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再快一點！！！”

李玄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他站在中央箭樓之上，看著父親那略顯佝僂、卻又無比堅定的背影，消失在通往東城墻的甬道盡頭，一股混雜著心疼、無力與滔天怒火的情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他娘的，老子這個主帥當得，真是窩囊透頂。

仗打到這個份上，竟然要讓年過半百的老爹，親自提著劍上去堵缺口。這要是傳出去，他李玄，怕不是要被天下人戳著脊梁骨罵死。

可他又能怎么辦？

他現在的位置，是帥臺。帥臺，就是整支軍隊的定海神針。他要是也跟著頭腦一熱沖下去了，那這城樓上，就真的只剩下一群沒頭蒼蠅了。到時候，軍心一散，別說守城，怕是當場就得樹倒猢猻散。

忍住。

李玄死死地掐著自己的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知道，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干掉城外那兩頭還在耀武揚威的鐵王八。只有把那玩意兒解決了，東城墻的壓力，才能真正緩解。

“石頭！”他猛地轉過身，對著那群正圍著“破軍”神弩，手忙腳亂地轉動著絞盤的工匠們，發出了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你們他娘的，是沒吃飯嗎？！再給老子快一點！”

石頭那張被熏得黢黑的臉上，汗水如同小溪般淌下。他沒有回頭，只是咬著牙，對著身邊那群同樣已經到了極限的漢子們吼道：“都聽到了嗎？！少帥讓咱們快一點！加把勁！為了都尉大人！為了雷都統！為了城下那些拿命在給咱們爭取時間的弟兄們！”

“吼——?。?！”

工匠們發出一聲齊齊的怒吼，將吃奶的力氣，都用在了手中的絞盤之上。

那由數百根牛筋絞合而成的弓弦，在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中，被一點一點地，拉向了滿月。

而就在這爭分奪秒的、決定生死的關頭。

在關城西側，那座早已被世人遺忘的，廢棄的舊軍械倉庫之內。

另一場，無聲的，卻同樣致命的戰斗，也已經，進入了，最殘酷的尾聲。

墨輕衣的呼吸，有些急促。

她那身青黑色的緊身夜行衣，已被劃破了數個口子，潔白如玉的肌膚上，滲出了點點血跡。她手中的那對蟬翼短刃，刃口處，也出現了幾個細微的缺口。

在她腳下，已經躺倒了數十具，身著奇裝異服的，墨家叛徒的尸體。

但，她身邊的同伴，也只剩下了，最后三人。她們背靠著背，組成了一個小小的、卻堅不可摧的戰陣，警惕地，與那個，依舊站在陰影之中，毫發無傷的，罪魁禍首，對峙著。

“土”字堂堂主，土龍。

“呵呵呵……不愧是，師父親手調教出來的，關門弟子。”土龍看著狼狽不堪的墨輕衣，發出了如同夜梟般，難聽的笑聲，“小師妹，你的‘流云飛袖’，與‘墨影迷蹤步’，確實，已經盡得師父真傳。只可惜……”

他緩緩地，從背后，抽出了一件，造型極為奇特的，武器。

那是一柄，通體由不知名金屬打造的，巨大的，折扇。扇骨之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詭異的符文。扇面，則是由一片片，薄如刀鋒的，黑色金屬片，拼接而成。

“你，還是，太嫩了。”

說罷，他猛地，將手中的折扇，向前一揮！

“嗡——！”

數十片，薄如刀鋒的黑色金屬片，如同被賦予了生命一般，從扇面之上，脫離而出！它們在空中，劃過一道道，詭異的弧線，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如同一群，嗜血的蝙蝠，向著墨輕衣四人，攢射而來！

“天女散花？！你……你竟然，練成了這門禁術？！”墨輕衣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震驚！

這，是“破軍”長老，賴以成名的，獨門絕技！歹毒，且防不勝防！

她來不及多想，手中的雙刃，舞成了一片銀色的光幕，試圖，將那些致命的“花瓣”，盡數格擋在外。

“叮叮當當——！”

一連串密集的脆響！

墨輕衣，終究是，棋差一招。

她只覺得，自己的左肩，猛地一涼。

一片，黑色的“花瓣”，悄無聲息地，劃破了她的衣衫，帶起了一串，殷紅的血珠。

“閣主！”

