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者的真面目。

第四聲鐘響刺破空氣時，顧星瀾正站在圓形石臺旁。

隨著“當”的一聲悶響，第三盞吊燈應聲熄滅，大廳里的光線愈發昏暗，十二盞燈如今只剩八盞還亮著，投下的陰影被拉得更長，像無數只蟄伏的手爪。

石臺表面的∞符號旋轉得越來越快，淡金色的光芒從花紋間隙中溢出來，在地面上織成一張流動的光網。顧星瀾盯著光網的紋路，發現它們竟與手環上殘留的猩紅墨跡隱隱重合——那些被覆蓋的舊規則，似乎正通過這種方式向他傳遞信息。

“規則是活的。”他低聲自語，指尖在光網邊緣劃過，感受到一絲微弱的電流，“它們會進化，會修正，甚至會互相吞噬。”

就在這時，Ⅶ號鏡突然發出“嗡”的一聲輕顫。顧星瀾轉頭看去，只見那面鏡子的鏡框上，兩根金屬桿再次伸出，頂端的黑色攝像頭正對著他，鏡頭表面閃過一圈紅光——像是在鎖定目標。

“距離觀察者檢查還有三十分鐘。”他迅速后退半步，避開攝像頭的直射角度。鏡中的自己也同步后退，只是嘴角似乎比剛才咧開了少許，露出一點白森森的牙齒。

他想起734號的話：“別相信雙數的鏡子。”

現在看來，單數鏡子的異常同樣不容忽視。

顧星瀾沿著單數鏡子的排列順序緩步移動，目光掃過Ⅰ號鏡、Ⅲ號鏡、Ⅴ號鏡……鏡中的倒影都保持著與他一致的步伐，但當他停在Ⅸ號鏡前時，鏡中的自己卻多走了一步，肩膀撞上了鏡中的墻壁。

“空間感知錯誤。”他立刻做出判斷，“這面鏡子的空間映射出現了偏差，誤差約0.5米。”

這個發現讓他心頭一動。如果單數鏡子也存在異常，那734號的提示就可能是個陷阱——或者說，所有鏡子都在撒謊，只是撒謊的方式不同。

他抬手摸了摸Ⅸ號鏡的鏡框，冰冷的金屬觸感中夾雜著一絲細微的震動，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運轉。順著震動的源頭摸索，他在鏡框內側發現了一個隱蔽的按鈕，大小只有指甲蓋那么大，上面刻著一個極小的“7”字。

又是7。

顧星瀾按下按鈕的瞬間，Ⅸ號鏡突然發出“咔噠”一聲輕響，鏡面竟然像門一樣向內打開了一道縫隙。縫隙里一片漆黑，隱約能看到里面堆放著一些金屬零件，像是某種機械裝置的殘骸。

“鏡子是空心的？”他皺眉，這與之前的認知完全不同。規則怪談的副本通常遵循“表象即現實”的邏輯，很少會出現這種明顯的物理漏洞。

就在他準備湊近查看時，手環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投影出一行新的文字：

“警告：觀察者已提前啟動檢查程序。”

提前了？顧星瀾心頭一緊，抬頭看向大廳入口的方向。那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高大的黑影，正緩緩朝他走來。黑影的輪廓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它的手里拿著一根細長的東西，像是某種權杖。

“嗒、嗒、嗒。”

黑影的腳步聲與回廊里的高跟鞋聲截然不同，沉重而緩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臟上。顧星瀾注意到，當黑影經過Ⅱ號鏡時，鏡中的倒影突然扭曲成一團，像是被什么東西硬生生抹去了一樣。

“雙數鏡子會被破壞。”他迅速做出反應，轉身朝著單數鏡子的方向退去。根據規則一，此時必須站在0號鏡前，但0號鏡根本不存在——除非那張紙條說的是真的，0號鏡就是他自己。

顧星瀾停下腳步，強迫自己與迎面走來的黑影對視。他知道這很冒險，但現在沒有時間驗證其他可能性了。他閉上眼睛，再猛地睜開，同時將視線聚焦在自己映在Ⅰ號鏡中的瞳孔上。

“我就是0號鏡。”他在心中默念，“我的眼睛就是鏡面。”

