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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關東風聲·關西守線

天還沒亮,北闕那頭的風先壓過來,把門口那盞小燈吹得細成一線。宣平門旁,行在號房照舊先開箱。王吏目把封泥抹順,把“留中”小匣擺到案頭,話頭開得很實在,說昨夜外城又來了好幾撥軍使,口氣都硬:潼關要借道,華陰要起渡,倉里要支軍糧。黑面隊長靠柱子,刀背在木角輕敲兩下,干硬一句“起”,二旦扛門閂走在最前頭照例丟下“慢并”,徐州漢子跟一句“別擠”,門洞里那道細光像一根細針,穩住了人心。

衛淵披著短斗篷,把順序在心里過一遍:吃、病、路之后,才談兵。兵不是先看刀,是先看路與糧。他讓王吏目把“軍聯樣”“軍令小格”“軍券小格”“半步法”“星眼輪換”“替車簽”“回空登記”“灰線分行”“限高竿”全攤在案上,掛得低、寫得直。太學生抄畫“軍聯”三頁:出城一頁、關門一頁、渡口一頁,角上各留一個小小星眼格,今日對右上,明日落左下,再一輪換到右下、左上。三頁疊緊,下緣穿一截細繩,繩尾打一個米粒大小的暗結,叫“壽結”。王吏目看他寫完,又把“軍令走令、軍券走券”的板擺在旁邊,不許一張“口宣”闖線。

城外的風把關道上的灰吹成綢,京兆尹屬官一早趕到,帶著關口小圖,把潼關、華陰、清渭橋、霸上都亭的路緒一條條點明白:橋面窄,堤外草淺,車多時最怕擠并。衛淵照舊用板子說話,先把軍車、民車、急缸分了三條繩——朱繩走軍、白繩走民、青繩走急缸——并在“關口一覽”側邊寫上先輕后重、先匣后器、遇橋撒灰、遇堵分線、遇閘限高。黑面隊長瞟一眼,只道“寫直”,指背在“壽結不斷”四字上按了一下,像把一枚釘子按得更實。

巳初,潼關方向過來一紙小札,字細而穩,說橋頭擠、堤外草淺,宜搭草柵,又在灰溝外鋪兩列沙袋,腳印上來就能看得清。尾巴仍是那六個字:孟德白,愿守格。王吏目把“草柵樣”“沙袋位”“灰溝線”添進“關口一覽”,太學生卷起袖子抄成大板,釘在門洞邊。粥棚那邊照舊煙氣輕,水先開、鹽先到、簾高一尺,里正點名,末尾落“訖”。醫署里“病不出坊、門外不接”照舊掛低。救命與行軍并走各自的線,誰也不壓誰。

未時剛過,第一撥軍使到了,自稱并州騎。帶頭的小將抱拳,關東腔短,說聯軍要回轉成皋,需借潼關、華陰兩口。軍令遞上來,印腳老、承發齊,只是星眼點在了左下。王吏目不翻臉,指著“星眼輪換”讓小將看今日對右上。黑面隊長刀背輕輕按住案角,聲音不高,只一句“做甚”。那小將耳根熱了半寸,自己把“左下”劃掉,補上“更正”,在札背“更正”處落“訖”。太學生收札入“小留中留冊”,角上按下一個小印。小將心氣消了半分,又問軍券如何走。衛淵讓他對著“軍券小格”,把四驗說清:承、發、印、星,一樣不缺;真要急,也只準先放半步的器械匣,軍糧仍須留字。小將應“諾”,帶人退下。

冀州的使者來得更快,旗腳一搖就把氣勢壓到門口,口氣更硬,說袁氏盟主起兵在先,當借道,還要寫“免驗”。王吏目把“驗四格”“留三日”“半步法”“回拒例”排在最前,淡淡一句“免驗不合,凡文先留后承,訖后方行”。黑面隊長刀背“篤篤”兩下,二旦把門閂往前一橫,照例丟句“慢并”,徐州漢子靠柱子吐出“別擠”。使者盯著板看了好一會,終究把“免驗”劃掉,在“回拒例”前自書四行,末尾落“訖”。圍觀的人群本該起哄,見到這一枚“訖”,聲音就像被手按進了水里,自己消下去。

長沙方向又來了幾名軍士,自稱從洛陽廢城那邊收攏的散兵,要回荊州。軍令合、軍券缺、軍聯只兩頁。王吏目按“半步法”放一半,先給出城與關門兩聯,渡口聯等軍券訖后補,夜里只走匣不走人。帶隊的抱拳謝了,關西腔短硬一句“服”,扛著聯子退去。

