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臺后的凝視。

走廊里的哼唱聲越來越清晰，調子歪歪扭扭的，像是被人刻意掐著嗓子唱出來的。顧星瀾的皮鞋踩在地毯上，幾乎發不出聲音，但每一步落下，都能感覺到腳下傳來細微的震動，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地板下面爬行。

他刻意避開墻壁走——規則二十八條寫著：“清潔日當晚，墻紙若出現凸起，禁止靠近三尺以內，凸起處會呼吸。”剛才經過203房間時，他確實看見墻壁上鼓起一塊籃球大小的包，表面的花紋正隨著某種節奏收縮，像極了人類的肺部。

三樓樓梯口的服務臺亮著一盞綠燈，光線昏沉得像蒙上了一層油污。那個穿著灰色制服的服務員依舊趴在臺面上，后腦勺對著走廊，烏黑的頭發垂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從顧星瀾進入副本開始，這個人就沒動過，規則里也沒有任何關于“服務臺人員”的描述，這本身就是一種異常。

他放輕腳步走到臺前，指尖剛要碰到臺面，突然聽見頭頂傳來“滴答”聲。抬頭一看，天花板上滲著水，水珠正沿著吊燈的金屬架往下滴，落在服務員的頭發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但那液體不是透明的，而是帶著淡淡的粉色，像稀釋過的血液。

“規則九：若發現非自然顏色的液體滴落，立即用硬物敲擊所在區域的地面三下，且敲擊時必須保持視線接觸。”顧星瀾的目光落在服務員垂著的手上——那只手的指甲縫里嵌著暗紅色的泥垢，手指關節處有明顯的淤青，像是被人用力擰過。

他從口袋里摸出那支鋼筆，旋開筆帽，用金屬筆桿對著地面敲了三下。“篤、篤、篤”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突兀，敲到第三下時，服務員的肩膀突然抖了一下，頭發間露出的脖頸上，浮現出一道青紫色的勒痕，像被什么東西緊緊纏過。

顧星瀾的視線始終沒離開那片滴落液體的區域，眼看著粉色水珠在接觸地面的瞬間變成了黑色，滲入地毯的纖維里，留下一個個細小的黑洞。他注意到，那些黑洞正在緩慢移動，朝著服務員的腳邊聚集。

“需要幫忙嗎？”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臺面下傳來，不是從服務員的方向，而是更靠里的位置，像是有人躲在抽屜里說話。顧星瀾的瞳孔微微收縮——他剛才明明看到服務臺里只有一個人，而且對方的嘴始終沒動過。

他沒有回答，而是將鋼筆橫在掌心，筆尖朝外。心理學中有個“沉默施壓法”，當對方試圖用語言干擾你的判斷時，保持沉默往往能讓對方先露出破綻。

服務臺后面突然傳來一陣翻東西的聲音，紙張摩擦的沙沙聲混著金屬碰撞的脆響，像是有人在抽屜里翻找鑰匙。顧星瀾的目光掃過臺面上的物品：一個生銹的訂書機，半盒沒有標簽的火柴，還有一本封面磨損的登記冊，上面的字跡模糊得幾乎看不清。

“404房間的鑰匙……”那個沙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昨天被、被穿紅裙子的女人拿走了……”

顧星瀾的手指在登記冊上頓了頓。紅裙子女人，規則十七的補充說明里提到過：“若在走廊遇見穿紅裙的女性，無論對方提出什么要求，都不能與她有肢體接觸，尤其不能碰她的頭發。”但規則里沒說這個人會拿鑰匙。

就在這時，趴在臺上的服務員突然抬起頭。

顧星瀾的呼吸幾乎停滯了一瞬。那張臉根本不是人類的模樣——皮膚像泡發的紙一樣慘白，眼睛的位置是兩個黑洞，黑洞里滲出粘稠的黑色液體，順著臉頰往下流，在下巴處匯成水珠，滴落在登記冊上，暈開一片片墨色的污漬。

但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嘴，嘴角被人用線縫了起來，黑色的線穿過嘴唇，在皮膚表面留下一個個細密的針孔，針孔里同樣滲著黑血。

“她……她在404房間。”服務員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像是被線勒住的嗚咽，“她在等你……”