這是一個極其反直覺的舉動。在規則怪談中，直視自身倒影往往意味著被同化，但此刻他別無選擇。

當他的目光與鏡中自己的瞳孔重合時，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鏡中瞳孔的顏色開始變深，從原本的深棕色逐漸變成純黑，像是兩個旋轉的漩渦。與此同時，那個高大的黑影突然停住了腳步，似乎對他的舉動感到困惑。

“有效。”顧星瀾松了口氣，但不敢有絲毫放松。他能感覺到黑影的視線正落在他身上，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感，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

黑影手中的權杖突然抬起，頂端發出一道慘白的光線，直射向Ⅰ號鏡。顧星瀾下意識地閉眼，卻想起規則二“不要讓鏡中的自己看到你眨眼”，硬生生將眼瞼定住。

光線穿過鏡面，落在他的瞳孔上。顧星瀾沒有感覺到疼痛，反而聽到一陣細微的“滋滋”聲，像是電流穿過空氣。他透過鏡中自己的瞳孔，清晰地看到了光線中的東西——那是無數細小的黑色顆粒，正試圖鉆進他的眼睛。

“是污染。”他立刻明白過來，“觀察者通過光線傳遞污染，一旦進入眼睛，就會被鏡像同化。”

他猛地側過臉，避開光線的直射。慘白的光線打在旁邊的Ⅸ號鏡上，鏡面上立刻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紋路，像是某種病毒在擴散。鏡中原本多走一步的倒影，此刻已經徹底扭曲，變成了一個沒有五官的肉瘤，正瘋狂地撞擊著鏡面，發出沉悶的響聲。

“單數鏡子也會被污染。”顧星瀾心頭一沉，之前的判斷被徹底推翻。

黑影似乎被他的反應激怒了，權杖頂端的光線變得更加刺眼，開始在大廳里掃射。顧星瀾只能不斷移動，利用鏡子之間的縫隙躲避光線。他注意到，當光線掃過雙數鏡子時，鏡中的倒影會主動迎上去，像是在吸收光線中的黑色顆粒，而單數鏡子則會拼命躲閃，鏡框不斷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仿佛隨時會碎裂。

“雙數鏡子在主動接納污染，單數鏡子在被動抵抗。”他迅速修正判斷，“734號的提示半真半假，雙數鏡子確實在撒謊，但它們的目標是同化我，而單數鏡子的抵抗可能只是為了自保。”

就在這時，第五聲鐘響敲響了。

“當——”

第四盞吊燈熄滅，大廳里只剩下七盞燈還亮著。光線的驟減讓黑影的輪廓變得更加模糊，但顧星瀾卻看清了它手中的權杖——那根本不是權杖，而是一根生銹的鐵管，頂端焊接著一個破碎的鏡面，正是之前在回廊里消失的黑鏡碎片。

“觀察者是用鏡像碎片改造的？”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它的本質是規則的執行者，還是被規則同化的怪物？”

黑影似乎不耐煩了，鐵管猛地砸在地面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隨著這聲巨響，所有雙數鏡子突然同時炸裂，碎片飛濺中，鏡中的倒影從碎片里爬了出來，變成一個個與顧星瀾一模一樣的人，只是他們的眼睛都是純黑色的，沒有絲毫神采。

“鏡中人實體化了。”顧星瀾迅速后退，后背貼在了Ⅷ號鏡的鏡框上。這面刻著∞符號的鏡子沒有炸裂，鏡中的倒影依舊保持著與他一致的動作，甚至還對著他微微點頭，像是在提醒什么。

顧星瀾立刻明白了。Ⅷ號鏡是安全的。

他沿著Ⅷ號鏡的邊緣移動，避開那些從雙數鏡子里爬出來的鏡中人。這些鏡中人的動作僵硬，像是提線木偶，但數量太多了，很快就將大廳中央圍了起來，形成一個黑色的圓圈。

黑影站在圓圈的中心，鐵管再次砸向地面。

“當——”

