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裙與斷影。

鑰匙入手的瞬間，顧星瀾的指腹傳來一陣細密的刺痛——鑰匙表面布滿了肉眼難辨的尖刺，像是用某種動物的骨骼打磨而成。他沒有松手，只是借著走廊微弱的光線看清了鑰匙柄上的刻痕：不是數字，而是一串扭曲的符號，像被揉皺的人臉。

“進來吧。”門后的聲音又響了，這次帶著一絲催促，甜膩的香水味順著門縫涌出來，濃得幾乎讓人窒息。顧星瀾注意到，那只握著鑰匙的手在微微顫抖，手腕內側有一道新鮮的傷口，正滲著和天花板滴落物一樣的粉色液體。

他側身進門的瞬間，特意用眼角余光掃過門框——那里貼著一張泛黃的符紙，上面用朱砂畫著殘缺的符咒，邊緣已經發黑，像是被火燒過。規則里從未提及符咒相關的內容，但從符紙的陳舊程度來看，顯然存在已久，或許是前幾任“玩家”留下的防御手段。

房間里沒有開燈，只有窗臺上點著一支紅色的蠟燭，火苗被風吹得歪歪扭扭，在墻上投下巨大的影子。那個穿紅裙的女人背對著門口站在窗前，長發垂到腰際，裙擺拖在地板上，布料摩擦的聲音像蛇在爬行。

“你的影子……”女人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笑意，“好像被什么東西叼走了呢。”

顧星瀾低頭看向地面。蠟燭的光線下，他的影子只剩下上半身，從腰部往下完全消失了，斷口處的輪廓模糊不清，像是被硬生生啃噬過。心理學中有一種“軀體感知障礙”，當人無法感知到自己的某部分肢體時，會產生強烈的恐慌，但他此刻心跳依舊平穩——在規則怪談里，任何異常都必然對應著某條規則，哪怕暫時未被發現。

他將那串鑰匙揣進褲袋，手卻沒拿出來，指尖抵著鑰匙上的尖刺，用疼痛保持警惕。“你拿404房間的鑰匙做什么？”他開口時，聲音比預想中更冷靜。直接提問往往是打破心理防線的最快方式，尤其是在對方試圖用詭異氛圍干擾你的時候。

紅裙女人緩緩轉過身。

顧星瀾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女人的臉被長發遮住了大半，只能看見一截蒼白的脖頸，和涂著鮮紅口紅的嘴唇。但最詭異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雙玻璃珠做的假眼，瞳孔是渾濁的白色，眼角處用紅線縫著，線尾垂在臉頰上，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規則十七補充條款：紅裙女人的眼睛是假的，若與她對視超過一秒，會看見自己最恐懼的事物。”顧星瀾的目光迅速移開，落在她裙擺的褶皺處——那里沾著幾片干枯的葉子，和樓梯扶手上的植物碎屑一模一樣，證實了她確實去過三樓。

“我在等你啊。”女人歪了歪頭，假眼隨著動作滾動了一下，發出細微的玻璃碰撞聲，“他們說，只有拿到‘完整影子’的人，才能打開那個箱子。”

她抬手指向房間角落。那里放著一個黑色的木箱，上了三把鎖，鎖孔的形狀正好和顧星瀾剛拿到的三把鑰匙匹配。箱子表面刻著復雜的花紋，在燭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像是用某種深色的木頭制成。

“規則未提及的物品往往是陷阱。”顧星瀾在心里默念。但箱子上的鎖孔與鑰匙完全吻合，這更像是某種引導，迫使他做出選擇——打開箱子，或者放棄。

“你的影子……”女人突然往前走了兩步，裙擺掃過地板，露出藏在下面的東西——一只黑色的皮鞋，鞋碼和顧星瀾腳上的完全一致，鞋跟處沾著新鮮的泥土，“是不是在找這個？”

顧星瀾的視線落在皮鞋上，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右腳不知何時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低頭一看，右腳的鞋子不見了，襪子的腳尖處破了個洞，露出的皮膚上沾著和皮鞋上一樣的泥土。

什么時候丟的？他迅速回憶——在二樓衛生間打碎鏡子時？還是在三樓服務臺應付那個服務員時？記憶出現了短暫的斷層，這是危險的信號。心理學中的“記憶屏蔽”往往意味著潛意識在規避某種創傷，但在規則怪談里，這更可能是被某種力量篡改了感知。

“影子和鞋子一起，被拖到床底了哦。”女人的聲音突然湊近，帶著濃烈的香水味，“你要去拿嗎？”

顧星瀾的目光掃過床鋪。那是一張老式的木床，床幔低垂，邊緣處露出一截黑色的布料，像是他影子的殘片。規則里沒有關于“床底”的描述，但根據之前的經驗，這種被刻意提及的地方，往往藏著致命的陷阱。

他沒有動，反而從口袋里摸出那根紅色的發絲，捏在指尖：“這是你的？”

女人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假眼轉動的幅度變大了，紅線在臉頰上劃出細碎的血痕。“是……又不是。”她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她們都穿紅裙子，頭發纏在一起，分不清楚了。”

“她們？”顧星瀾捕捉到關鍵詞，“這里還有其他穿紅裙的女人？”

女人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尖銳得像指甲刮過玻璃：“你沒看見嗎？鏡子里有一個，服務臺后面有一個，床底下……還有一個哦。”

她的話音剛落，床底突然傳來一陣拖拽聲，像是有什么重物在地板上移動。顧星瀾迅速后退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墻壁，右手緊緊攥著那支鋼筆。燭光在此時突然劇烈搖晃，墻上的影子扭曲成了無數個重疊的人形，每個影子都長著不同的臉，卻都穿著一樣的紅裙。

