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錢徹底花光?尷尬
- 烏蒙山貨郎:挑著手工藝品闖都市
- 飛鴻一飄
- 3052字
- 2025-08-21 23:00:32
李艮生挑著擔子走過第三個街角時,扁擔壓在肩頭的紅痕已經泛出青紫。方才那個戴眼鏡年輕人的冷笑像根細針,扎在他喉嚨里最嫩的地方,每咽一口唾沫都帶著澀味。老街區的石板路被日頭曬得發燙,鞋底薄得像層紙,燙意順著腳掌往上爬,與后背傷口的隱痛纏在一起,結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他在一棵老槐樹下停住腳,竹筐底的蠟染布邊緣已經磨出毛邊,被汗水浸得發沉。那些精心繡制的“山靈”頭像在烈日下蔫蔫的,銀線繡的裙擺在熱風里有氣無力地耷拉著,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艮生摘下草帽扇了扇,風里裹著隔壁蔥油餅的香味,勾得他胃里一陣翻騰——從昨天早上啃了半個饅頭到現在,他還沒正經吃過東西。
竹筐側面的布袋里傳來窸窣聲,他伸手摸出個油紙包,里面是昨天剩下的小半個饅頭。不知什么時候被壓扁了,邊角硬得像塊石頭,面疙瘩之間的縫隙里還沾著點咸菜末。他捏著饅頭掂了掂,喉嚨里像塞了團干棉花,連咽口水都費勁。
“再走三個路口,說不定能碰到買主。”他對著竹筐里的繡品喃喃自語,聲音被熱風刮得七零八落。那個被年輕人嫌棄的手機袋還擺在最上面,山靈的眼睛用五種藍線繡成,此刻在強光下能看出細微的色差——那是他昨夜在橋洞下,就著手機電筒的光一針針填上去的,針腳確實歪歪扭扭,卻比任何時候都用心。
路過一家雜貨鋪時,他瞥見玻璃柜里的礦泉水,標簽上的“2元”字樣刺得眼睛生疼。他下意識摸向褲兜,指尖觸到幾張皺巴巴的毛票,展開來數了三遍:一張五角,兩張一角,總共七毛錢。連瓶最廉價的自來水都買不起。
胃里的空響越來越兇,像有只餓極了的野貓在里面撓。他想起寨里火塘邊的玉米餅,阿婆用炭火烤得外焦里軟,咬下去能拉出金黃的絲;想起爺爺煮的酸湯魚,酸溜溜的湯汁泡著糙米飯,能讓人多吃三大碗。這些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掐滅了,現在想這些,無異于拿針戳自己的傷口。
前面路口突然傳來“叮咚”聲,是便利店的門開了。冷氣混著面包的甜香撲面而來,艮生的腳步像被磁石吸住似的,不由自主地湊了過去。玻璃櫥窗里擺著一排排面包,標簽上的紅色“打折”字樣格外醒目——全麥吐司買一送一,奶油蛋糕臨期特價,連最普通的豆沙包都標著“第二件半價”。
一個穿校服的姑娘拿著袋三明治走出來,包裝袋被撕開的瞬間,火腿和生菜的清爽氣息飄到艮生鼻尖。他猛地別過臉,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口水把口腔里的苦澀沖得淡了些。
便利店的冷柜就在門口,透過玻璃能看到里面的牛奶盒上凝著水珠。艮生的目光在打折面包區轉了三圈,最后落在個孤零零的雜糧饅頭上面。那饅頭比他手里的大不了多少,表皮皺巴巴的,標簽上寫著“原價1.5元,現價1元”。
就差三毛錢。
他攥著那七毛錢在褲兜里搓來搓去,硬幣的棱角硌得掌心發麻。要不,跟店員說說,先欠三毛錢?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摁了下去——爺爺說過,苗家人窮死不欠賬,手藝人的脊梁骨得比烏蒙山的石頭還硬。
他退到路燈桿后面,假裝看街景,眼睛卻忍不住往便利店瞟。穿白大褂的店員正用抹布擦柜臺,雜糧饅頭還孤零零地躺在托盤里,像個被遺棄的孩子。有個拎著菜籃的大媽推門進去,在面包區翻了翻,拿起那個雜糧饅頭看了看,又搖搖頭放了回去。
艮生的心跟著那饅頭起落,直到大媽拿著袋餅干走出來,他才松了口氣,又覺得自己可笑——那饅頭本就不是他的,犯得著替它緊張嗎?
