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淵冰庫的寒氣，凝結成針，刺入骨髓。三具鎮魂棺，在曾炳九的調度下，形成一種微妙而脆弱的三角。林啟強的焦軀緊貼玄墨暗金結晶，腰間那層混沌能量膜如風中殘燭，微弱閃爍，絲絲縷縷的「生機碎片」被結晶貪婪吸納。玄墨核心深處，那脈動的金芒，每一次搏動都更清晰一分，如同沉睡地心的熔巖，緩慢而堅定地積蓄力量。剝落的暗金碎屑，在玄冰寒氣中飄散，湮滅，如同褪去污穢舊衣。角落裏，鄭佩儀的棺槨孤懸。距離拉開了能量漩渦的中心，蘇九兒親手刻畫的銀色符文鎖鏈重新穩固，如銀蛇纏繞頸後那枚搏動的「源印」。劇烈的精神震盪平息了，圖譜上的曲線回歸一種壓抑的平靜。只是那蒼白的面容上，眉心依舊微蹙，彷彿在無邊的混沌夢魘深處，依舊被某種冰冷粘稠的絲線纏繞、拉扯。蘇九兒纖指拂過冰冷的晶棺，指尖傳來一絲極其微弱、源自少女魂魄深處的**悸動**——像被深埋凍土下的種子，掙扎著想要觸碰遙不可及的光。那悸動的源頭，隱隱指向對角那具焦黑殘骸腰間，那點微弱閃爍的「火星」?！妇艩?，」蘇九兒清冷的聲音在寂靜冰庫響起，目光依舊落在玄機儀複雜的圖譜上，「『燃料』將盡?！乖耪持郑駛€守著聚寶盆的老財主，繞著玄墨的棺踱步，聞言腳步一頓，叼著的雪茄煙頭猛地亮起一截紅芒：「將盡？多少時候？」「林啟強腰傷處的能量膜，乃其雷法本源與南洋邪術最後的殘燭餘燼，」蘇九兒指尖在水晶球投射的圖譜上劃過一條迅速衰減的虛線，「逸散速度雖因玄墨的汲取而加快，但其總量…」她頓了頓，指尖點向圖譜上一個代表能量膜核心的、正不斷縮小黯淡的光點，「…預計最多再支撐**三炷香**。屆時，能量膜徹底枯竭，『生機碎片』斷絕?！埂溉南?？」曾炳九的小眼睛瞬間瞪圓，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林啟強的棺旁，幾乎把臉貼在冰冷的晶蓋上，死死盯著那焦黑腰間僅存的一點微光，「他娘的！這『香爐』是泥捏的？這麼不經燒？」他猛地回頭，指著玄墨那脈動金芒的結晶，「黑炭頭！聽見沒？三炷香！給老子抓緊煉！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煉不出金身，老子把你這身黑皮當碳賣！」玄墨結晶內的金芒，似乎因這市儈的咆哮而**微微加速**了搏動，剝落的暗金碎屑也多了一絲，彷彿一隻貪婪的貓在主人催促下，加快了舔舐盤中最後一點魚肉的動作。曾炳九又急吼吼地轉向角落：「蘇九兒！鄭丫頭那邊呢？那點『火星子』飄過去了沒？聞著味兒吊住氣沒？可不能讓她這口氣也跟著斷了！二十五萬大洋還指望她呢！」蘇九兒的目光投向鄭佩儀的棺槨，玄機儀的圖譜顯示，一絲極其稀薄、幾乎難以捕捉的能量流，如同穿堂的遊絲，在冰庫寒氣中蜿蜒，勉強觸及少女所在。少女的精神圖譜，因這微弱「火星」氣息的牽引，維持著一絲微瀾，不再死寂?！干锌删S持?！顾喍袒貞?，指尖卻無意識地撫過袖中那枚溫潤的銀鎖，鎖背的「林淵」二字，彷彿帶著微弱的體溫?！傅簟合銧t』熄滅，此絲牽引亦斷。鄭佩儀意識沉淪過深，恐再難尋回錨點?！埂杆锏?！火燒眉毛了！」曾炳九煩躁地抓了抓油亮的頭皮，雪茄煙灰簌簌落下，在玄冰地面燙出幾個細小的黑點，「蘇九兒！你腦子靈光！就沒法子給這『香爐』添點柴火？」蘇九兒沉默片刻，寒潭般的眸子掃過三具棺槨，最終落回玄機儀。