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的管事,是被人抬著回府的。
人沒傷,就是腿軟了,站不起來。
孫百川坐在紫檀木圈椅上,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面前擺著兩個盒子。
一個,是孫家送出去的紫檀木禮盒,里面是百年暖玉,價值連城。
另一個,是江然著人送回來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食盒。
食盒沒有蓋緊。
一股血腥氣,混著些許香料的味道,絲絲縷縷地飄散出來。
孫百川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沒有去看那個食盒。
他拿起了食盒旁邊,那封被退回來的信。
信封完好無損,火漆未動。
江然,連看都沒看。
信封的背面,用朱砂寫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張牙舞爪。
“一日后,敗家子商號舊址,與君同樂。”
沒有落款。
也不需要落款。
這字跡,囂張得像是在指著孫百川的鼻子罵。
“家主……”
身旁的心腹聲音發顫,指著那個食盒。
“那……那里面的……”
孫百川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那股腥甜的味道,鉆進鼻腔,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他猛地睜開眼,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案幾。
“開!”
兩個家丁哆哆嗦嗦地上前,掀開了食盒的蓋子。
三顆人頭。
眼睛還睜著,臉上凝固著死前的驚恐與不解。
頭顱被處理過,用石灰腌制,又灑了些驅蟲的香料。
江然,甚至還貼心地做了防腐處理。
“啊!”
有膽小的丫鬟,當場尖叫著昏了過去。
滿堂死寂。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孫百川盯著那三顆頭顱,身體里的血液,一寸寸變冷,又一寸寸燃燒起來。
這不是警告。
這是戰書。
用人頭寫的戰書。
他以為自己是在逗弄一條惡犬,卻沒想到,對方是一頭撕開了偽裝,露出獠牙的瘋虎。
江然在逼他。
去,是鴻門宴,九死一生。
不去,他孫百川的臉,孫家的臉,就會在明日,被整個清河城踩在腳下。
“備車。”
孫百川的聲音,嘶啞干澀。
“明日,赴宴。”
……
王府,書房。
江然正躺在搖椅上,悠閑地翻著一本話本。
他覺得自己的安排,堪稱完美。
前世玩游戲,對付這種自作聰明的土著NPC,就不能按套路出牌。
你跟他講道理,他跟你耍流氓。
你跟他耍流氓,他就跟你講規矩。
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掀了桌子,讓他連出牌的機會都沒有。
用他看得懂的方式,告訴他——游戲規則,變了。
現在,壓力全在孫百川那邊了。
江然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有點想吐槽。
這老小子,不會真以為送點禮,說幾句軟話,這事就過去了吧?
蔡家的墳頭草,都還沒長出來呢。
記性這么差,怎么在弱肉強食的游戲修仙世界里活到現在的?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配角的降智光環?
他瞥了一眼窗外的陰影。
梅七的身影,在陰影里若隱若現。
江然放下話本。
“小梅。”
梅七從陰影里走了出來,無聲無息。
“去一趟柳家。”
江然頓了頓,想了一下措辭。
“找一個叫柳若雪的姑娘,跟她說,我之前跟她提的新生意,可以開始了。”
“另外……”
江然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讓春風樓的姑娘們,幫我傳個閑話。”
“就說,孫家家主,收到了一份大禮,高興得三天三夜都睡不著覺。”
“至于是什么禮……”
江然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讓她們自己猜。”
梅七的紅色眼瞳,靜靜地看著他。
她不明白。
殺人,她懂。
傳話,她也懂。
但這種拐彎抹角,故弄玄虛的命令,她有些理解不了。
江然看出了她的疑惑,卻懶得解釋。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養一個聰明的工具人,總要給她一點自己思考的空間。
他只是重新拿起話本,懶洋洋地揮了揮手。
“去吧。”
梅七沒有再問。
她的身影一閃,融入了陰影,消失不見。
江然打了個哈欠。
糟糠已經撒下去了。
就等明天,看那只自以為是的小雞,怎么啄了。
而這場名為盛宴的戲,還需要一位真正的女主角,來拉開帷幕。
他可不認為,光靠殺人,就能把錢賺回來。
殺人,是為了清掃垃圾。
賺錢,得用更高級的玩法。
一種這個世界,還沒人見過的玩法。
第二日。
四海通商號的舊址。
不,現在應該叫“敗家子商號”。
那塊三尺高的鎏金牌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亮得刺眼。
整個商號,被重新修葺一新。
昨日的血腥與狼藉,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滿堂的鮮花與熏香。
清河城有頭有臉的商賈、士紳,幾乎都收到了請柬。
此刻,他們齊聚一堂,氣氛卻詭異得可怕。
沒人交談。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瞟向一個地方。
那里,孫百川正襟危坐。
他身后,站著四名氣息沉穩的護衛,手,始終按在刀柄上。
孫百川的臉色,看不出喜怒。
但他捻著佛珠的手,卻微微有些發白。
他成了籠中的困獸,被所有人圍觀。
每一個看向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那則三顆人頭的流言,經過春風樓姑娘們一夜的加工,早已傳遍了清河城的每一個角落。
“世子爺到——”
一聲長長的通傳。
江然,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施施然走了進來。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錦袍,腰間掛著玉佩,手里搖著折扇,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
活脫脫一個出來游玩的富家公子。
他環視一圈,目光在孫百川的臉上一掃而過,隨即落在主位上。
“諸位,今日請大家來,是想請大家看一場好戲。”
江然的聲音,清朗而溫和。
眾人心中一凜。
好戲?