太陽爬到頭頂時,老街區的人多了起來。穿西裝的白領步履匆匆地走進寫字樓,抱著冰奶茶的情侶在樹蔭下說笑,誰也沒留意路燈桿后這個挑著擔子的年輕人。他懷里的苗繡背帶被體溫焐得發燙,上面“蝴蝶媽媽”的翅膀沾了點汗漬,銀線繡的紋路洇出淡淡的水痕。
艮生突然想起那個旗袍女人說的“土氣玩意兒”,想起戴眼鏡年輕人說的“瑕疵”,想起剛才大媽嫌棄的眼神。這些話像冰雹似的砸下來,把他來時的一腔熱血砸得七零八落。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腹上全是厚繭,指甲縫里還嵌著點靛藍染料——這雙手能繡出赤水河的九曲波浪,能染出烏蒙山的夜空藍,卻在申城連個雜糧饅頭都換不來。
“難道真的錯了?”他蹲下身,額頭抵著竹筐邊緣,粗糙的竹篾硌得皮膚發疼。爺爺臨終前的眼神在眼前晃,那雙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來,死死攥著他的手說“去申城”。那半塊染血的布還貼在胸口,被汗水浸得有些潮,“申城”二字的血漬像兩顆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緊。
他伸手摸進懷里,指尖觸到粗麻布的紋理。布角的毛邊蹭過掌心,帶著熟悉的靛藍草氣息,混雜著那股陳舊的血腥味。他把染布掏出來,在陽光下展開——靛藍色已經褪得發灰,邊緣被反復摩挲得發亮,“申”字的豎鉤被血漬暈染成個模糊的團,像塊沒化開的墨。
這半塊布跟著爺爺走了一輩子,現在跟著他來到申城。爺爺當年到底經歷了什么?為什么要用血寫下這兩個字?這些問題像赤水河里的漩渦,攪得他腦子發漲。
一陣風吹過,染布被掀得揚起一角,露出他貼身穿著的粗布褂子。褂子胸口處繡著個極小的“山靈”,是他出發前自己繡的,針腳歪歪扭扭,卻比箱底那些珍品更讓他安心——這是他的“平安符”。
便利店的門又開了,這次走出來個胖老板,手里拿著個計算器噼里啪啦地按。他掃了眼門口的打折區,皺著眉把那個雜糧饅頭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臨期品占地方。”老板嘟囔著轉身回店,玻璃門“叮咚”一聲關上了。
艮生的瞳孔猛地收縮,像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他看著那個雜糧饅頭在垃圾桶里打了個滾,白胖胖的身子沾了片枯黃的落葉,突然覺得那不是個饅頭,是他自己——在申城這個大垃圾桶里,連被嫌棄的資格都沒有。
胃里的空響變成了劇痛,像有把鈍刀子在里面慢慢割。他低下頭,狠狠咬了口手里的硬饅頭。
“咯嘣”一聲,牙床被硌得生疼。饅頭硬得像塊土坷垃,嚼起來全是渣,剌得喉嚨火辣辣的。他用力往下咽,噎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眼淚差點掉下來。
就是這口硬饅頭,讓他突然想起爺爺的話。那年他第一次學染布,把藍草放少了,染出來的布發灰,被爺爺用木槌敲著手背罵:“染布跟做人一樣,得實打實!偷工減料的東西,經不住風吹日曬!”
現在他才明白,爺爺說的“實”,不只是染布的用料,更是過日子的底氣。機器繡的東西再精致,也是空的;手工繡的針腳再歪,也是實的——里面有手藝人的汗,有苗家人的日子,有烏蒙山的魂。
他又咬了一大口饅頭,這次嚼得很慢,把那些硬渣子全碾成粉末才往下咽。粗糙的面渣刮過喉嚨,帶來一陣尖銳的疼,卻讓他腦子清醒了不少。
錢花光了可以再賺,被人罵了可以忍著,只要這雙手還在,只要爺爺留下的染布還在,他就不能認輸。
艮生把剩下的小半塊硬饅頭小心翼翼地包好,塞進竹筐側面的布袋里。然后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把那半塊染布重新揣回懷里,貼在最貼近心臟的地方。
風似乎涼快了些,竹筐里的銀飾突然發出細碎的響聲,像是在回應他的心跳。他抬頭望了望遠處的高樓,玻璃幕墻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像無數面鏡子照著他這個“土氣”的貨郎。
“等著吧。”他對著那些高樓輕聲說,聲音不大,卻帶著股狠勁,“總有一天,你們會知道烏蒙山的針腳有多金貴。”
他理了理擔子上的繩子,把那個被嫌棄的手機袋又往顯眼處挪了挪。山靈的眼睛在風里明明滅滅,像是在對他點頭。然后他挑起重擔,朝著老街區更熱鬧的地方走去。
扁擔壓在肩頭的瞬間,傷口的疼突然變得清晰起來,卻不再是之前那種鉆心的折磨,更像是一種提醒——提醒他這一路有多難,也提醒他為什么要走這一路。
胃里還是空的,但那口硬饅頭像是在身體里生了根,長出一股韌勁。他知道接下來可能還會遇到更多嘲笑,更多拒絕,甚至可能連下一口飯都找不到,但他必須走下去。
為了爺爺臨終前的眼神,為了那半塊染血的布,為了竹筐里那些會“說話”的苗繡,也為了證明,在這個光怪陸離的申城里,總該有烏蒙山手藝的一席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