水晶球內，代表林啟強能量核心的光點，如同風中殘燭，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縮小。她緩緩搖頭：「外力注入，極易打破現有平衡。尤其鄭佩儀頸後源印，對外來能量如鯊魚嗜血，一旦感應，必將暴動反撲，後果難料。此局…只能順其自然。」「順其自然？」曾炳九怪叫一聲，原地轉了兩圈，猛地指向林啟強的焦軀，「就看著這『柴火疙瘩』燒成白灰？看著黑炭頭功虧一簣？看著鄭丫頭變真傻子？」他胖臉漲紅，像個輸急眼的賭徒，「不行！老子的錢不能打水漂！小六子！」縮在角落的小六子一個激靈：「九…九爺？」「去！給老子拿最烈的酒來！二鍋頭！燒刀子！什麼勁大拿什麼！」曾炳九拍著棺蓋，唾沫橫飛，「老子就不信了！給這『柴火疙瘩』灌下去！說不定…說不定能燒得更旺點！」「九爺！」蘇九兒聲音陡然拔高，清冷中帶上一絲罕見的厲色，「胡鬧！烈酒陽煞之氣，一旦入體，與其體內殘存混沌能量相衝，頃刻便是**焚身爆體**之禍！屆時莫說『火星』，連這具殘軀都保不住！」曾炳九被這一聲呵斥噎住，張著嘴，看著蘇九兒那雙寒光凜冽的眸子，終究是沒敢再提灌酒的事。他頹然嘆了口氣，像只洩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在旁邊冰冷的金屬箱上，震得箱子哐當作響。「他娘的…這叫什麼事兒…」他喃喃自語，望著林啟強腰間那點越來越黯淡的光，又看看玄墨結晶裏越來越亮的金芒，最後瞥向角落裏蒼白的鄭佩儀，眼神複雜，有肉痛，有算計，也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市儈外殼包裹的沉重?！杆佬∽印愕故恰影褎虐　顾麑χ购诘臍堒|，聲音低了下來，帶著點無可奈何的嘶啞，「再燒旺點…就一點點…」冰庫裏的時間，在刺骨的寒氣與無聲的能量流轉中，變得格外粘稠而漫長。玄機儀上，那代表林啟強能量核心的光點，如同沙漏裏最後的流沙，無情地縮小、黯淡。**第一炷香**燃盡。焦黑腰間的能量膜，光芒已微弱如螢火，閃爍的頻率也慢了下來。玄墨結晶內的金芒搏動，似乎也因「燃料」的稀薄而**略顯遲滯**。鄭佩儀的精神圖譜，因那幾乎斷絕的「火星」氣息牽引，再次泛起一絲不安的漣漪。**第二炷香**過半。那點「螢火」已近乎熄滅，只剩一層幾乎看不見的、隨時會消散的微光薄膜。玄墨核心的金芒，搏動明顯減緩，剝落的暗金碎屑也變得稀少。角落裏，鄭佩儀頸後的源印，那枚冰冷的豎瞳，在銀色符文鎖鏈的壓制下，開始**不安地、輕微地搏動**，散發出絲絲縷縷更為粘稠的暗金邪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緩緩昂起了頭。曾炳九早已沒了踱步的力氣，癱坐在箱子上一動不動，雪茄早已熄滅，被他無意識地捏成了碎末，眼神死死盯著林啟強腰間，帶著最後一點賭徒般的不甘與絕望。蘇九兒靜立如冰雕，唯有搭在玄機儀邊緣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指節微微泛白。袖中那枚銀鎖，彷彿一塊烙鐵，熨帖著她的肌膚。就在那點微光薄膜即將徹底消散、如同風中最後一?；鹦羌磳螠绲膭x那——異變陡生！「嗡——！」一聲極其低沉、卻彷彿直接震盪在靈魂深處的**共鳴**，猛地從玄墨的暗金結晶內爆發出來！緊接著，那結晶深處積蓄已久的、純粹而古老的金芒，如同壓抑了萬年的火山，轟然**噴薄**！剎那間，整個暗金色的貓形結晶，由內而外，綻放出**萬道純金毫光**！