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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暗流

紗廠深處臨時倉庫里那場由血與火淬煉出的“釘子宣言”余溫尚在,如同滾燙的烙鐵,在每一個幸存士兵的靈魂深處刻下了不屈的印記。

空氣中彌漫的濃重血腥與焦糊味并未散去,卻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無形的、鋼鐵般的氣息。

紗廠內(nèi)眾人佝僂的脊背挺直了幾分,麻木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混雜著仇恨與決絕的兇光。

叮當作響的金屬碰撞聲、沉重磚石的壘砌聲、壓抑卻充滿力量的喘息聲,取代了之前的死寂和啜泣,在這座傷痕累累的廢墟內(nèi)部奏響了一曲悲壯的重生序曲。

我靠坐在冰冷的墻角,后背緊貼著粗糙的磚石。左臂傷口被重新用相對干凈的布條死死捆扎,依舊隱隱作痛,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陣牽扯的脹痛感,失血后的眩暈如同揮之不去的陰霾。我強撐著精神,布滿血絲的眼睛卻銳利如鷹隼,掃視著倉庫內(nèi)外的動靜。

吳成濤癱坐在一旁,沾滿血污的雙手還在微微顫抖,臉上是巨大的疲憊和一絲未散的驚悸。

陳杰被鋸掉的大腿殘肢斷口處覆蓋著厚厚的草木灰,用破布緊緊纏死,人依舊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穩(wěn)了一些,高燒也奇跡般地退下去少許,或許是身體在巨大創(chuàng)傷后啟動了某種自我保護。

王秀才躺在臟污的棉絮上,破碎的眼鏡片后,眼皮依舊痛苦地跳動著,但囈語聲低微了許多,不再是狂亂的日語,更多是模糊的中文詞匯:“…名單…線…接頭…小心…傳…”

“傳?”我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

王秀才昏迷前的囈語提到過“傳令兵”,此刻又出現(xiàn)了“接頭”…一種極其細微、卻如同毒蛇般冰冷的警覺,瞬間刺破了我身體的疲憊和傷痛。

我不動聲色地移動目光,落在了倉庫門口附近一個身影上——傳令兵,黃衛(wèi)國。

黃衛(wèi)國年紀不大,二十出頭,長得還算周正,只是眼神總帶著點飄忽,此刻正背對著眾人,佝僂著身子,似乎在整理腰間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挎包。

他的動作看似平常,但我注意到,他整理挎包時,手指似乎在里面摸索著什么,動作極其輕微而迅速,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警惕。更關(guān)鍵的是,我的目光敏銳地捕捉到,在他帆布挎包那磨損嚴重的邊緣內(nèi)側(cè),似乎粘著一點極其微小的、暗黃色的油漬——那不是槍油,也不是機油,更像是…煙土膏燒灼后留下的特殊焦痕!

這個細節(jié),如同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擊中了我的記憶碎片!

前世在南京潰退路上,我曾在一個被擊斃的漢奸身上見過同樣的油漬痕跡!那是某些地下煙館或黑市交易中,用于封裝小塊煙土的油紙被點燃后特有的殘留物!

一個普通的傳令兵,在物資斷絕、朝不保夕的前線廢墟里,怎么會接觸到這種東西?他的挎包里,藏著什么?

就在這時,黃衛(wèi)國似乎感覺到了背后的目光,猛地轉(zhuǎn)過頭!

正好對上我的眼睛!他臉上瞬間掠過一絲極不自然的慌亂,雖然立刻擠出一個討好的、帶著諂媚的笑容:“陳…陳班長?您…您感覺好點沒?需要啥不?”

這瞬間的慌亂和刻意掩飾的笑容,如同在黑暗中點燃的火星,瞬間印證了我的猜測!此人絕對有問題!

我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聲音嘶啞:“水。”

我需要支開黃衛(wèi)國,同時觀察他的反應(yīng)。

“哎!好嘞!我這就去給您找!”

黃衛(wèi)國如蒙大赦,飛快地答應(yīng)著,轉(zhuǎn)身就朝倉庫深處臨時儲水點走去,腳步顯得有些急促。

我的目光如同粘在了他的背影上,看著他走到油桶邊,拿起一個破搪瓷缸子舀水,整個過程看似正常,但我注意到,他舀水時,身體微微側(cè)傾,似乎刻意用身體遮擋著挎包的動作,并且飛快地朝倉庫大門外那片被煙塵籠罩的廢墟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不是警惕危險,更像是在確認某個約定的信號!

漢奸!這個黃衛(wèi)國,很可能就是王秀才囈語中提到的、與偽軍甚至日軍有勾結(jié)的內(nèi)鬼!

他在傳遞情報!他帆布包里的“煙土油漬”,很可能是某種接頭或傳遞信息的暗記!他剛才那一眼,是在觀察接頭的時機或地點!

