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健儀器冰冷的金屬臂箍緊她的右腿,
施加疼痛的閾值。
閻澤宇記錄數據:“神經反應衰減12%。”
她在劇痛里數著儀器的滴答聲,
那節奏漸漸與心跳重合——
變成引爆閻家地基的倒計時。
西郊別墅深處,一間被改造為臨時復健室的房間。四壁空白,只有天花板角落的監控探頭閃著紅光,像一只永不眨眼的冷酷眼睛。空氣里彌漫著金屬冷卻劑的澀味和一種肌肉過度拉伸后產生的、微甜的酸腐氣息。中央,一臺結構復雜、泛著啞光的銀色復健儀器發出低沉的、周期性的嗡鳴,如同蟄伏的機械巨獸。
閻澤璃被禁錮在儀器冰冷的支架上。那身粗糙的病號服被汗水浸透,緊貼在嶙峋的脊背和劇烈起伏的胸口。萎縮嚴重的右腿被金屬夾具牢牢固定,裸露的皮膚蒼白得能看到皮下游走的、痙攣的青色血管。左臂的機械義肢無力地垂在一側,指示燈微弱地閃爍著,處于低功耗待機狀態。
閻澤宇站在控制臺前,白袍一絲不茍,眼神如同掃描儀,快速掠過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數據流。他指尖在冰冷的觸控板上飛快點動,調整著參數。
“右下肢肌群,抗阻力拉伸。強度Level 4。記錄痛覺神經反應峰值。”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像是在宣讀一道工業流程指令。
嗡——
金屬臂猛地啟動!以一種非人的、精確冷酷的力量,開始強行拉伸她萎縮粘連的腿筋和肌肉!緩慢,卻不容抗拒!
“呃——!”
一聲破碎的、從喉嚨最深處擠出的痛哼驟然爆發!閻澤璃的頭猛地向后仰去,脖頸繃出脆弱的弧度,太陽穴青筋暴起!眼球在隱形鏡片后劇烈顫動,視野瞬間被劇痛染成一片血紅!那不是普通的疼痛,而是肌肉纖維被強行撕裂、萎縮的神經束被暴力拉扯、骨骼在不當角度發出哀鳴的混合酷刑!汗水如同瀑布般從她額頭、鬢角、全身每一個毛孔瘋狂涌出,瞬間濕透了病號服,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形成一小灘深色的水漬。
金屬臂無情地繼續著它的工作,將她的腿拉伸到一個正常人絕無法承受的角度。
“痛覺神經反應,峰值87%,較上次下降12%。耐受性提升,效果顯著。”閻澤宇冷靜地記錄,語氣里甚至帶著一絲滿意的評估意味。屏幕上,一條代表神經電信號強度的曲線正在瘋狂顫抖,卻始終被壓制在一個設定的閾值之下。他看著那曲線,如同欣賞一件精密器械的良好性能。
劇痛如同海嘯,一波波沖擊著她搖搖欲墜的意識壁壘。視野邊緣開始發黑,耳畔是自己血液沖刷血管的轟鳴和儀器單調冰冷的嗡鳴。
就在這瀕臨徹底崩潰的邊緣,在那片純粹的、毀滅性的痛苦深淵里,某個被無數次踐踏、碾碎、深埋的東西,猛地抬起了頭。
不是希望。不是憤怒。是比它們更冰冷、更堅硬、更熾熱的東西。
“痛楚是唯一的坐標,帶我穿越這片名為馴服的荒原。”
她的牙齒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屬于自己血液的鐵銹味。這自殘般的舉動帶來一絲尖銳的、卻令人清醒的附加痛感,如同在無盡的黑暗荒漠中,用疼痛為自己釘下一個坐標。
不能昏過去。
不能屈服。
不能讓他們稱心如意。
每一次金屬臂的拉伸,每一次肌肉纖維撕裂的劇痛,都在她意識的底片上曝光出新的圖像:
不是訓練場的汗水,而是閻妄川鏡片后漠然評估的眼神。
不是警校的晨跑,而是閻澤恩將紐扣彈飛時輕蔑的嘴角。
不是格斗的對抗,而是閻妄言灌下生肉時興奮的狂笑。
不是傷口的灼痛,而是閻澤宇記錄數據時冰冷的筆尖。
這些圖像被劇痛焊接在一起,淬煉成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無比的認知——
他們要的,是一具徹底馴服、失去自我、只會執行命令的軀殼。
他們要的,是抹殺“閻澤璃”的一切痕跡。
而疼痛,這他們用以馴服她的工具,此刻卻成了她反抗的基石。因為它證明她還活著,還能“感覺”,還能“記住”!
