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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御花園驚破胭脂計

三日后,宮宴。

未時剛過,帝京上空鉛灰色的云層便沉沉地壓了下來,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濕悶。往日肅穆沉寂的皇城,今日卻透出幾分不同尋常的喧囂。通往麟德殿的宮道上,各色彩飾的宮燈早早亮起,在漸濃的暮色中暈開一團團朦朧的光暈。太監宮女們腳步匆匆,捧著金盤玉盞穿梭如織,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烹煮的香氣、脂粉的甜膩以及一種緊繃的、名為喜慶的刻意喧騰。

昭陽殿內,鎏金香爐里換上了清雅的冷梅香片,裊裊青煙試圖驅散那份沉郁。王慧坐在巨大的落地銅鏡前,任由幾個手腳麻利的宮女為她梳妝。鏡中的人影,眉如遠黛,眼若秋水,唇瓣點染著恰到好處的嫣紅,一張小臉在精致妝容下愈發顯得明艷不可方物。一身云霞般絢爛的緋紅色宮裝,繁復的織金云紋在燭光下流淌著華貴的光澤,寬大的袖口和曳地的裙裾,行動間如同燃燒的火焰。

“公主今日真真是天仙下凡!”一個圓臉小宮女一邊小心翼翼地替她插上一支赤金點翠銜珠步搖,一邊由衷地贊嘆。

王慧唇角彎起一絲極淡的弧度,眼底深處卻是一片沉靜的冰湖。天仙?不過是今日這盤大棋中,一枚更顯眼的棋子罷了。她看著鏡中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華貴身影,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袖袋中那枚冰冷的聽雪令。師傅的警示猶在耳邊,王林那張冷峻的臉和金鑾殿上無聲的鋒芒對撞,還有那十口紅木箱……這宮宴,怕是一場鴻門宴。

“公主,時辰差不多了。”大宮女低聲提醒。

王慧深吸一口氣,斂去眸中所有思緒,起身。緋紅的裙裾在身后鋪開,步搖垂下的珍珠流蘇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碰撞出清脆悅耳的聲響,每一步都帶著皇家公主應有的端莊與威儀。

步出昭陽殿,濕冷的空氣裹挾著遠處麟德殿飄來的絲竹樂聲撲面而來。王慧并未直接前往麟德殿,而是帶著兩名貼身宮女,沿著清掃干凈的宮道,繞向御花園的方向。她需要一個短暫的、遠離喧囂的獨處,理清紛亂的思緒,也……給某些人制造一點“偶遇”的機會。

御花園內,臘梅開得正盛。虬勁的枝干上,點點嫩黃的花朵在暮色中倔強地綻放,清冽幽冷的香氣彌漫在濕冷的空氣里,與遠處麟德殿的暖香形成了奇異的對比。園中積雪已被仔細清掃,露出濕潤的鵝卵石小徑。太液池結了厚厚的冰,如同一面巨大的墨玉鏡子,倒映著岸邊掛滿冰凌的垂柳和遠處宮殿模糊的輪廓。

王慧沿著太液池畔緩緩而行,身后跟著兩名低眉順眼的宮女。她刻意放慢了腳步,目光似乎流連在池邊一株姿態奇絕的老梅上,心思卻在飛快轉動。師傅的警告,幽冥蓮的陰影,王林那深不可測的冰冷……還有這樁被多方覬覦的婚事,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將她牢牢困在中央。

“七姐姐!七姐姐!”一個清脆稚嫩的童音帶著歡快,打破了池畔的寧靜。

王慧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的九曲回廊上,一個穿著明黃團龍小襖、約莫十二三歲的男孩正興沖沖地朝她跑來。正是三皇子趙玨。他小臉紅撲撲的,手里還攥著幾支剛折下來的臘梅,身后跟著兩個神色緊張、小跑著追趕的乳母嬤嬤。

“玨兒慢些!仔細腳下!”乳母焦急地喊著。

趙玨卻充耳不聞,像只撒歡的小鹿,幾步就躥到了回廊靠近池邊的拐角處。他似乎被王慧身上那襲耀眼的緋紅宮裝吸引,又或是急于獻寶,腳下猛地加速,想直接穿過回廊與池岸之間那一片殘留著薄冰、略顯濕滑的空地,奔到王慧面前!