光芒並不刺眼，反而帶著一種神聖而威嚴的暖意，瞬間驅散了玄淵冰庫積鬱的千年陰寒！光芒所及之處，鉛壁上凝結的詭異霜花冰晶，如同遇到驕陽，發出細密的「嗤嗤」聲，瞬間**汽化消融**！與此同時，覆蓋在結晶表面、那層如同蛇蛻般的、斑駁腐朽的暗金色邪力結晶層，如同被投入烈火中的薄紙，發出密集的「噼啪」爆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大面積地龜裂、粉碎、剝落**！無數細碎的暗金粉塵，如同金色的雪暴，從結晶表面噴湧而出！它們並未被玄冰寒氣凍結湮滅，反而被那純淨的金芒裹挾著，在棺內形成一股小小的金色旋風！「成了？！」曾炳九如同被針扎了屁股，猛地從箱子上彈起來，小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金光萬道的結晶，臉上瞬間被狂喜和貪婪佔據，「金身！招財金身！」蘇九兒的瞳孔也驟然收縮，清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震動！她清晰地感受到，那噴薄的金芒中，蘊含著一股古老、威嚴、?？诵八罨逇獾?*神聖氣息**！正是傳說中瑞獸「辟邪」的血脈威壓！這賊貓…竟真的在生死關頭，藉助那點「火星」和八岐邪力的刺激，完成了這近乎不可能的**血脈返祖蛻變**！然而，狂喜只持續了一瞬。就在玄墨結晶爆發、暗金邪蛻大規模崩解的同一時間——「呃啊——！」一聲極其微弱、卻飽含無盡痛苦的**呻吟**，猛地從角落的棺槨中傳出！是鄭佩儀！玄機儀上，她那剛剛平復不久的精神圖譜，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搓，瞬間**扭曲成了瘋狂的麻花**！劇烈的震盪幅度，甚至超過了之前任何一次！覆蓋在她頸後源印上的銀色符文鎖鏈，發出了不堪重負的、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光芒急劇閃爍，明滅不定！而源印核心那枚冰冷的豎瞳，此刻如同被徹底激怒的深淵之眼，**瘋狂地搏動、擴張**！濃郁得化不開的暗金邪光，如同粘稠的石油，瞬間衝破了部分符文鎖鏈的束縛，噴湧而出！一股冰冷、絕望、充滿惡念的精神衝擊波，如同實質的海嘯，轟然席捲整個冰庫！「源印暴動！」蘇九兒臉色劇變，失聲驚呼！她瞬間明白了緣由！玄墨蛻變時爆發的、那純粹而強大的辟邪金芒，以及那被排擠出來、屬於八岐大蛇本源邪力的暗金粉塵風暴…這兩股性質截然相反卻都極端強大的能量，如同在黑暗的舞臺上投下了兩道最刺眼的追光！對於鄭佩儀頸後那枚與八岐邪力同源、又對林啟強殘存氣息（辟邪金芒的「燃料」來源）極度敏感的源印而言，這無異於在餓瘋的野獸面前，同時擺上了最甜美的蜜糖和最致命的毒藥！**吸引與排斥！渴望與恐懼！**源印的本能被徹底點燃、撕裂、陷入了最原始的瘋狂暴走！它不顧一切地想要吞噬那點與林啟強相關的辟邪氣息（金芒），又本能地恐懼和排斥著那同源卻更高階的八岐邪力（暗金粉塵風暴）！兩種截然相反的衝動，在鄭佩儀脆弱的意識和魂魄中，展開了最殘酷的拉鋸和撕扯！這痛苦，遠超之前單純的能量虹吸！「蘇九兒！壓住它！」曾炳九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魂飛魄散，看著鄭佩儀棺內那沖天而起的暗金邪光，再沒了半點看金山的喜悅，只剩下無盡的肉痛——那可是二十五萬大洋??！蘇九兒早已動了。