顧星瀾猛地后退半步，右手的鋼筆已經握緊。他注意到服務員的手指正指向登記冊上的某一頁，那里被黑血浸染的地方，隱約能看出“404”的字樣，后面跟著一個潦草的簽名，像是用指甲劃出來的。

“規則六：當NPC主動提供信息時，需在三十秒內判斷信息真偽，若無法判斷，立即銷毀信息載體。”三十秒倒計時已經開始，顧星瀾的大腦在飛速運轉——紅裙子女人在404房間，這個信息是否可信？

如果對方想引誘他進入404，完全可以編造更誘人的理由，沒必要提到鑰匙；但如果是陷阱，為什么要特意指出“紅裙子”這個符合規則描述的特征？

他的目光落在登記冊的裝訂線上，那里卡著一根紅色的發絲，和規則十七里描述的“紅裙女人的頭發”特征完全吻合。這根頭發很可能是在對方拿鑰匙時不小心留下的，這意味著服務員的話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銷毀信息載體”的方式有很多，最直接的是燒掉它。顧星瀾拿起那半盒火柴，劃燃一根。火苗亮起的瞬間，他看見服務臺的抽屜縫里，露出了一截紅色的裙擺，正隨著某種節奏輕輕晃動。

原來那個“紅裙女人”一直躲在服務臺里。

火柴的火焰接觸到登記冊的瞬間，黑色的血漬突然燃起幽藍色的火苗，燒得異常迅猛。顧星瀾及時松手，看著登記冊在臺面上蜷成一團焦黑的紙球，而那個躲在抽屜里的身影，始終沒有出來。

服務員的臉在火光中扭曲著，嘴角的線被火焰燒斷，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她突然伸出手，指甲長得像刀一樣，朝著顧星瀾的喉嚨抓來。

顧星瀾早有準備，側身避開的同時，將手中的鋼筆狠狠刺向對方的手腕。筆尖刺入皮膚的瞬間，傳來類似刺穿皮革的觸感，服務員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手腕上冒出綠色的煙霧，像被強酸腐蝕過一樣迅速潰爛。

他沒有戀戰，轉身沖向樓梯。剛才服務員伸手的瞬間，他瞥見服務臺后面的墻上掛著一串鑰匙，其中一把的鑰匙扣是個銀色的鈴鐺，和他之前在404房間門口撿到的鈴鐺碎片完全吻合。

樓梯間的燈忽明忽滅，每一級臺階都積著厚厚的灰塵，卻在中間的位置有一道清晰的腳印，像是有人剛剛從四樓下來。顧星瀾的目光掃過樓梯扶手，發現上面纏著幾圈紅色的絲線，線的末端拖在地上，一路延伸向四樓。

這是紅裙女人留下的標記，還是某種警告？

他握緊了那根從登記冊上取下的紅色發絲——這或許能成為接近對方時的某種籌碼。根據心理學中的“同類識別原理”，在規則怪談里，持有與怪物相關的物品，有時能降低對方的敵意。

四樓的走廊比三樓更暗，墻壁上貼滿了泛黃的報紙，報紙上的新聞標題大多被涂抹掉了，只剩下零星的詞語：“失蹤”、“鏡子”、“午夜”、“鑰匙”……

404房間的門虛掩著，門縫里透出紅色的光，伴隨著若有若無的香水味，甜膩得有些發膩，像腐爛的玫瑰。

顧星瀾站在門口，沒有立刻推門。他想起規則十三條的另一條補充說明：“進入404房間前，必須確認自己的影子還在。”

他低頭看向地面，走廊的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卻在腳踝的位置有一道不自然的斷裂，像是被什么東西從中間切斷了。

影子不見了。

這意味著，從他踏入四樓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觸發了某個未知的規則。而那個躲在門后的紅裙女人，很可能早就知道他會來。

門突然從里面被拉開一條縫，一只涂著紅色指甲油的手伸了出來，手里捏著一把銀色的鑰匙，鑰匙扣上的鈴鐺輕輕晃動著，發出細碎的響聲。

“你終于來了。”

一個嬌媚的聲音從門后傳來，帶著令人心悸的誘惑。

顧星瀾的指尖觸碰到那把鑰匙的瞬間，突然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仿佛握住的不是金屬，而是一塊冰。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