有發現異常,又和同伴交談了幾句。腳步聲再次響起,漸漸遠去。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廢墟深處,我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弛。

我緩緩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緊貼著冰冷的磚石。我收起槍,掙扎著從藏身處爬出來,顧不上身上的塵土和惡臭,繼續朝著營部方向前進。

接下來的路程更加艱難。

我數次利用廢墟的復雜地形躲開游動的偽軍哨兵,那些人穿著雜亂的服裝,眼神閃爍,警惕性遠不如日軍。

有一次,我幾乎踩中一枚埋在灰燼里的跳雷,憑借前世對日軍布雷習慣的模糊記憶才險險避開。左臂的傷口在不斷的攀爬和移動中,布條早已被血浸透,每一次牽扯都痛得我眼前發黑,眩暈感越來越強烈。

暮色徹底籠罩大地,廢墟如同巨大的墳場,只有遠處城市的火光在天邊映出暗紅的輪廓。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意識因失血和劇痛而開始模糊。我只能憑著本能和記憶碎片中的方向,在瓦礫堆中跋涉。

終于!當他艱難地翻過一道被炸塌的矮墻,眼前出現了一片相對開闊的區域。幾座相對完好的、掛著青天白日旗(雖然殘破)的磚石結構房屋矗立在遠處,周圍用沙袋和鐵絲網構筑了簡易工事!

營部!終于到了!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間點燃!

然而,就在我掙扎著想加快腳步沖向營部大門的瞬間!

“站住!什么人?!”一聲厲喝伴隨著拉動槍栓的脆響,從旁邊一個沙袋掩體后猛地響起!兩個黑洞洞的槍口瞬間指向了我!

我身體猛地一僵,停下腳步。

我舉起還能動的右手,嘶啞地喊道:“別開槍!自己人!我是羅店撤下來的!獨立混合排的!有緊急軍情!要見張營長!”

掩體后的士兵警惕地打量著我。他渾身浴血,左臂纏著被血浸透的破布,臉上泥灰和血污混合,幾乎看不出人樣,只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駭人的光芒。我手中沒有武器,工兵鏟在翻墻時為了省力暫時丟下了,只有腰間插著一把駁殼槍。

“證件!”士兵并未放松警惕。

我用右手顫抖著在懷里摸索,掏出那個沾滿血污泥灰的帆布挎包,又從里面翻出被血染紅的簡易地圖和那枚冰冷的昭和銅錢,一起遞了過去:“快!帶我去見營長!大場!大場防線要崩了!就在今晚!這是突破點位置!晚了就來不及了!”

士兵狐疑地接過地圖和銅錢,看著地圖上那個猙獰的叉和“突破”二字,又看看那枚嶄新的日本銅錢,臉色驚疑不定。但我眼中那急迫到近乎瘋狂的光芒,讓我不敢怠慢。

“等著!”

士兵留下一句,拿著地圖和銅錢,飛快地跑向營部。

營部指揮所內,氣氛凝重。昏黃的汽燈下,煙霧繚繞。營長張文超是個四十多歲、身材魁梧、一臉絡腮胡的漢子,此刻正擰著眉頭,看著桌上鋪開的作戰地圖,手指煩躁地敲擊著桌面。幾個參謀圍在周圍,低聲爭論著。

“大場正面壓力很大,但還能頂住…”

“左翼靠近河汊,地形復雜,鬼子坦克過不來,威脅應該不大…”

“上峰命令是死守待援…”

“報告!”

士兵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打斷了爭論。

士兵快步進來,將我的簡易地圖和那枚銅錢放在桌上。

“營長!外面來了個傷兵,自稱是羅店撤下來的獨立混合排的,說有緊急軍情!大場防線今晚要崩!突破口在左翼這里!這是他畫的圖…還有…這個…”

張文超的目光瞬間被那張染血的簡易地圖吸引!那個畫在左翼河汊旁樹林位置、帶著猙獰力道的叉和“突破”二字,如同燒紅的針,狠狠刺進他的眼睛!他拿起那枚冰冷的昭和銅錢,嶄新的光澤在汽燈下異常刺眼。

“傷兵?人呢?帶進來!”

張文超的聲音低沉而急促。

我被兩個士兵攙扶著,幾乎是架著進了指揮所。濃烈的血腥味和硝煙味瞬間彌漫開來。

我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干裂,左臂的布條還在不斷滲出暗紅的血液,身體因劇痛和虛弱而微微顫抖,仿佛隨時會倒下。但我的脊背卻挺得筆直,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燃燒的炭火,死死盯住張文超!