她身形如電，瞬間掠至鄭佩儀棺前，雙手結印快得只剩殘影！清冷的叱喝聲迴盪冰庫：「**清靜無為，鎮魂安魄！敕！**」無數銀色的符文從她指間飛出，如同活過來的銀色鎖鏈，層層疊疊，試圖加固那即將崩潰的符文封??！然而，源印的暴動太過猛烈！暗金邪光如同擁有生命的觸手，瘋狂衝擊、腐蝕著銀色符文！蘇九兒悶哼一聲，嘴角竟溢出一絲鮮紅！她施加的封印，正在被**急速消耗**！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那即將徹底熄滅的林啟強腰間，那層薄得幾乎看不見的能量膜，在玄墨爆發的辟邪金芒照耀下，在鄭佩儀源印暴動引發的劇烈能量擾動中，如同迴光返照，竟**奇蹟般地、微弱地、卻無比頑強地…閃爍了最後一下！**這一閃，微弱得如同夏夜最後一隻螢火蟲的微光。但就在這微光閃爍的瞬間——「錚！」一聲清越悠揚、彷彿穿越了無盡時空的**劍鳴**，毫無徵兆地，在死寂的冰庫中響起！聲音的源頭，並非任何實體，而是…那枚被蘇九兒放在林啟強棺槨旁、宣紙上溫潤的銀鎖！鎖身之上，那兩個樸拙的蠅頭小楷——「林淵」——在玄墨辟邪金芒的映照下，在源印暴動的暗金邪光衝擊下，在腰間那最後一點能量微光的牽引下…竟猛地**迸發出刺目的銀白雷光**！雷光一閃即逝！但就在這雷光閃現的剎那，一股**蒼茫、古老、帶著煌煌天威卻又隱含著一絲南洋詭譎**的意志碎片，如同沉睡的巨龍被驚醒，猛地從那銀鎖之中迸發出來！這意志碎片無形無質，卻帶著一種**斬斷因果、鎮封邪妄**的絕對氣息，如同無形的利劍，瞬間跨越空間！它首先狠狠「刺」入了玄墨爆發的辟邪金芒與暗金粉塵風暴之中！如同沸湯潑雪！那狂暴噴湧的金芒與暗金粉塵風暴，被這股意志碎片一衝，竟瞬間**凝滯、馴服**！狂暴的能量被強行壓制、梳理，玄墨結晶深處發出一聲滿足又帶著點驚懼的、如同幼貓般的**嗚咽**，金光內斂，蛻變的過程被強行穩固在最後關頭，不再狂暴外洩。緊接著，這股無形的意志碎片餘勢不減，如同精準的導彈，猛地「撞」入了鄭佩儀頸後那暴動的源印核心！「嗤——！」如同燒紅的烙鐵按進了冰水！那瘋狂搏動、擴張的暗金豎瞳，被這股蘊含著林啟強（林淵）本源氣息與青玄子封印意志的碎片狠狠貫穿！豎瞳猛地**劇烈收縮**，發出一聲無聲的、充滿怨毒與痛苦的尖嘯！噴湧的暗金邪光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毒蛇，瞬間**萎頓**下去！蘇九兒壓力驟減，銀色符文鎖鏈光華大盛，趁機層層收緊，將那被重創的源印再次**死死鎮壓**！鄭佩儀劇烈震盪的精神圖譜，如同繃緊到極限的琴弦終於鬆弛，波動幅度急速減弱，歸於一種極度虛弱後的平靜。整個冰庫，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玄墨結晶內，金光緩緩流轉，蛻變完成，散發著溫潤而威嚴的瑞獸氣息。結晶表面，最後一點暗金碎屑飄落，露出底下純粹、內斂、如同黃金澆鑄的貓形本體，額頭正中，一點菱形的金芒印記，若隱若現。鄭佩儀靜靜躺著，頸後源印被重新鎖死，蒼白的臉上，那緊蹙的眉心，竟奇蹟般地…**舒展了一絲**。彷彿那貫穿源印的一擊，也暫時斬斷了纏繞她魂魄的部分冰冷絲線。林啟強的腰間，最後一點微光，終於徹底熄滅。那焦黑的殘軀，如同燃盡的薪柴，再無半點生機波動。宣紙上，那枚銀鎖恢復了溫潤古舊的模樣，「林淵」二字黯淡如初。彷彿剛才那驚天一閃的雷光與意志碎片，只是所有人的幻覺。