變故就在這一刻發生!

他腳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或許是未掃凈的冰屑,或許是一顆松動的鵝卵石,身體猛地一個趔趄,重心瞬間失控!小小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直直朝著結著厚冰的太液池面栽去!

“啊——!三殿下!”兩名乳母嬤嬤魂飛魄散,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距離太近了!回廊與池邊的空地不過丈許!趙玨的身體已經騰空,眼看就要狠狠砸在堅硬的冰面上!以他俯沖的勢頭和單薄的身體,輕則重傷,重則……后果不堪設想!

電光火石之間!

王慧眼中寒光乍現!身體的本能反應遠超思維!她甚至來不及思考這是否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救人!

緋紅色的身影在原地猛地一晃!如同被風吹散的云霞,又如同瞬間拉長的殘影!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視覺捕捉!那身累贅的、象征身份地位的寬大宮裝裙裾,此刻非但沒有成為阻礙,反而在她體內驟然爆發出的力量帶動下,如同怒放的紅蓮,于冰冷的空氣中獵獵展開!

“踏雪無痕”——師傅薛紅藥親傳的絕頂輕功,第一次在皇宮大內,在眾目睽睽之下,毫無保留地展現!

腳下一點,濕潤的鵝卵石地面甚至沒有留下明顯的腳印!王慧的身影已如離弦之箭,瞬間掠過丈許距離!在趙玨小小的身體即將砸中冰面的前一刻,一只戴著碧玉鐲、纖細卻蘊含著不可思議力量的手,精準無比地抓住了他后心的小襖!

借著前沖的慣性,王慧腰肢在空中一個極其靈巧的擰轉,如同飛燕回旋!另一只手順勢在冰面上一按!一股柔勁透出,堅冰發出細微的“咔嚓”聲,她整個人借力旋身,穩穩落地!動作一氣呵成,流暢優美得如同舞蹈!

而驚魂未定的三皇子趙玨,已被她牢牢護在懷中,小臉煞白,嚇得連哭都忘了,只是死死攥著王慧的衣袖,渾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時間仿佛凝固了。

死寂。

只有臘梅的冷香幽幽浮動。

兩名乳母嬤嬤癱軟在地,面無人色,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劇烈喘息。

王慧身后的兩名宮女,張大了嘴,如同泥塑木雕。

遠處回廊盡頭,幾個聞聲趕來的太監宮女,也全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著池邊那一幕。

緋紅宮裝的少女,如同浴火重生的鳳凰,身姿挺拔地立在冰湖之畔。她懷中緊緊護著驚魂未定的小皇子,寬大的袖袍在風中微微拂動。剛才那驚世駭俗、快如鬼魅的身法,清晰地烙印在每一個目擊者的眼底!

“好!好一個踏雪無痕!昭華公主真是深藏不露!好俊的身手!”一個嬌柔婉轉、卻帶著刺骨寒意的聲音,如同淬毒的銀針,陡然刺破了這短暫的死寂!

王慧緩緩抬起頭,目光冷冽如冰,循聲望去。

只見回廊的另一端,李貴妃在一群宮女的簇擁下,正款款而來。她今日一身華貴的寶藍色宮裝,云鬢高聳,金釵步搖,妝容精致得無懈可擊。只是那張美艷的臉上,此刻卻籠罩著一層寒霜,丹鳳眼中燃燒著毫不掩飾的怒火和……一絲得逞的陰冷。她身后,還跟著幾位聞訊而來的嬪妃和宮人,個個神色各異。

李貴妃快步走到近前,目光如刀,狠狠剜過王慧護著趙玨的手,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尖銳的控訴和煽動性的憤怒:“深藏不露?何止是深藏不露!本宮看,分明是處心積慮!蓄意謀害!”