一股冰冷的殺意瞬間從我心底升騰而起,混合著巨大的憤怒!外有強敵環(huán)伺,內(nèi)有毒蛇吐信!這根釘子還沒扎進鬼子的腳板,就要被自己人從背后撬動了!

必須除掉他!而且要快!更要拿到證據(jù),揪出可能的同伙!

我掙扎著想站起,左臂的劇痛讓我動作一滯。

我立刻意識到,自己重傷之下,貿(mào)然動手風(fēng)險太大,一旦打草驚蛇,或者讓黃衛(wèi)國逃脫,后果不堪設(shè)想。

我需要幫手,需要計劃!

我的目光迅速掃過倉庫內(nèi)。姚舒揚排長正帶著丁鵬麒等人在加固被炸塌的西墻豁口,離得較遠。

吳成濤精疲力竭,抱著藥箱打盹。

斷了手的老兵摟著那個小女孩,靠在角落里,渾濁的老眼半閉著,似乎在養(yǎng)神。

幾個輕傷員也昏昏沉沉。

只有一個人——那個臉上帶著刀疤、我記得叫宮文亮的老兵,此刻正抱著他的漢陽造,靠在不遠處一臺冰冷的紡紗機殘骸旁。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銳利,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我記得,在處置王少尉時,是他第一個站出來引用軍法條款。這是個有膽識、懂規(guī)矩、關(guān)鍵時刻靠得住的老兵!

我不動聲色地挪動身體,靠近紡紗機殘骸。撿起地上半塊碎磚,輕輕敲擊了一下冰冷的機器底座。

“鐺。”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宮文亮猛地警覺,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我。

我迎著他的目光,用沾著血污的手指,極其隱蔽地在地上快速劃了幾個字:

“黃衛(wèi)國,漢奸,有鬼。”

然后,又指向倉庫大門外那片廢墟方向,做了個“觀察”的手勢。最后,用手指在自己脖子下,比劃了一個凌厲的割喉動作!

宮文亮的瞳孔驟然收縮!

刀疤臉瞬間繃緊,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兇光!他沒有絲毫猶豫,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右手食指在冰冷的槍身上輕輕點了兩下,表示明白和隨時待命。

無聲的交流在血腥的空氣里完成。信任,建立在共同的仇恨和對生存的極度渴求之上。

我收回目光,重新靠回墻角,閉上眼睛,仿佛在忍受傷痛。但全部感官都已如同拉滿的弓弦,死死鎖定在倉庫門口黃衛(wèi)國的身上。

黃衛(wèi)國端著盛滿水的破搪瓷缸子回來了,臉上依舊掛著那副諂媚的笑容:“陳班長,水來了,您慢點喝。”

他將水缸放在我腳邊,眼神卻再次飛快地瞟了一眼倉庫大門外,似乎在確認著什么。

就在這時!

“轟——!”

一聲沉悶的、如同滾雷般的爆炸聲,在紗廠東南方向、隔著兩條街的地方猛然炸響!爆炸的沖擊波震得倉庫頂棚的灰塵簌簌落下!

是日軍的炮擊!但目標似乎不是紗廠本身!更像是例行騷擾或者壓制其他區(qū)域!

黃衛(wèi)國的身體在爆炸聲中猛地一顫!臉上瞬間掠過一絲混雜著驚恐和…某種奇異興奮的表情!他下意識地捂緊了腰間的帆布挎包,眼神閃爍不定。

機會!炮聲掩蓋了行動的聲音!也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我猛地睜開眼,與宮文亮的目光在空中瞬間交匯!兩人心領(lǐng)神會!

我掙扎著站起身,身體晃了晃,左手無力地垂著,右手卻緊緊抓住了那把插在身邊的工兵鏟!故意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吸引黃衛(wèi)國的注意:“呃…扶我一把…去…去后面方便一下…”

黃衛(wèi)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但臉上依舊堆著笑:“哎,好,陳班長您小心點。”他上前一步,作勢要攙扶我。

就在他靠近我,身體側(cè)傾,注意力被我“虛弱”姿態(tài)吸引的瞬間!

如同鬼魅般埋伏在紡紗機殘骸陰影里的宮文亮,猛地暴起!動作快如閃電!他巨大的手掌如同鐵鉗,從背后狠狠勒住了黃衛(wèi)國的脖子!同時,膝蓋猛地頂向黃衛(wèi)國的后腰!

“唔——!”

黃衛(wèi)國猝不及防,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悶哼,整個人就被巨大的力量勒得雙腳離地,眼珠瞬間凸起,臉漲成了豬肝色!手中的搪瓷缸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渾濁的水灑了一地!

這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在炮聲的余音掩蓋下,倉庫里其他人甚至沒反應(yīng)過來!

我強忍著左臂劇痛,一步上前!右手閃電般探出,目標直指黃衛(wèi)國腰間那個鼓鼓囊囊的帆布挎包!

“嘶啦——!”

