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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長平合圍

  • 戰國四君子
  • 一顆小豆粒
  • 3946字
  • 2025-08-20 06:05:19

九月的長平山谷,晨霧裹著血腥氣在溝壑間翻滾。趙括拄著染血的銅戈站在土坡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遠處秦軍的黑旗已連成一片,像墨汁潑進了枯黃的秋草里,將趙軍的營地死死裹在中央。

“將軍,斥候回報,西麓的糧道被秦騎沖斷了!”傳令兵的甲胄上還沾著未干的血漬,聲音發顫,“那支秦兵……像是憑空冒出來的,穿的是咱們趙軍的甲!”

趙括猛地回頭,頭盔上的紅纓掃過臉頰。他記得三天前還收到邯鄲運來的粟米,押運官說平原君親自在城門口監糧,百姓們捐了半倉存糧才湊夠這一批。可現在,那些糧食大概已經成了秦軍的囊中之物。

“再派三隊銳士去沖!”他的聲音劈得像被寒風吹裂的木柴,“告訴弟兄們,沖開糧道,每人賞三石米!”

銳士們沖了整整一天。夕陽沉進太行山時,最后一隊趙兵的殘部拖著斷戟回來,為首的百夫長只剩下一條胳膊,血順著斷臂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紅線。“將軍,秦兵在谷口挖了深壕,還埋了鐵蒺藜……弟兄們沖不過去。”

趙括沉默地看著營地中央那堆越來越矮的糧垛。四十萬步卒,每天要吃掉上千石粟米。他算過,現存的糧食撐不過五日。

夜幕降臨時,營地里第一次沒有升起炊煙。饑餓像藤蔓,從每個士兵的胃里鉆出來,纏得人心里發慌。趙括躺在軍帳里,聽著帳外此起彼伏的腸鳴聲,忽然想起出發前平原君在邯鄲宮宴上拍著他的肩說:“趙括賢侄,此番出征,務必揚我國威。糧草軍械,老夫一力承擔。”

那時平原君鬢角的白發還沒這么多,眼角的皺紋也沒這么深。他說這話時,案上的烤鹿肉正冒著油光,青銅酒樽里的酒晃出琥珀色的漣漪。

邯鄲城的晨霧比長平更冷。平原君趙勝站在府邸的高臺上,望著城墻根下蜷縮的流民,咳嗽聲震得胸腔發疼。三個月前,他還在這里宴請門客,討論是否該用趙括替換廉頗。那時門客們爭論得面紅耳赤,有人說趙括紙上談兵,有人說廉頗固守太過保守。他記得自己最后拍了板:“秦軍遠來,利在速戰。廉將軍老成有余,進取不足,當換!”

如今想來,那聲音像是一記重錘,砸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君上,府里的存糧清點完了。”管家捧著賬冊,聲音低得像蚊子哼,“粟米尚有三百石,布帛五十匹,金銀……還能湊出三千金。”

平原君揮手推開賬冊。他昨夜清點庫房時,看著那些綾羅綢緞、青銅禮器,忽然覺得刺眼。他想起二十年前,父親趙武靈王在沙丘宮被圍,斷糧百日而死。那時他年紀尚輕,只覺得是宮闈爭斗,從未想過饑餓能有多可怕。

“傳我的令,”他轉身走下高臺,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府中所有存糧、布帛、金銀,全部拿出,在城中募兵。凡能披甲上陣者,每人賞粟米五石,戰后再分田宅。”

管家大驚失色:“君上!那是您……是整個平原君府的根基啊!若是散盡,將來……”

“將來?”平原君冷笑一聲,腳步不停,“若是長平的四十萬趙軍沒了,邯鄲城破,我們這些人連將來的影子都見不到。根基?眼下趙國的根基,在長平!”