她猛地伸手指向驚魂未定、小臉煞白的趙玨,又指向冰面上被王慧按出的那幾道細微裂痕,聲音凄厲,如同泣血:“眾目睽睽之下!你身懷如此絕技,卻眼睜睜看著玨兒滑倒,直至他墜向冰面才‘出手相救’!若非本宮及時趕到,親眼所見,誰能想到你如此蛇蝎心腸?你分明是算準了時機,想借機加害皇子!若非天佑我兒,僥幸被你‘救下’,此刻……此刻玨兒焉有命在?!”她說著,竟還擠出幾滴眼淚,一副痛心疾首、護犢情深的模樣。

“蓄意謀害皇子”的罪名,如同一塊巨石,狠狠砸入剛剛平靜的水面!周圍的宮人嬪妃們頓時嘩然,看向王慧的目光充滿了驚疑、恐懼和審視!

王慧懷中的趙玨似乎被李貴妃尖銳的聲音嚇到,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下意識地往王慧懷里縮了縮。

王慧輕輕拍了拍趙玨的后背,安撫著他。她抬起頭,迎向李貴妃那雙燃燒著怨毒火焰的眸子,臉上沒有絲毫被指控的驚慌,反而平靜得可怕。她甚至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極淡、極冷的笑意。

“貴妃娘娘此言,真是誅心。”她的聲音清越,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御花園中,壓下了所有的竊竊私語,“兒臣若真有歹意,方才只需慢上半分,三弟此刻便已躺在冰冷的湖心。又何須冒著暴露自身、引來非議的風險,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行此‘加害’之舉?娘娘愛子心切,兒臣理解,但無端構陷,未免……有失身份。”

她的話語不疾不徐,條理分明,如同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不少人心頭的猜疑。

李貴妃臉色一僵,顯然沒料到王慧如此鎮定,還反將她一軍。但她反應極快,立刻抓住“暴露自身”做文章,聲音更加尖利:“構陷?哼!若非心懷鬼胎,你堂堂公主,為何要隱藏如此高絕的武藝?你師傅是誰?又是誰教你習武?潛入宮中意欲何為?今日之事,焉知不是你見事敗露,才不得已出手,妄圖洗脫嫌疑?!”

這一連串的質問,句句誅心,直指王慧習武的動機和背后的勢力,將事件的性質瞬間拔高到了“圖謀不軌”的程度!周圍的空氣再次緊繃起來。

王慧的目光卻并未在李貴妃身上停留。她低下頭,看著懷中依舊瑟瑟發抖的趙玨,聲音放緩,帶著一絲安撫的柔和:“玨兒不怕,告訴七姐姐,剛才跑過來的時候,是不是踩到什么滑溜溜的東西了?”

趙玨抬起滿是淚痕的小臉,驚魂未定地點點頭,小手指向回廊與池岸空地交接處:“嗯……滑……滑的!像……像踩到了油……”

油?!

王慧眼神驟然一厲!她猛地松開趙玨,將他輕輕推向身后趕來的、臉色煞白的乳母懷中。自己則一步踏前,蹲下身,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向趙玨所指的那片空地!

濕潤的鵝卵石地面上,光線昏暗。但王慧的目光何等銳利!她瞬間鎖定了幾塊鵝卵石縫隙間,殘留著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近乎透明的油漬!若非角度和光線正好,根本無從發現!油漬很新鮮,尚未完全滲入或被風雪覆蓋。

“貴妃娘娘請看!”王慧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洞穿陰謀的凜冽!她并未去碰那些油漬,而是猛地伸手,指向三皇子趙玨那寬大的、明黃色團龍小襖的袖口內側!

“三弟袖中此物,又是何解?!”

眾人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只見趙玨因剛才的驚嚇和拉扯,一只袖口被翻卷起一小截,露出了內側的襯里。在那明黃色的襯里上,赫然用金線繡著一個精致的小口袋。而此刻,那個小口袋的袋口微微敞開,幾粒比米粒略大、通體呈現一種詭異粉紅色、散發著極其甜膩濃烈香氣的香丸,正從袋口滾落出來,掉在冰冷的鵝卵石地面上!

那香氣極其霸道,甫一散開,便瞬間壓過了臘梅的冷香,甜膩得令人頭暈!正是宮中禁品——藥性極其霸道的“醉夢迷情香”!

轟!

如同平地驚雷!

