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虎符驚天
- 戰(zhàn)國四君子
- 一顆小豆粒
- 3058字
- 2025-08-24 05:41:48
夜露在大梁城的青磚上凝結(jié)成霜,信陵君魏無忌站在府邸的回廊下,指尖捏著那方剛從如姬手中接過的錦盒,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廊外的風(fēng)卷著深秋的寒意,吹得檐角銅鈴叮咚作響,像是在替他數(shù)著不多的時辰——邯鄲城破的消息,怕是已在路上了。
“公子,車駕已備妥?!遍T客侯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調(diào)子。信陵君轉(zhuǎn)過身,見老門客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短褐,手里提著個用油紙包好的物件,隱約能看出是個沉甸甸的長條形。
“先生這是……”
“此乃朱亥所攜之物?!焙钯鴮⒂图埌f過來,入手時那股墜手的分量讓信陵君心頭一沉,“晉鄙是三朝老將,手握十萬重兵,即便驗過虎符,怕是也會生疑。朱亥勇猛,可助公子一臂之力?!?
信陵君望著油紙包上滲出的鐵腥氣,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他想起三日前在府中密室,侯嬴為他擘畫的計策:如姬曾受公子大恩,其父被人所殺,三年未能報仇,是公子派門客斬了仇人之頭獻于她,這份恩義,足以讓她冒險入宮盜符。可他更記得,侯嬴說這話時,燭火映著老門客鬢角的白發(fā),那雙渾濁的眼睛里,藏著他看不懂的決絕。
“先生,”信陵君的聲音有些發(fā)緊,“晉鄙素有忠勇之名,若他肯依令發(fā)兵,能否……”
“公子!”侯嬴突然提高了聲音,打斷他的話,“邯鄲破則趙國亡,趙國亡則魏國危。晉鄙手握兵權(quán)卻觀望不前,看似忠于魏王,實則是將魏國拖入水火!公子盜符救趙,是救魏,更是救天下諸侯于秦禍!”
信陵君沉默了。他知道侯嬴說得對。秦國的鐵騎早已踏碎韓、魏邊境的城郭,若趙國再滅,魏國便是下一個俎上魚肉??赡腔⒎俏和醯男盼铮瑫x鄙是魏國的大將,他這一去,與弒將叛國何異?
“公子請吧?!焙钯鴱澭辛藗€大禮,聲音低了下去,“老臣在大梁為公子祝禱?!?
信陵君握緊錦盒,轉(zhuǎn)身踏入夜色。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響,在寂靜的街巷里格外刺耳,他回頭望了一眼侯嬴站著的方向,老門客的身影在廊柱下縮成一團,像尊即將風(fēng)化的石像。
三日后,鄴地魏軍大營。
秋風(fēng)卷著沙塵,拍打在中軍帳的帆布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信陵君穿著一身素色錦袍,站在帳外等候晉鄙傳見,身后跟著個身材魁梧的壯漢,正是朱亥。那四十斤重的鐵椎被他藏在寬大的衣袖里,行走時帶起的風(fēng)聲,都比旁人沉幾分。
“公子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見教?”帳簾掀開,晉鄙大步走了出來。老將年過六旬,兩鬢斑白,卻依舊腰桿筆挺,盔甲上的銅釘在陽光下閃著冷光,目光掃過信陵君時,帶著幾分審視。
信陵君定了定神,從懷中取出錦盒:“魏王聞邯鄲危急,特命無忌持虎符而來,令將軍即刻引兵救趙?!?
晉鄙接過錦盒,打開的瞬間,瞳孔微縮。那虎符是青銅鑄就,半邊刻著“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鄙”的銘文,合縫處嚴絲合縫,確是魏王親授之物。可他眉頭卻皺得更緊了:“公子,末將奉王命在此駐守,未曾收到調(diào)兵詔書。虎符雖真,此事……”
“將軍!”信陵君上前一步,聲音帶著急切,“秦兵圍邯鄲已三月,趙國旦夕可破!魏王恐遲則生變,故令無忌持符速來,詔書隨后便到!”
晉鄙盯著他的眼睛,忽然笑了:“公子乃魏王胞弟,應(yīng)知軍法如山。末將鎮(zhèn)守邊境十余年,從未見過僅憑虎符調(diào)兵之事。若公子執(zhí)意,還請待末將遣使回大梁求證……”
話音未落,信陵君身后的朱亥突然動了。那壯漢如猛虎下山,右臂一揚,藏在袖中的鐵椎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砸出。晉鄙只來得及瞪大雙眼,想說什么,鐵椎已正中他的天靈蓋。
“噗”的一聲悶響,鮮血混著腦漿濺在帳前的石階上。老將龐大的身軀晃了晃,重重倒在地上,盔甲碰撞的脆響,驚得帳外的親兵一片嘩然。
信陵君僵在原地,看著那灘迅速蔓延的血跡,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想后退,雙腳卻像釘在地上,耳邊全是自己的心跳聲,擂鼓般震得耳膜生疼。這就是他要的結(jié)果?用一位老將的性命,換邯鄲一線生機?