她身邊，僅存的三名女弟子，見狀，皆是目眥欲裂！

她們沒有任何猶豫，同時，做出了一個，相同的，決絕的動作！

她們，竟然，主動，迎向了那片，死亡的花雨！

用她們自己的身體，為她們的閣主，構筑起了，一道，最后的，血肉之墻！

“噗噗噗！”

血光，迸現。

三朵，年輕的，生命之花，在這一刻，悄然，凋零。

“不——！！！”墨輕衣發出了，自下山以來，第一聲，充滿了無盡悲痛與憤怒的，嘶吼！

“呵呵呵……真是，感人至深的，主仆情誼啊。”土龍看著眼前這一幕，臉上，卻沒有半分動容，只有，貓戲老鼠般的，殘忍與戲謔，“小師妹，現在，輪到你了?！?

“你，是自己，束手就擒呢？”

“還是，想讓師兄我，親手，廢了你的武功，再把你，像條死狗一樣，拖回去，獻給長老呢？”

墨輕衣，沒有回答。

她只是，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那三名，為了保護自己，而死不瞑目的同伴。

然后，她抬起頭，用她那雙，清冷如月，此刻，卻燃燒著，滔天火焰的眸子，死死地，盯著土龍。

她，笑了。

笑得，凄美，而決絕。

“我，選擇，第三條路?！?

說罷，她猛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黑色的，信號煙花。

然后，毫不猶豫地，拉開了，引信！

“咻——?。。　?

一道，黑色的，充滿了不祥氣息的，煙火，沖天而起！在青石關西側，那片，同樣被戰火映照得，一片昏黃的天空之中，轟然，炸響！

“你……你瘋了？！”土龍在看到那道黑色煙火的瞬間，臉色大變！

他知道，那，是天機閣，最高等級的，求救信號！

一旦發出，便意味著，此地，有，足以威脅到整個師門存續的，重大變故！

這個瘋女人！她，竟然，為了，不讓自己落入敵手，不惜，將整個青石關的玄甲軍，都引過來！

她，是想，玉石俱焚！

~~

中央箭樓之上。

李玄，在看到那道，從西側城墻方向，沖天而起的，黑色煙火時，他那顆，本就懸在嗓子眼的心，瞬間，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出事了！

西邊，也出事了！

那幫，該死的，不請自來的，第三方勢力！

他娘的，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

他現在，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做，按下葫蘆，浮起瓢。

東城墻的缺口，還沒堵上。雷叔，生死未卜。老爹，親自上陣?，F在，西邊，又冒出了一股，不知道是敵是友的，神秘力量！

這青石關，怎么就，跟個篩子一樣，四處漏風？！

“少帥！弩……弩上好了！”

就在李玄，幾近崩潰的邊緣，石頭那帶著幾分嘶啞與興奮的吼聲，終于，響了起來！

李玄猛地回過頭！

只見，那架巨大的“破軍”神弩，已經，再次，被拉成了，滿月！

一支，嶄新的，“屠龍”重箭，正靜靜地，躺在弩臂之上，閃爍著，冰冷的，死亡寒光！

“好！”李玄的精神，為之一振！

他知道，現在，不是分心的時候！

必須，先解決掉，眼前的，主要矛盾！

“石頭！”他咆哮道，“目標！左側，第三座攻城獸！給我，射！”

“遵命?。?！”

石頭，再次，發出了，他那標志性的，嘶吼！

“嗡——?。?！”

第二支，“屠龍”重箭，脫弦而出！

這一次，它的目標，更加明確！它的速度，更加迅捷！

城外，負責操控第三座攻城獸的狼騎，在看到第一座同伴，那凄慘的下場之后，早已是心驚膽戰。他們一邊瘋狂地驅動著攻城獸，撞擊著城墻，一邊，用他們那簡陋的，由木板和生牛皮組成的盾牌，試圖，遮擋住，那脆弱的，“龍脊”命門。

但，這一切，在“屠龍”重箭，那絕對的力量面前，都是，徒勞。

“轟——咔嚓——?。?！”

又是一聲，如出一轍的，清脆的，斷裂聲！

第二座，鋼鐵巨獸，在發出了一聲，不甘的哀鳴之后，步了它同伴的后塵，轟然，垮塌。

變成了一堆，冒著黑煙的，廢銅爛鐵。

“吼——?。。　?