消息傳出去,邯鄲城像被投入巨石的死水,驟然沸騰起來。百姓們扶老攜幼涌向平原君府,有手持鋤頭的農夫,有背著弓箭的獵戶,甚至有脫了儒衫、露出精瘦胳膊的書生。他們眼睛里燃著光,那光一半是為了賞糧,一半是為了“趙國”這兩個字。

三日后,一支兩萬人的隊伍在城外集結完畢。他們大多穿著粗布衣裳,手里的兵器五花八門,有銹跡斑斑的戈矛,有削尖的木棍,甚至還有人背著家里的菜刀。但他們站得筆直,風吹過陣列,響起一片粗糲的呼喝聲。

平原君披掛整齊,跨上戰馬。他望著這支臨時拼湊的隊伍,眼眶有些發熱。他知道這些人大多沒有實戰經驗,知道他們面對的是虎狼般的秦軍,但他別無選擇。

“出發!”他舉起長劍,指向西方長平的方向。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人群后傳來:“君上,請留步!”

平原君勒住馬,回頭看見自己的老門客李同,正拄著拐杖快步走來。李同已年過七旬,頭發胡子全白了,此刻卻跑得滿臉通紅。

“李老,何事攔我?”平原君有些不悅。

李同喘著氣,走到馬前,抬起頭直視著他:“君上,您真要帶這兩萬人去長平?”

“自然。”平原君皺眉,“趙括被困,糧草斷絕,我等豈能坐視?”

“坐視?”李同苦笑一聲,拐杖重重頓在地上,“君上可知,長平如今是什么局面?秦軍圍困趙軍四十萬,連糧道都斷了三日。趙括是主帥,他被困在核心,外面是秦軍的鐵桶陣。您帶這兩萬人過去,不等靠近營地,就會被秦軍吞得連骨頭都不剩!”

“我知道難!”平原君的聲音陡然拔高,“可難就不去了?那里面是四十萬趙人,是我們的子弟!”

“主帥被困,援軍難救啊!”李同的聲音也激動起來,拐杖在地上劃出深深的刻痕,“當年秦昭襄王圍邯鄲,王陵攻城三年不下,武安君白起說什么?他說‘邯鄲實未易攻也。且諸侯救日至,彼諸侯怨秦之日久矣。今秦雖破長平軍,而秦卒死者過半,國內空’。如今的長平,比當年的邯鄲難攻十倍!趙括被困,軍心已亂,您這兩萬人,不是去解圍,是去添人命啊!”

平原君的手緊緊攥著劍柄,指節發白。他何嘗不知道這些?可他不甘心。他想起趙括的父親趙奢,當年在閼與大破秦軍,何等威風。他想起自己力排眾議啟用趙括時的意氣風發。他總覺得,只要再添一把力,只要援軍到了,就能逆轉戰局。

“君上,”李同的聲音緩和下來,帶著一絲哀求,“您要救長平,要救趙國,不在這一時。秦軍圍趙軍,看似勢大,實則也耗不起。他們遠來作戰,糧草線更長。您現在該做的,是守住邯鄲,是號召各國合縱抗秦,而不是把這僅有的力量扔進長平的漩渦里!”

平原君沉默了。風卷起地上的塵土,迷了他的眼。他望著西方,仿佛能看到長平山谷里,那些餓得發慌的趙軍士兵,正眼巴巴地盼著援軍。可他又想起李同的話,想起邯鄲城里那些空了的糧倉,想起自己散盡家財才募來的這兩萬人——他們是邯鄲最后的屏障了。

“那……那怎么辦?”他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茫然,像個迷路的孩子。

李同嘆了口氣,抬頭望向城墻深處:“君上,您還是先看看邯鄲吧。”

平原君策馬走在邯鄲的街巷里,身后的親兵都屏住了呼吸。

不過三個月,這座曾經繁華的都城,已經變得像個巨大的墳墓。街道兩旁的房屋大多關著門,門板上布滿了蛛網和灰塵。偶爾有門打開,探出一張蠟黃浮腫的臉,那雙眼睛里沒有光,只有一片死寂,像蒙塵的古井。

他看到路邊的樹下,有幾個孩子蜷縮在一起。他們瘦得只剩皮包骨頭,肚子卻鼓鼓的,像是塞了幾塊石頭。其中一個孩子手里拿著一塊黑乎乎的東西,正用力往嘴里塞,嘴角沾滿了褐色的污跡。

