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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銀器與塵埃

管家擦拭銀燭臺,哼著走調(diào)的舊歌。

旋律撞碎在閻澤璃凝固的耳膜上

是母親哄她入睡的那首。

她眼球在鏡片后顫動如瀕死的蝶,

喉間溢出不成調(diào)的哽咽,

卻只能凝成窗上冰冷的霧。

“最痛的不是凌遲,而是記憶在無聲處尖叫?!?

別墅徹底沉入冬眠般的死寂。供暖系統(tǒng)發(fā)出低沉的、周期性的嗡鳴,將干燥的熱風(fēng)強行灌入每一個角落,空氣里漂浮著被烘烤的塵埃和一種物件緩慢老化的氣味。落地窗外,鉛灰色的天空持續(xù)低垂,光禿的枝椏在冷風(fēng)中偶爾抽搐,像瀕死者無意識的抓撓。

閻澤璃被安置在客廳一隅的陰影里,那把輪椅成了她永恒的底座。厚重的羊絨毯從胸口覆蓋至膝蓋,卻驅(qū)不散從骨頭縫里滲出的寒意。她的頭歪向一邊,太陽穴抵著冰涼的輪椅皮革,呼吸輕淺得幾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唯有偶爾,那覆著隱形鏡片的眼球會在眼皮下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一下,證明意識的幽潭尚未完全干涸。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流速,每一秒都如同黏稠的糖漿,緩慢地、令人窒息地包裹著她,將她與外界的一切聲響、一切變化隔絕開來。

老陳的身影,是這片凝固景象里唯一規(guī)律移動的存在。

他今日的功課,是擦拭酒柜里那套許久未用的家族銀器。他推著一輛小巧的鍍鉻推車,上面整齊擺放著天鵝絨軟布、幾種不同型號的擦銀膏、以及一堆黯淡無光的燭臺、餐叉、高腳杯。他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下,背對著她,開始一絲不茍地工作。

動作精準得如同精密儀器。涂抹膏體,用軟布纏繞手指,順著銀器的紋路反復(fù)揉搓、打磨。細微的摩擦聲在過分安靜的客廳里被放大,像某種單調(diào)的、永無止境的催眠曲。

起初,只有這摩擦聲。

然后,極其突兀地,一陣極其低沉、含混、幾乎不成調(diào)的哼唱,從老陳佝僂的背影處斷斷續(xù)續(xù)地飄了過來。他哼得極其隨意,嗓音沙啞干澀,調(diào)子跑得厲害,時而卡頓,時而模糊幾個音節(jié),仿佛只是無意識間從記憶深處漏出的殘響。那旋律古老、緩慢,帶著一種早已過時的、溫吞的憂傷。

是一首搖籃曲。

那走調(diào)的、破碎的旋律,像一把生銹的、布滿缺口的鈍刀,猛地楔入她凝固的意識深處!

不是通過耳膜——那里的神經(jīng)早已在無數(shù)次聲波沖擊測試中變得遲鈍麻木。而是通過某種更直接的、更殘酷的途徑,狠狠撞在她被囚禁的靈魂上!

冰冷的銀器……模糊的哼唱……

畫面沒有出現(xiàn)。出現(xiàn)的是一種感覺!

一種被小心翼翼抱在溫暖臂彎里的搖晃感。一種柔軟絲綢布料摩擦著嬌嫩臉頰的觸感。一種溫暖的、帶著淡淡梔子花和乳香的體溫氣息,柔柔地包裹著她。床頭一盞小燈暈開昏黃的光圈,光線在母親低垂的、溫柔的眉眼上跳躍。那舒緩古老的旋律,被母親輕柔的嗓音哼唱著,每一個音符都飽含著愛憐與守護,像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耳廓,將她送往安眠的邊界……

那份安全感。那份被珍視、被呵護、被無條件愛著的溫暖。那份遙遠得如同隔世、早已被徹底碾碎成塵的……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將幻覺砸得粉碎!

是老陳不小心碰掉了一個沉重的銀質(zhì)燭臺,砸在推車金屬托盤上。他低聲咒罵了一句,含糊不清,彎腰去撿。

那短暫的、走調(diào)的哼唱戛然而止。

溫暖的臂彎、絲綢的觸感、梔子花的香氣、昏黃的燈光……瞬間蒸發(fā)得干干凈凈。只剩下輪椅冰冷的皮革觸感,羊絨毯粗糙的纖維摩擦,干燥炙熱的空氣,鼻腔里濃烈的擦銀膏刺鼻化學(xué)氣味,還有遠處老陳撿拾東西時衣物摩擦的窸窣聲。

巨大的落差形成恐怖的真空,抽干了周圍所有的空氣。

不——

一聲無聲的尖叫在她體內(nèi)猛烈爆發(fā),撕扯著每一根神經(jīng)!眼球在隱形鏡片后瘋狂地、不受控制地顫動,如同被釘在標本板上的蝴蝶最后絕望的掙扎。喉嚨肌肉劇烈痙攣,試圖捕捉那早已消失的溫暖旋律,卻只擠出極其微弱、破碎不堪的、如同氣流穿過徹底破損風(fēng)箱的嗬嗬聲。那聲音太小,太破碎,瞬間就被供暖系統(tǒng)的嗡鳴和遠處的摩擦聲吞沒。

冰冷的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洶涌而出,不是一滴一滴,而是瞬間決堤,漫過干澀刺痛的眼球,滾過灰敗的臉頰,在下頜處匯聚,然后沉重地滴落。一滴,砸在覆蓋著膝蓋的羊絨毯上,深色的水漬無聲暈開。緊接著,更多的淚珠連成斷線的珠子,不斷滾落。

她甚至無法抬起一只手去擦拭。

只能任由那滾燙的液體在冰冷的皮膚上肆意流淌,任由視線被徹底模糊成一片絕望的水光。

老陳似乎完全沒有察覺身后的任何異樣。他撿起燭臺,檢查了一下,繼續(xù)用軟布擦拭著,動作依舊平穩(wěn)精準。過了一會兒,那走調(diào)的、破碎的哼唱又無意識地響了起來,斷斷續(xù)續(xù),依舊跑調(diào)得厲害。

這一次,那旋律不再是鈍刀。

而是化作了無數(shù)細密的、淬了毒的針,隨著每一次呼吸,深深扎進心臟最柔軟、最毫無防備的角落。每一次哼唱的停頓,都像是一次殘忍的撕扯,將剛剛結(jié)痂的舊傷連皮帶肉地掀開。

溫暖的幻象與冰冷的現(xiàn)實在意識的斷層間瘋狂切換、拉鋸。每一次切換都帶來一次無聲的、卻足以撕裂靈魂的崩塌。

她徒勞地睜著被淚水徹底模糊的眼睛,透過那片晃動的水光,望向不遠處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嚴寒肆虐。

她滾燙的淚水不斷滑落,沉重的呼吸一次次吹拂在冰冷的輪椅皮革和空氣里。

每一次呼出的、帶著微弱體溫的氣息,觸及冰冷光滑的窗玻璃時,便凝結(jié)成一小片轉(zhuǎn)瞬即逝的、極其稀薄的白霧。

那白霧出現(xiàn),又很快消散。

再出現(xiàn),再消散。

周而復(fù)始。

像一場無聲的、永遠無法傳達出去的哀求。

像生命最后一絲熱氣,在這冰冷的牢籠里,徒勞地證明著自己尚未完全熄滅。

而窗外,只有無邊無際的、冷漠的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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