第六聲鐘響敲響，第五盞吊燈熄滅。

隨著鐘聲落下，那些從雙數鏡子里爬出來的鏡中人突然齊刷刷地轉向顧星瀾，張開嘴發出無聲的嘶吼。顧星瀾注意到，他們的嘴里沒有舌頭，只有密密麻麻的黑色顆粒，與光線中的污染物質一模一樣。

“它們想讓我吸入污染。”他屏住呼吸，同時開始計算時間。距離五點整還有十分鐘，觀察者的第一次檢查即將結束，但他有一種預感，真正的危險才剛剛開始。

他再次看向Ⅷ號鏡中的倒影，對方正用手指著鏡面右下角的∞符號。顧星瀾湊近一看，發現符號的中心有一個極小的箭頭，指向鏡子的背面。

他想起了734號的話：“ⅩⅡ號鏡的背面有0號鏡的鑰匙。”

難道他搞錯了？鑰匙其實在Ⅷ號鏡的背面？

顧星瀾繞到Ⅷ號鏡的背面，果然發現了一個與ⅩⅡ號鏡相似的暗格，只是這個暗格沒有上鎖，輕輕一碰就彈開了。暗格里沒有鑰匙，只有一枚銀色的徽章，上面刻著龍國的國徽，與他手環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這是……”顧星瀾拿起徽章，入手冰涼。就在徽章接觸到他皮膚的瞬間，手環突然發出一陣柔和的光芒，投影出的規則再次變化，只剩下一行字：

“0號鏡認證成功，觀察者權限臨時開放。”

顧星瀾愣住了。權限開放？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手中的徽章突然化作一道流光，鉆進了他的手環里。手環表面的龍紋圖案亮起，與大廳中央石臺上的∞符號遙相呼應。

那個高大的黑影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像是受到了某種重創。它手中的鐵管“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身體開始快速消融，變成無數黑色顆粒，被石臺上的∞符號吸了進去。

那些從雙數鏡子里爬出來的鏡中人也跟著消融，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地破碎的鏡片。

大廳里恢復了平靜，只剩下七盞還亮著的吊燈在微微搖晃。

顧星瀾低頭看向手環，上面的文字已經變回了原來的三條規則，但在規則一的后面多了一行小字：

“0號鏡權限持有者可豁免一次觀察者檢查。”

他終于明白了。

0號鏡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任何一面實體鏡子，而是龍國選手特有的權限認證。那張紙條上的“0號鏡就是你自己”，其實是在暗示只有龍國選手才能激活這個權限——因為他的血脈里流淌著龍國的印記。

“媽媽留下的紙條，其實是在引導我找到徽章。”顧星瀾握緊手環，心中涌起一陣暖流。母親一定是早就知道這個秘密，才會留下那樣的線索。

他走到大廳中央的石臺前，∞符號的旋轉已經停止，中心的凹槽里多了一把銀色的鑰匙，形狀與他之前看到的扭曲“S”完全一致。

“這才是真正的鑰匙。”他拿起鑰匙，入手沉重。鑰匙的柄上刻著一行小字：“鏡像第二層，通關條件：找到觀察者的核心。”

觀察者的核心？顧星瀾看向地上那根生銹的鐵管，鐵管的頂端鑲嵌著一塊黑鏡碎片，碎片上還殘留著少許黑色顆粒。

“核心就是黑鏡碎片。”他撿起鐵管，輕輕拔出碎片。碎片離開鐵管的瞬間，整個大廳開始劇烈震動，四周的鏡子紛紛碎裂，露出后面的墻壁——墻壁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管道，像是某種巨大機械的內部結構。

手環再次震動，投影出通關提示：

“鏡像第二層已通關，正在傳送至第三層……”

顧星瀾沒有反抗。他知道，規則怪談的副本從來不會輕易通關，第二層的結束意味著更危險的挑戰在等待著他。

在被傳送光芒吞噬的最后一刻，他回頭看了一眼Ⅷ號鏡。那面鏡子沒有碎裂，鏡中的倒影正對著他揮手，嘴角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那是他母親的笑容。

“媽媽，等我。”

這是顧星瀾在鏡像第二層留下的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