“報告營長!獨立混合排士兵陳保潔!羅店方向撤至申新紗廠固守!”

我的聲音嘶啞破裂,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以性命擔保!日軍將于今日傍晚,主攻大場左翼!小石橋河汊東側樹林!那里是他們選定的突破口!一旦突破,整個防線將土崩瓦解!閘北江灣守軍危在旦夕!請營長速速派兵增援左翼!堵住缺口!”

“一派胡言!”

一個戴著眼鏡的瘦高參謀猛地拍案而起,指著我,臉上滿是怒容和不信。

“你一個重傷的小兵,從羅店那死人堆里爬出來,懂什么大局?大場左翼地勢低洼,河汊縱橫,不利于敵機械化部隊展開!鬼子主力明明在猛攻正面!你從哪里得來的情報?就憑這張鬼畫符的地圖?還有這枚日本銅錢?我看你是被鬼子嚇破了膽!或者…就是奸細!擾亂軍心!”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剮向我腰間那把明顯屬于軍官的毛瑟手槍。

“李參謀!”

張文超沉聲喝止,但眉頭卻鎖得更緊。他看著我搖搖欲墜卻異常挺直的身體,看著他眼中那近乎燃燒的、不惜一切也要將情報送達的決絕光芒,再看看地圖上那個帶著血污的、無比刺眼的叉…理智告訴他,一個重傷小兵的話難以置信。

但某種久經沙場的直覺,以及我身上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和硝煙味,卻讓他無法輕易否定。

“你說傍晚…具體時間?”

張文超的聲音帶著巨大的壓迫感,目光如電,射向我。

“太陽落山前后!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我斬釘截鐵,前世潰退路上那如同末日降臨般的混亂景象再次沖擊腦海。

“鬼子會用重炮猛轟左翼結合部,然后步兵在煙幕彈掩護下強渡河汊,從樹林發起突襲!他們的目標就是撕開這里,包抄整個防線!”

時間!地點!戰術細節!如此清晰!清晰得令人心悸!

指揮所內一片死寂。參謀們面面相覷,驚疑不定。李參謀還想反駁,卻被張文超抬手制止。

張文超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張染血的簡易地圖上。他的手指在那個猙獰的叉上緩緩摩挲,仿佛能感受到繪圖者傾注其中的巨大恐懼和急迫。他又掂量了一下手中那枚嶄新的、冰冷的日本銅錢。一個重傷士兵,冒死穿越火線送來這樣一份情報和這樣一枚詭異的信物…這背后意味著什么?

巨大的風險與可能的巨大災難在張文超腦中激烈交鋒。分兵去守一個“可能”的突破口?萬一情報是假,正面防線因兵力削弱而崩潰,他難逃其咎!但萬一是真…大場崩了,整個右翼完蛋,他同樣是死罪!

冷汗順著張文超的絡腮胡滾落。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來,遠處的炮聲似乎更加密集了。

“媽的!”

張文超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汽燈搖曳!他眼中閃過一絲賭徒般的狠厲,“寧可信其有!傳令兵!”

“到!”

“立刻騎馬!抄小路!去三營防區!找王營長!讓他抽調…不!老子親自寫手令!”

張文超抓起筆,飛快地在信箋上寫了幾行字,蓋上印章,連同我那張染血的地圖一起塞給傳令兵。

“告訴他!老子用腦袋擔保!大場左翼河汊樹林!是鬼子主攻方向!讓他立刻!馬上!派最精銳的連隊!帶上所有反坦克家伙!給我釘死在那里!一步不許退!要是放一個鬼子過來,老子斃了他!”

“是!”

傳令兵接過手令和地圖,飛奔而出!

張文超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他轉頭看向搖搖欲墜的我,眼神復雜。

“陳保潔是吧?你…先下去處理傷口。”

我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巨大的疲憊和失血的眩暈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我淹沒。我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向前栽倒,被旁邊的士兵及時扶住。

意識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聽到張文超低沉而凝重的聲音對參謀們說:

“通知正面各連,收縮防線,準備應對強攻!另外…給老子盯緊了左翼的消息!一有動靜,立刻報告!”

我被士兵攙扶著離開指揮所。我回頭望了一眼窗外,暮色沉沉,遠處的炮火在天邊閃爍。大場方向的天空,似乎比別處更加暗紅。

風暴,已經掀開了序幕。而紗廠…我必須回去!那里還有等著我的戰友同袍,還有我那未竟的釘子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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