殺人的戲嗎?
孫百川身后的護衛,刀,已經出鞘了半寸。
江然卻像是沒看見。
他拍了拍手。
“叮——”
一聲清脆的鈴響。
議事廳的后堂,忽然亮起了柔和的光。
幾名身穿輕紗的女子,簇擁著一位身段婀娜,氣質出塵的紅衣女子,緩緩走出。
正是柳若雪。
“諸位來賓,萬福金安。”
柳若雪的聲音,婉轉動聽。
“今日,小女子受江世子所托,為諸位展示一番,何為真正的霓裳羽衣。”
話音落下。
后堂的帷幕,被緩緩拉開。
悠揚的絲竹聲響起。
十二名身姿、容貌皆是上上之選的女子,邁著優雅的步子,魚貫而出。
她們身上穿著的,是清河城,乃至整個大晏王朝,都從未出現過的服飾。
有的,是收腰長裙,將女子纖細的腰肢與飽滿的曲線,勾勒得淋漓盡致。
有的,是短襟長褲,英姿颯爽,別有一番風情。
還有的,是薄紗外罩,仙氣飄飄,行走間流光溢彩。
那些布料,那些剪裁,那些聞所未聞的設計……
瞬間,就抓住了在場所有女眷的眼球。
男人們或許還在提防著刀光劍影。
但女人們的眼中,已經只剩下渴望與癡迷。
孫百川,愣住了。
他身后的護衛,也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說好的鴻門宴呢?
說好的血濺五步呢?
這……這是什么?
在柳若雪專業而富有煽動性的解說下,氣氛被一步步推向高潮。
當最后一套壓軸的,用金絲銀線織就,綴滿珍珠寶石的華貴禮服登場時,全場已經是一片驚嘆。
柳若雪走上前來,對著眾人盈盈一拜。
“霓裳羽衣系列,每一款,都由世子爺親手設計,獨一無二。”
“今日,首批十二套,不賣。”
她頓了頓,紅唇輕啟,吐出兩個字。
“只拍。”
拍賣?
又是一個新鮮詞。
但在場都是人精,立刻就明白了意思。
價高者得!
這不僅僅是買衣服了,這是在買臉面,買身份!
江然,一直坐在主位上,含笑看著這一切。
看著孫百川那張由青轉白,由白轉紫,最后變得灰敗的臉。
他覺得,火候,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走到堂中。
場面,瞬間安靜下來。
江然的目光,終于落在了孫百川的身上。
“孫家主。”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聽說,你最近在降價賣布,三成?”
孫百川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沒有說話。
江然笑了。
“打得好啊。”
“你這一降價,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讓我四海通……哦不,敗家子商號,積壓了十年的陳舊布料,全都清了倉。”
“你看,我這才有錢,置辦了這一身行頭,開了這場發布會。”
他攤開手,一臉的真誠。
“為了感謝你,我得送你一份大禮。”
一個下人,捧著一個木盤,走了上來。
木盤里,沒有刀,沒有劍,也沒有人頭。
而是一沓厚厚的契約。
江然拿起最上面的一份,輕輕吹了口氣。
“江南蘇家的云錦,從今日起,清河城內,我獨家專供。”
他又拿起一份。
“蜀中唐門的蜀繡,未來三年,只為我霓裳羽衣供貨。”
再拿起一份。
“東海鮫人族的鮫綃,西域火蠶吐的火蠶絲,北地冰原的天山雪棉……”
江然每念出一個名字,孫百川的臉色,就白一分。
這些,全都是他孫家布行,最重要的上游供貨商!
江然,釜底抽薪!
他把孫家的根,給活生生拔斷了!
江然將那一沓契約,隨手丟在孫百川的腳下。
紙張散落一地。
每一張,都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孫百川的臉上。
江然走上前,彎下腰,拍了拍孫百川冰冷僵硬的臉頰。
他湊到孫百川的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聲說。
“老東西。”
“殺人,是最低級的手段。”
“用錢,把你砸死,才是我的風格。”
“現在,你告訴我。”
江然直起身,臉上的笑容,溫和又燦爛。
“我的霓裳羽衣,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