“都別動!”朱亥舉起還在滴血的鐵椎,大喝一聲,“虎符在此,公子奉王命接管兵權(quán),晉鄙抗命,已被誅殺!”
親兵們握著刀的手在顫抖,目光在虎符與晉鄙的尸體間來回逡巡。信陵君深吸一口氣,撿起地上的虎符,高高舉起:“魏王有令,救趙即是保魏!愿隨無忌出征者,賞千金,封萬戶!遲疑不前者,以晉鄙為例!”
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在寂靜的營地里格外清晰。不知是誰先放下了刀,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最終,十余名親兵齊齊跪倒在地,山呼“愿聽公子號令”。
信陵君望著眼前黑壓壓的人頭,突然覺得那虎符燙得灼手。他轉(zhuǎn)身走進中軍帳,帳內(nèi)的燭火忽明忽暗,映著地圖上蜿蜒的河流,像極了晉鄙流淌的血。
七日后,大梁城,夷門。
侯嬴坐在城門邊的小酒館里,面前擺著一壺未動的濁酒。自從信陵君離城那日起,他便每日守在這里,聽南來北往的商旅說些邊境的消息。
“聽說了嗎?鄴地魏軍反了!”鄰桌的商人壓低聲音,“信陵君持虎符殺了晉鄙,帶著十萬大軍去救邯鄲了!”
“什么?殺了晉鄙?”另一個人驚道,“那可是魏王親命的大將??!信陵君這是要反?”
侯嬴端起酒杯,將酒一飲而盡。酒液辛辣,嗆得他咳嗽起來,眼角卻沁出了淚。他早知道會是這樣,晉鄙剛直,絕不會輕易交權(quán),朱亥出手,是唯一的法子。可世人不會懂,他們只會說信陵君弒將叛國,說他借救趙之名,行篡權(quán)之實。
“老丈,您怎么了?”酒保見他臉色發(fā)白,關(guān)切地問了一句。
侯嬴擺擺手,從懷里摸出個布包,里面是信陵君臨行前留下的黃金。他將黃金推給酒保:“結(jié)賬。剩下的,替我買些紙錢,燒在城門邊。”
酒保愣了愣,接過黃金去了。侯嬴走出酒館,站在夷門的城樓下,望著通往鄴地的方向。秋風(fēng)卷起他的衣袍,像一面即將破碎的旗幟。
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還是夷門的看門人,衣衫襤褸,人人都嫌他卑賤,只有信陵君屈尊來見,還親自為他駕車。這份知遇之恩,他記了二十年,如今總算能報了。
信陵君需要一個“正名”。世人罵他叛國,那就讓自己這個“主謀”以死謝罪。他要死在大梁,死在所有人都能看見的地方,告訴天下人:盜符之計是侯嬴所獻,殺晉鄙是侯嬴所令,與信陵君無關(guān)。
侯嬴從腰間解下佩劍,劍刃在夕陽下閃著寒光。他朝著鄴地方向深深一拜:“公子,老臣能做的,就這些了。愿公子破秦救趙,護我大魏……”
話音未落,他橫劍自刎。鮮血順著城樓的石階緩緩流下,染紅了門前的塵土。過往的行人驚呼著散開,只有那壺未喝完的濁酒,還在酒館的桌上,映著天邊漸漸沉落的晚霞。
消息傳到鄴地時,信陵君正在點兵。
“公子,大梁來報,侯先生……在夷門自刎了?!遍T客跪在地上,聲音哽咽。
信陵君手中的令旗“啪”地掉在地上。他想起侯嬴最后那個彎腰的背影,想起老門客說“老臣在大梁為公子祝禱”時的語氣,原來那不是祝禱,是訣別。
他猛地跪倒在地,朝著大梁的方向重重叩首,額頭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滲出血來。“先生……”三個字從喉嚨里擠出來,帶著濃重的鼻音,“無忌……愧對你啊!”
朱亥站在一旁,默默收起了鐵椎。他不懂什么家國大義,只知道公子待他恩重如山,侯先生的死,是為了讓公子能毫無牽掛地前行。
“公子,”朱亥低聲道,“侯先生以死明志,是盼公子能成大事?!?
信陵君抬起頭,淚水混著血污流過臉頰。他撿起令旗,聲音陡然變得堅定:“傳我將令,全軍拔營,向邯鄲進發(fā)!”
號角聲在軍營里響起,十萬魏軍列成整齊的方陣,朝著趙國的方向前進。旌旗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甲胄碰撞的聲音震耳欲聾。信陵君騎在馬上,望著前方連綿的隊伍,腰間的虎符仿佛與心跳共振,每一次搏動,都帶著侯嬴的血,帶著晉鄙的命,帶著邯鄲城數(shù)十萬百姓的期盼。
他不知道自己此舉究竟是對是錯,或許史書會罵他竊符弒將,或許魏王會視他為仇敵。但此刻,他只知道,腳下的路必須走下去。
秋風(fēng)穿過軍陣,帶來遠方的戰(zhàn)鼓聲。信陵君握緊韁繩,率先向前策馬而去。身后,是滾滾煙塵,是十萬將士的吶喊,是一個即將被改寫的戰(zhàn)國風(fēng)云。
虎符已合,驚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