布帛撕裂聲響起!我用盡力氣,硬生生將挎包的背帶連同包體從黃衛(wèi)國身上扯了下來!

“呃啊——!”

黃衛(wèi)國被宮文亮死死勒著脖子,發(fā)出窒息般的嗬嗬聲,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怨毒,拼命掙扎,卻無法掙脫宮文亮那鐵鉗般的手臂!

“按住他!”

我低喝一聲,看也不看掙扎的黃衛(wèi)國,雙手顫抖卻異常迅速地翻檢起那個帆布挎包!

包里除了幾塊發(fā)霉的米餅、一個癟水壺、幾發(fā)子彈等雜物外,赫然露出了幾樣刺眼的東西!

一張被折疊得整整齊齊、邊緣卻沾著暗黃色油漬的粗糙草紙!

一根用油紙包裹著、明顯是煙土膏的黑色條狀物!

最關(guān)鍵的——一枚黃澄澄的、嶄新的、邊緣銳利的日本昭和十年(1935年)鑄造的五錢銅板!這絕非戰(zhàn)場上能隨意撿到的普通銅錢!更像是某種信物或接頭憑證!

證據(jù)確鑿!

“狗漢奸!”宮文亮看著我翻出的東西,目眥欲裂,勒著黃衛(wèi)國脖子的手臂猛地再次收緊!黃衛(wèi)國的掙扎瞬間微弱下去,翻起了白眼!

“別弄死!留活口!”

我厲聲阻止!我需要口供!需要知道接頭人是誰!還有沒有其他內(nèi)鬼!

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遠超之前的恐怖爆炸,如同天罰之錘,毫無征兆地在紗廠西門——也就是他們此刻所在倉庫的緊鄰方向猛然炸響!爆炸點似乎極其接近!

毀滅性的沖擊波如同無形的萬噸巨墻,狠狠撞在倉庫單薄的西墻上!

“轟隆隆——!!!”

本就因之前轟炸和炮擊而搖搖欲墜、布滿巨大裂縫的西墻,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哀鳴!如同被巨人一拳砸中的朽木,瞬間崩解、垮塌!

巨大的磚石混合著扭曲的鋼筋水泥塊,如同山崩般朝著倉庫內(nèi)部瘋狂傾瀉而下!煙塵如同實質(zhì)的黃色巨浪,咆哮著瞬間吞噬了我、宮文亮、以及被死死勒住的黃衛(wèi)國!

“小心——!”倉庫深處傳來姚舒揚排長和士兵們撕心裂肺的驚叫!

我在爆炸沖擊波襲來的瞬間,只來得及本能地將那個裝著罪證的帆布挎包死死護在懷里,同時用盡全身力氣向側(cè)面撲倒!

“砰!嘩啦啦——!”

無數(shù)沉重的磚塊、水泥塊如同冰雹般砸落在我身上!后背、肩膀傳來沉重的撞擊和撕裂般的劇痛!左臂的傷口仿佛再次被撕裂!巨大的煙塵嗆得他瞬間窒息!眼前一片昏黃,什么都看不見!

耳朵里充斥著震耳欲聾的垮塌轟鳴和石塊落地的巨響!世界仿佛在瞬間崩塌!

混亂!黑暗!劇痛!

我被沉重的瓦礫死死壓住半邊身體,動彈不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烈的塵土和血腥味,肺部如同被砂紙摩擦。我艱難地扭動脖子,試圖看清周圍。

煙塵稍稍散去一些。借著倉庫深處透進來的昏暗光線,我看到了觸目驚心的一幕:

倉庫西門方向,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不規(guī)則的豁口!垮塌下來的磚石形成了一座小山,將原本的區(qū)域徹底掩埋!宮文亮魁梧的身影被半埋在邊緣的碎石堆里,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而黃衛(wèi)國…那個漢奸傳令兵…他剛才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垮塌的核心區(qū)域!幾根巨大的、扭曲斷裂的水泥橫梁交錯著砸落下來,下面只露出半截穿著灰藍色軍裝的、被砸得血肉模糊的手臂!那只手里,似乎還死死攥著什么東西的一角,但很快就被流淌下來的泥灰和碎石徹底覆蓋!

線索!活口!全斷了!

我的心瞬間沉入冰窟!巨大的憤怒和不甘如同毒火般灼燒著我的五臟六腑!我死死攥著懷里那個被扯得變形的帆布挎包,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能揪出這條毒蛇!甚至可能挖出他背后的整個網(wǎng)絡(luò)!

是誰?!是巧合?還是…滅口?!

我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彌漫的煙塵,死死盯住倉庫大門外那片依舊被火光和黑暗籠罩的廢墟。那片廢墟里,仿佛隱藏著一雙冰冷的、充滿惡意的眼睛,正嘲弄地看著紗廠內(nèi)部發(fā)生的一切。

暗流洶涌。比鬼子的刺刀更致命的毒刺,已然蟄伏在側(c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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