午后的小會照舊在門洞里開,王允、楊彪、蔡邕、荀府與鐘府兩位記室郎都到。王允一頁頁翻過“關西守線卷”,見“軍聯樣”“軍令小格”“軍券小格”“半步法”“替車簽”“回空登記”“灰線分行”“限高竿”都在,還是那四個字:“煩,救命?!睏畋氚言挿胖保f關東群起不齊,關西此時不爭旗號,先護住骨頭:渠、水、粟、關、門、札。蔡邕指著“禮次板”笑了一下,說禮在中、器在后、兵在側,禮不倒,兵不過。荀府記室郎把指背按在“先留后承”“訖后方行”“半步不越禮”上,淡淡一句“字在,鼓不嚇人”,鐘府記室郎把這幾條抄在卷首,角上落“訖”。

黃昏前,潼關方向再送來一紙短札,說關外有騎軍往返試路,遠處火把連成線,鼓聲在地皮底下滾。末尾仍舊六個字:孟德白,愿守格。衛淵只把“訖”字落在“巡牌記”,心里明白:戰場的風正在往這邊吹,但先上陣的是板子與字。

第一趟押運在暮色里起行。黑面隊長親自帶隊,二旦扛門閂開道,徐州漢子押“替車簽”,太學生背“回空登記”,王吏目提“軍聯小庫”和封泥匣。一隊匠戶挑繩挑木走在最前,押的是器械匣,不押人。到清渭橋,先撒灰,灰線把人腳分開;橋頭限高竿立正,車轅不許并;霸上都亭換鋪,鋪押像條小魚落在頁腳,星眼對位,叮的一聲像把風釘住半寸。臨潼關時風更硬,堤上草浪一波一波,東面鼓點像在暗地里催人。守關的小校迎出來,抱拳說“三時停火”的牌已掛,兩岸鑰同刻合,午時一刻先匣后器。黑面隊長點頭,只丟四個字“照板走”。

午時鈴響,關門小開。白繩民道先行三列,朱繩軍道在后,青繩急缸夾在中間。替車簽發出去三十張,回空登記單頁穿針,針腳朝外。堤外草柵在道邊立成兩行,灰溝里腳印一深一淺,淺在前、深在后,像把“沖勁兒”先壓在地表。一個毛躁的小校舉弓要放,被黑面隊長用刀背輕輕按住案角,淡淡一句“做甚”,他耳根一熱,把弓放下,自己走到“回拒例”前寫了四行——午時?;?,幾欲誤禮,自當謹飭——末尾落“訖”。短短一刻,三十匣過堤,二十車過橋,沒有沖,沒有撞,關門內外那股緊到喉嚨的氣像被“訖”字壓平了一層。

酉時未到,堤外草里微微的馬響往側方挪。巡柵的小卒在灰溝邊瞅見一串外八的腳印,從草里鉆向小岔,像要抄背。黑面隊長不吼,先撒灰,灰線上那串腳印立起來;他一擺手,徐州漢子從另一面繞過去,一把拎住那雙“深腳”,是個青衣小子,袖里夾著幾根壽結繩。王吏目不罵,照“關上盜印小格”添了一條“繩不出匣,出匣必訖,訖后必曬”,把小子押到“回拒例”前自書四行,末尾落“訖”。太學生把這件事記在“關口一覽”右下角,準備明日曬給人看,等于釘一個醒目的釘子。

鈴聲再響,酉時停火。兩岸鑰同刻合,小船貼岸先相對舉手,后推舟。王吏目盯著壽結位,一個個小結像米粒一樣齊整。白繩道前頭站著個抱娃的婦人,腳下老實,手卻抖。二旦把門閂往后退半步丟句“先娃娃”,徐州漢子接“別擠”,她應了一聲,眼里的慌像潮水一樣慢慢退了。

夜里初更,城內又開了小會。王允看完“關西守線卷”的新幾頁,只留四字“煩,救命”。楊彪說“骨頭要穩”,蔡邕按“禮次板”,荀府與鐘府兩位記室郎把“半步不越禮”“兩岸鑰同刻合”“三時停火”寫入卷首。門外風又緊了半指,太學生在粥棚那邊把“口對口十二小句”悄悄念一遍,念到“先倒三分、再滾、鹽一撮、簾高一尺”,自己也笑出來,笑著就不慌。醫署的“病不出坊、門外不接”照舊掛低,里正把簽名后邊的“訖”寫得更黑。