儀器發出規律的、如同秒針行走般的“滴答”聲,提示著當前周期的進度。這聲音鉆入她轟鳴的耳膜。
滴答。
(肌肉撕裂。)
滴答。
(神經灼燒。)
滴答。
(骨骼哀鳴。)
她的心跳,在劇痛的催逼下,狂野地搏動著。漸漸地,在那片混亂的轟鳴中,她開始用一種近乎自虐的專注力,去捕捉那心跳的節奏。
砰——通。
砰——通。
沉重,有力,帶著不甘毀滅的頑強。
不知是幻覺還是極度專注下的感知重疊,那心跳的節奏,竟開始與儀器冰冷的“滴答”聲緩慢地、艱難地重合!
滴答——砰通。
滴答——砰通。
每一聲重合,都像一柄重錘,狠狠敲打在她覺醒的意識上!
這不是復健的節奏!
這不是馴服的倒計時!
這是……
引爆的倒計時!
一股冰冷的、瘋狂的、決絕的力量,從她被劇痛撕裂的血肉深處猛然迸發!不是物理上的掙扎(那毫無意義),而是意志的滔天巨浪!
她要記住這一切!
記住每一分痛苦!
記住每一張冷漠的臉!
記住這儀器!這房間!這別墅!這施加于她身上的一切!
她不再試圖抵抗那劇痛,而是以一種近乎虔誠的癲狂,主動擁抱它,感受它,將它烙進靈魂的最深處!讓它成為燃料!成為刀鋒!成為她穿越這片無盡馴服荒原的、唯一不會背叛的坐標!
金屬臂終于完成了一個周期的拉伸,緩緩放松。
閻澤璃癱在支架上,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只剩下劇烈到恐怖的喘息。全身如同被徹底碾碎重組,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跳動。病號服完全濕透,臉色灰白如死人。
但她的眼睛是睜著的。
透過被汗水、淚水浸透的、模糊的隱形鏡片,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著一塵不染的天花板。那目光深處,某種被徹底冰封的東西已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恐怖的、冰冷的清醒。
閻澤宇走了過來,檢查了一下夾具和她的生理狀態,在本子上記錄著:“周期完成。耐受閾值提升。可酌情增加強度。”
他解開了固定裝置。
兩名穿著白色護工服、面無表情的男人上前,像搬運一件易碎品,將她從儀器上挪下來,放回那把冰冷的輪椅里。她渾身癱軟,頭顱無力地垂著,仿佛已經徹底失去意識。
輪椅被推出復健室,碾過走廊光潔的地面。
就在輪椅經過一扇映得出人影的金屬裝飾墻面時——
那垂著的頭顱,極其輕微地、幅度小到幾乎無法察覺地轉動了一下。
模糊的金屬表面,倒映出輪椅上那個殘破不堪、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的身影。
還有那雙低垂的眼簾下,驟然抬起、一掠而過的眼神——
冰冷。
淬火。
燃燒著無聲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焰。
只一瞬。
便又恢復成一片死寂的空洞。
輪椅無聲地滑向前方,消失在走廊的陰影里。
只有金屬墻面上,那模糊的倒影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灼熱的痕跡,以及空氣中,那尚未完全散去的、混合著痛苦與鐵銹味的、決絕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