“那是……什么?”平原君的聲音發緊,幾乎不敢問。

旁邊一個親兵低聲道:“君上,那是……觀音土。吃了頂餓,就是……拉不出來。”

平原君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想起自己府里那些沒吃完的烤肉,想起宮宴上浪費的酒漿,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他們走到城西北角的貧民窟,這里的景象更是讓人頭皮發麻。墻角下,躺著幾具已經僵硬的尸體,身上蓋著破爛的草席,露出的手腳瘦得像柴禾。有幾個婦人坐在尸體旁,面無表情地縫補著破爛的衣裳,仿佛那些尸體只是一堆尋常的柴火。

忽然,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劃破了死寂。那哭聲微弱得像小貓叫,卻讓周圍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眼神里帶著一種異樣的渴望。

平原君順著哭聲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的婦人抱著一個襁褓,坐在自家門檻上。那婦人面黃肌瘦,顴骨高高凸起,懷里的嬰兒也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哭聲越來越弱。

婦人哄了幾句,見嬰兒還是哭,忽然眼圈一紅,抱著孩子站起來,走向隔壁的人家。她敲了敲門,里面走出一個同樣憔悴的男人,懷里也抱著一個嬰兒。

兩人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后交換了懷里的孩子。

平原君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

他看到那婦人接過別人家的孩子,轉身走進屋里,反手關上了門。緊接著,隔壁的男人也抱著她的孩子進了屋。

片刻之后,兩聲短促的啼哭幾乎同時響起,又同時戛然而止。

周圍的人仿佛什么都沒聽見,依舊做著自己的事。有個老婆婆甚至端著一個破陶碗,走到那兩家門口,似乎在等著什么。

平原君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瞬間凍結。他明白了,徹底明白了。

“易子而食……”他喃喃自語,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這個只在史書里見過的詞,此刻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剜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自己當初力主換將時,門客們曾勸他:“廉將軍雖保守,但能穩得住。趙括年輕氣盛,恐中秦軍詭計。一旦戰事不利,邯鄲必危。”

他當時怎么說的?他說:“趙國養兵千日,難道是為了龜縮不出?若連主動出擊的勇氣都沒有,還談什么稱霸天下?”

他想起自己為了湊足長平的軍糧,下令向邯鄲百姓加征賦稅。有官吏來報,說有些地方的百姓已經吃不上飯了,他卻皺著眉說:“軍國大事,豈能顧及匹夫之饑?打贏了仗,什么都有了。”

打贏了仗……

平原君猛地從馬上跌下來,膝蓋重重磕在地上。他趴在滿是塵土的街面上,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親兵慌忙上前攙扶,卻被他一把推開。他就那樣趴在地上,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像一條喪家之犬。

他終于明白,李同為什么攔著他不讓去長平。不是因為援軍難救,而是因為邯鄲已經空了。這座城像一個被榨干了血肉的人,只剩下一口氣吊著。就算他把這兩萬人帶去長平,就算僥幸沖開了糧道,邯鄲又能撐多久?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沉悶的梆子聲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平原君慢慢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他的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決絕,也沒有了茫然,只剩下一種沉重的、近乎麻木的平靜。

“傳令下去,”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解散募兵,糧食分下去,先讓百姓活命。”

親兵愣了一下:“那……長平那邊怎么辦?”

平原君抬頭望向西方,太行山的輪廓在暮色中若隱若現。那里有四十萬趙軍,有他親自舉薦的主帥趙括,有趙國最后的精銳。

可他現在能做的,只有守住這座正在“易子而食”的都城。

“讓他們……自求多福吧。”他說完這句話,轉身往府邸走去。背影佝僂著,像被什么無形的東西壓彎了脊梁。

暮色四合,邯鄲城里的炊煙依舊稀少。只有幾聲零星的嬰兒啼哭,很快又被死寂吞沒。而在千里之外的長平山谷,饑餓的趙軍士兵們,還在望著邯鄲的方向,等待著那支永遠不會到來的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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