城樓之上，再次，爆發出了一陣，震天的歡呼！

但，這一次，歡呼聲，明顯，比第一次，要，短暫了許多。

因為，所有人都看到。

那最后一座，也是，唯一剩下的，攻城獸，在看到，自己的兩個同伴，相繼，慘死在同一招之下后。

它，竟然，停止了，撞擊城墻。

它那巨大的，如同鉆頭般的撞角，開始，緩緩地，調轉方向。

對準了……

對準了，那座，給它帶來了，最大威脅的，中央箭樓！

它，要，反擊了！

“不好！”李玄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知道，麻煩，大了！

中央箭樓，雖然是全城最高，視野最好的指揮點。但，它，同樣，也是，最脆弱的，一個靶子！

一旦，被那玩意兒，從正面，來上一下……

別說，是最后一支“屠龍”箭了。

怕是，連他自己，連同這箭樓之上的所有人，都得，當場，去見閻王！

“快！上弦！給老子，用最快的速度，上弦?。。　崩钚l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但，他知道，來不及了。

上一次弦，需要，整整一刻鐘。

而那座，已經將目標，鎖定他們的，鋼鐵巨獸，距離他們，只有，不到，三百步！

以它的速度，沖過來，最多，只需要，半刻鐘！

時間，不夠！

死局！

這，是一個，真正的，死局！

~~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在東城墻，那處，早已被鮮血與尸體，徹底堵住的缺口處。

一聲，蒼老的，卻充滿了，無盡威嚴的，怒吼，響徹了，整個戰場！

“玄甲軍！列陣！”

是李牧！

這位，早已年過半百的，老帥，在親手，斬下了一名，試圖沖上城墻的，狼騎千夫長的頭顱之后。

他，竟然，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瘋狂的舉動！

他，竟然，親自，帶著身邊，僅存的，數百名親衛，從那處，狹窄的缺口，沖了下去！

沖入了，那片，由數萬狼騎，組成的，黑色的，死亡海洋！

“父親?。?！”

中央箭樓之上，李玄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

他不明白！

他完全不明白，父親，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與送死，有何區別？！

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只見，李牧，和他那數百名親衛，并沒有，像無頭蒼蠅一樣，去沖擊狼騎的本陣。

他們的目標，明確，且唯一！

就是，那座，正在，調轉方向，準備，攻擊中央箭樓的，最后的，攻城獸！

他們，要用，血肉之軀，去為，自己的兒子，為，那最后一支“屠龍”之箭，爭取，那，最寶貴的，時間！

“攔住他們！給我，攔住他們?。?！”

城下，負責指揮攻城獸的，狼騎萬夫長，在看到，李牧那面，標志性的，“李”字帥旗，竟然，出現在了自己面前時，嚇得，魂飛魄散！

他立刻，下令，讓身邊所有的部隊，都去，圍剿，這支，不知死活的，孤軍！

一時間，整個戰場，都因為，李牧這一個，瘋狂的舉動，而陷入了，一片混亂！

數萬狼騎，如同瘋了一般，從四面八方，向著李牧那小小的，只有數百人的，戰陣，包圍而來！

刀光，劍影。

血，與火。

李牧，和他那數百名，最忠誠的，親衛，瞬間，便被，黑色的潮水，徹底，淹沒。

但，他們，卻像一塊，最堅硬的，礁石。

任你，驚濤駭浪。

我自，巋然不動！

他們，用自己的身體，硬生生地，在狼騎的陣型之中，撕開了一道，通往，那座，鋼鐵巨獸的，血肉通道！

也成功地，讓那座，本已將目標，鎖定中央箭樓的，攻城獸，不得不，再次，停下了，它那，致命的，腳步！

“快……”

中央箭樓之上，李玄，看著，那片，被鮮血染紅的，戰場。看著，那個，在萬軍從中，左沖右突，為自己，爭取著時間的，父親的背影。

他的聲音，已經，不成語調。

他只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身后，那些，同樣，早已淚流滿面的工匠們，發出了，最后的，嘶吼。

“給……我……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