“迷……迷情香?!”一個嬪妃失聲驚呼,臉色瞬間煞白!

李貴妃臉上的憤怒和控訴瞬間凝固,如同戴上了一張僵硬的面具!她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幾粒滾落在地的粉色香丸,又猛地抬頭看向王慧,眼神里充滿了驚駭和……一絲猝不及防的慌亂!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指甲上那鮮紅欲滴的蔻丹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刺眼。

周圍的宮人嬪妃們更是如同炸開了鍋!看向李貴妃的眼神充滿了驚疑、恐懼和難以置信!三皇子袖中藏有禁藥?!這……這簡直是駭人聽聞!再聯想到地上的油漬……這分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針對昭華公主的毒計!甚至不惜利用年幼無知的三皇子作為棋子!而目標……恐怕不只是污蔑,更是想借機讓公主身敗名裂!

“放肆!都給我住口!”一聲蘊含雷霆之怒的咆哮,如同九天驚雷,陡然在御花園入口處炸響!

所有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間噤若寒蟬,齊刷刷地跪倒在地!

啟明帝身著明黃常服,臉色鐵青,在曹瑾等大太監的簇擁下,大步流星地走來。他顯然已經聽到了這邊的動靜,旒珠后的目光如同兩柄燒紅的烙鐵,先掃過地上那幾粒刺目的粉色香丸,再狠狠釘在李貴妃瞬間失去血色的臉上,最后落在神色平靜、但眼神冰冷的王慧身上。

“父皇!”李貴妃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膝行幾步,聲音凄楚,帶著哭腔指向王慧,“陛下!您要為臣妾和玨兒做主啊!昭華她……”

“夠了!”啟明帝猛地打斷她,聲音冰冷刺骨,帶著帝王的滔天怒意,“朕還沒瞎!也沒聾!”

他凌厲的目光掃過跪了滿地的宮人,最終落在抱著三皇子、抖如篩糠的乳母身上,聲音如同寒冰:“把三皇子帶下去!好生照看!今日之事,誰敢多嘴一句,拔舌!”

“是!是!”乳母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抱著依舊懵懂的趙玨退下。

啟明帝的目光重新回到李貴妃和王慧身上,胸膛劇烈起伏,顯然在極力壓制著怒火。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幾粒“醉夢迷情香”,又看了一眼王慧剛才點出的油漬位置,最后,他那冰冷得如同刀鋒的目光,在李貴妃那雙涂著鮮紅蔻丹、此刻正微微顫抖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靈魂深處。

李貴妃渾身一顫,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地,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只剩下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

“宮宴在即,”啟明帝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和深深的疲憊,他揮了揮手,仿佛要揮散這令人作嘔的陰謀氣息,“都散了!今日之事,到此為止!若再有妄議者……哼!”

他冷哼一聲,那未盡的話語如同懸在眾人頭頂的利劍。他沒有再看任何人,轉身拂袖而去,明黃色的背影在暮色中透著一股沉重的壓抑和冰冷的失望。

一場精心策劃的“胭脂計”,一場足以讓王慧萬劫不復的構陷,就在皇帝這強硬的、近乎息事寧人的“到此為止”中,被生生壓了下去。

李貴妃被宮女攙扶起來,臉色灰敗如土,怨毒地剜了王慧一眼,踉蹌著匆匆離去。其他嬪妃宮人也如潮水般退散,只留下滿地狼藉和那甜膩得令人作嘔的香氣。

王慧獨自一人站在臘梅樹下,緋紅的宮裝在暮色中如同凝固的火焰。她緩緩彎腰,用一方素白的絲帕,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粒滾落在地的粉色香丸,湊到鼻尖下輕輕一嗅。

濃烈到發齁的甜香中,一絲極其細微、卻異常熟悉的、帶著某種辛辣花蕊的氣息混雜其中。

她的目光,緩緩抬起,望向李貴妃消失的方向,又掠過自己指尖那枚散發著清冽寒氣的聽雪令,最后,停留在臘梅那清冷幽香的花朵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洞悉的弧度。

師傅……您說得對。這深宮里的毒,果然無孔不入。不過……誰是獵人,誰是獵物,還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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