夜二鼓剛過,一股不大的涼州騎從堤外影子里躥出來,想趁?;饎傞_那口子打個“趔趄”。守關的小校刀都拔出來了,黑面隊長一把按住:“別擠,照板走?!毕仁侨龌?,再把簾拉下;限高竿往下壓,騎隊沖勢一下散開。徐州漢子把“替車簽”往空地一立,叫車在那兒替換,器械匣就地擋成個小“丁”字,白繩民道被匣擋住后背,反倒穩。涼州騎連撞幾下沒占著便宜,又想從堤坡繞,正好踩進灰溝,腳印一深一淺,隊形立刻露底。守關的小校這才放兩枝“警矢”,不是要殺,是把沖起來的氣壓下去。黑面隊長刀背在案角“篤篤”兩下,太學生會意,把“兵后五件”“收刀保票”“器械回收”“回空登記”“訖”五頁一把甩到最前,先收散刀,再收飛出去的簽票。關門內外的人同時吐出一口濁氣,像把胸口的石頭挪開半寸。

丑初,陳留行營的細札從遞鋪一路遞到門下,紙薄字穩,說河陽以東風急、虎牢鼓響,陳留行糧走直道、人走灰線,若關西許開“三時停火”,便照禮相合鑰,先禮后器,夜二鼓不犯。末尾仍是熟悉的六字:孟德白,愿守格。王吏目把札釘進“巡牌記”,角上按“樣庫—承發”兩印。衛淵想了想,回一紙:“三時?;?,午、酉、夜二鼓;兩岸鑰同刻合,先禮后器;白青行,赤封停;凡越禮者,照回拒例。愿守格?!甭淞恕坝櫋保ь^看黑面隊長,黑面隊長只道一個“穩”。

同一個夜里,成皋那邊又有一封白札過來,紙背三句:關東旗同,令異;此營已立“九格”,愿以“合式”互證;若有“?;鸫啊保腹彩亍B淇钪粌蓚€字:公臺。衛淵仍回一張“合式要語”,十二條短句,不多一字,仍舊“訖”。再添一行小字:“停火三時,鐘漏同刻?!?

寅近,長樂市西巷口那盞小燈還亮著。粥棚里蒸汽輕,醫署里藥香淡,里正把“病不出坊”的“訖”描得更黑。來送布帛的縫人又到了,為首的那位把袖口輕輕一挪,露出一段收針極細的邊,小回腸針法看得人心里一動。她又從袖里取出一個極小的銅環,環面刻了一絲淺淺的“壽”。王吏目照“司隸存案樣”記下:小回腸一片,小壽環一枚,持來者不名,慎,留。角上按小印,落“訖”。臨簽撕半遞給她,星眼點在明日右下。她低頭應了一聲,退到簾外,步子輕,不起聲。

天將破曉,北闕云背微紅。第一撥白牌起,行札榜、水板、風力牌、夜封鑰四件先出。路引臺與軍聯臺并排,壽結繩鎖在小匣里,今日星眼落左下。三輔首簿三板照舊開:籍貫先里后縣、口糧先水后田、丁力先匠后役;匠籍另頁,末尾落“訖”。平粟臺那邊斗正在中、權衡在左、尺板在右,曬價簿翻新頁,錢樣串掛得更低。渠水法還在右,救命四件還在左。王允到了,看完“關西守線卷”新添的幾頁,只說四個字:“煩,救命?!辈嚏甙础瓣P刺樣”的“所從、所往、所經”三行,笑了一下,說舊法活了。楊彪慢慢道“星眼一線,路不亂”,鐘府記室郎把幾條要語抄在卷首,荀府記室郎把指背按在“字在,火低”四小字上,誰也沒再多說。

衛淵回小留中,袖里小印按回胸口,心里把今日的筋骨又過了一遍。軍聯三頁疊緊,星眼對位,壽結不斷;軍令走令,軍券走券,券四驗齊,先留后承;真急只許半步,夜里只放匣不放人;關口一覽生了牙齒,灰線、限竿、草柵、沙袋、替車簽、回空登記一應俱全;粥棚與醫署不動,水先開、鹽先到、簾高一尺、病不出坊,青繩急缸誰也別挪;冀州、并州、長沙、陳留、成皋,各自的嘴都壓在板上,來白札的回“合式”,不回嘴;“回拒例”“關上盜印小格”隨手可用,凡越禮者皆自書四行,末尾落“訖”。西箱最底那包小物仍安靜:舊繡帕、銅署牌、細腰繩、針法小樣、壽字鈴、小玉璜、細金絲、細木梳、太學舊樣、繒頭、衣緣、細針、壽環,還有這兩日收下的小回腸與小壽環,全都只有兩個字:慎,留。它們像一縷看不見的暗線,把門里門外、關中關外的路悄悄縫在一起。

風還是硬,戰場離城門也不遠了;但先上戰場的,是板子與字。路直,兵才不亂;兵不亂,城才安。等哪天“許”字旁真多一個“都”,這幾日釘下的板、寫直的字、對位的星眼、按穩的“訖”,會自己接上去,不用多說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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