“規則二十二條：當房間內出現多個相同影子時，立即用光源照亮自己的臉，保持微笑直到影子消失。”顧星瀾立刻抓起桌上的蠟燭，將火苗舉到面前。溫熱的火光舔著他的臉頰，他刻意扯出一個標準的微笑——嘴角上揚30度，眼角微瞇，這是心理學中最具親和力的表情，即使在此時顯得格外詭異。

墻上的影子果然停滯了，那些重疊的人臉慢慢模糊，最終融合成一個巨大的黑影，朝著窗戶的方向退去。紅裙女人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假眼里的白色瞳孔似乎更渾濁了，她踉蹌著后退，撞在窗臺上，碰倒了一個玻璃罐。

罐子摔在地上，碎裂的聲音里混著某種東西滾動的聲響。顧星瀾借著燭光一看，地上散落著十幾顆玻璃珠，每顆珠子里都嵌著一小片指甲，指甲上涂著和女人口紅一樣的紅色。

“規則……規則二十……”女人突然捂住頭，發出痛苦的嗚咽，“不能讓珠子摔碎……她們會跑出來的……”

顧星瀾注意到，那些玻璃珠在碎裂后，里面的指甲開始快速生長，尖端變得鋒利如刀，正朝著他的方向蠕動。他立刻想起進入副本時看到的公告牌，背面用鉛筆寫著一行模糊的字：“紅裙的指甲是鑰匙，也是鎖。”

他彎腰撿起一顆未碎的玻璃珠，指尖被珠子表面的溫度燙得一縮——這顆珠子是溫熱的，像是有生命一樣。珠子里的指甲上刻著一個微小的符號，和鑰匙柄上的刻痕完全一致。

原來如此。

顧星瀾突然明白了。三把鑰匙對應三個鎖孔，但真正能打開箱子的，是這些藏在玻璃珠里的指甲。紅裙女人一直在誤導他，讓他以為鑰匙是關鍵，實則是在拖延時間，阻止他打開箱子。

床底的拖拽聲越來越近了，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從床幔縫隙里鉆出來。顧星瀾迅速將那顆玻璃珠塞進褲袋，同時抓起蠟燭，朝著角落的木箱走去。

紅裙女人尖叫著撲過來，假眼在此時突然脫落，掉在地上滾到顧星瀾腳邊。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假眼里映出的不是他的臉，而是一片燃燒的廢墟，無數只手從火里伸出來，抓向天空，其中一只手上戴著的銀戒指，和他博士畢業典禮上收到的那枚一模一樣。

最恐懼的事物。

顧星瀾的心臟猛地一縮，劇烈的恐慌感像潮水般涌來，但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用鋼筆狠狠刺向撲過來的女人。筆尖刺穿了紅裙的布料，帶出一股黑色的液體，女人發出一聲非人的嘶鳴，身體像紙片一樣飄向墻角，縮成了一團。

床幔在此時被徹底掀開。

一個和紅裙女人長得一模一樣的身影從床底爬了出來，不同的是，她的眼睛是真實的，瞳孔里布滿了血絲，死死地盯著顧星瀾，嘴角掛著詭異的笑容。她的手里拖著一團黑色的東西，正是顧星瀾缺失的那半截影子，影子在她的拖拽下發出痛苦的嗚咽，像活物一樣掙扎。

“你終于要打開箱子了。”爬出來的女人開口，聲音清晰而冰冷，完全沒有之前的嬌媚，“里面……是你掉在這里的東西啊。”

顧星瀾沒有理會她，徑直走到木箱前，掏出那串鑰匙，卻沒有立刻插入鎖孔。他看著地上滾動的玻璃珠，又看了看蜷縮在墻角的紅裙女人，突然笑了——這次是發自內心的微笑。

他終于想通了規則里的矛盾點。關于紅裙女人的描述，一半是警告，一半是引導，這意味著存在兩個紅裙女人：一個是敵人，另一個是盟友。或者說，同一個人，在不同狀態下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而區分她們的關鍵，就是影子。

顧星瀾看向爬出來的女人的腳下——那里沒有影子。

真正的紅裙女人，從一開始就沒有影子。

他舉起蠟燭，照亮了蜷縮在墻角的女人。她的腳下，映著一個完整的影子，影子的手里握著一顆玻璃珠，珠子里的指甲正在發光。

“現在，可以把指甲給我了嗎？”顧星瀾的聲音平靜如水。

墻角的女人慢慢抬起頭，長發滑落，露出一張年輕的臉，那雙假眼不知何時被取了下來，露出底下淤青的眼眶。她顫抖著伸出手，掌心躺著三顆完整的玻璃珠，珠子里的指甲上，分別刻著與鑰匙柄對應的符號。

床底爬出來的無影女人發出憤怒的咆哮，身體開始扭曲，皮膚像融化的蠟一樣滴落，露出底下黑色的骨骼。顧星瀾迅速拿過玻璃珠，將指甲摳出來，插入鑰匙上的凹槽——指甲與鑰匙完美契合，原本尖銳的鑰匙突然變得平滑，上面的刻痕亮起了紅光。

他轉身將三把鑰匙同時插入鎖孔，用力一擰。

“咔噠”三聲輕響，木箱的蓋子彈開了一條縫，里面透出耀眼的白光，伴隨著某種熟悉的、類似心跳的聲音。

無影女人的咆哮聲在白光中變得越來越微弱，最終徹底消失。燭光在此時熄滅，房間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木箱的縫隙里透出的光芒，照亮了顧星瀾腳下——他的影子正在慢慢愈合，斷口處的輪廓逐漸清晰，最終恢復成完整的形狀。

他深吸一口氣，伸手掀開了木箱的蓋子。

里面放著的，是一個黑色的筆記本，封面上用金色的字跡寫著一行字：

“午夜旅館第47任管理員：顧星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