曾炳九張著嘴，雪茄的碎末從指縫間滑落，胖臉上混合著劫後餘生的茫然、對金山的狂喜、以及對剛才那詭異一幕的深深驚悸。他看看金光內斂的玄墨，看看平靜下來的鄭佩儀，最後目光落在林啟強那徹底沉寂的焦軀和那枚普通的銀鎖上，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杆锏摹顾曇羟瑵粏。瑤е约憾紱]察覺的顫抖，「這小子…死了…都這麼能折騰？」蘇九兒緩緩收回結印的雙手，指尖微微顫抖，抹去嘴角的血跡。她寒潭般的眸子，深深凝視著那枚安靜的銀鎖，又掃過林啟強焦黑的殘軀，最後落在鄭佩儀舒展了一絲的眉心上。清冷的聲音，在寂靜的冰庫中響起，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香爐…薪盡。」「玄墨…蛻成?！埂競鳌甓ā！顾D了頓，目光投向冰庫之外，彷彿穿透了層層阻隔，看到了人間煙火?！复碎g事了。該…**還下一筆債了**?！?****七日後。法租界邊緣，閘北棚戶區。**深秋的寒風捲著黃浦江的濕氣和煤煙灰，刀子般刮過低矮破敗的窩棚?？諝庋Y瀰漫著一股複雜的氣味：劣質煤球燃燒的嗆人煙氣、隔夜餿水桶的酸腐、廉價脂粉的膩香，還有一種更隱秘、更讓人不安的…若有若無的**甜膩肉香**。「篤…篤…篤…」「餛飩…熱乎…鮮肉大餡餛飩…」略顯沙啞的吆喝聲，伴隨著竹梆子單調的敲擊，在狹窄泥濘的弄堂裏迴盪。一盞昏黃的氣死風燈，掛在一個油膩的擔子前頭，燈光在寒風中搖曳，勉強照亮擔子後那張臉——一張笑呵呵、胖乎乎、如同彌勒佛般的臉。眼角堆著深深的褶子，嘴角永遠向上彎著，透著一股子讓人放下戒心的和善。正是「笑面佛」。他的擔子前，圍著幾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苦力。他們捧著粗瓷大碗，裏面是幾個白胖的餛飩，漂浮在油花厚重的湯裏。寒風中，他們顧不得燙，埋頭呼嚕呼嚕地喝著湯，咬著餛飩，臉上竟露出一種近乎**迷醉**的舒坦表情。原本因勞累和貧病而麻木渾濁的眼睛裏，此刻卻閃爍著一種**不正常的、幽幽的綠光**！「佛爺…再…再來一碗！」一個乾瘦得像竹竿的漢子，三兩口扒完碗裏的東西，連湯都舔得乾乾淨淨，把碗遞過去，聲音帶著急切的顫抖，「吃了您這餡兒…渾身骨頭縫都不疼了！舒坦！比抽大煙還舒坦！」他咧著嘴笑，露出焦黃的牙齒，眼裏的綠光在昏黃燈下格外滲人?！妇褪蔷褪牵　古赃呉粋€跛腳的漢子也連忙附和，滿足地打了個飽嗝，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肉香與淡淡腐敗的氣味從他嘴裏噴出，「佛爺是菩薩心腸！這餡兒…真他娘的『善心』！頂餓！止疼！比『包飯作』的豬食強百倍！」笑面佛臉上笑容不變，熟練地掀開木桶蓋，用長柄勺舀起幾個白胖的餛飩，倒入漢子的碗裏，又澆上一勺飄著厚厚油花的濃湯?！嘎c吃，管夠！」他聲音溫和，眼神掃過這些苦力臉上不正常的滿足感和眼底的綠芒，笑意更深，眼底卻掠過一絲冰涼的、如同打量待宰牲畜般的漠然?！干菩模俊挂粋€清冷如冰泉的聲音，忽然在喧鬧的咀嚼聲和吆喝聲中響起，不大，卻清晰地刺入每個人的耳膜。圍在擔子前的苦力們動作一僵，茫然地抬起頭。只見弄堂口昏黃的光線下，不知何時站了兩個人。左邊的女子，一身素淨的月白斜襟布衫，外罩墨綠色陰丹士林布半舊薄棉袍，身姿挺拔如修竹。烏黑的髮辮垂在胸前，露出一張清麗絕倫卻冷若冰霜的臉。一雙寒潭般的眸子，正冷冷地掃過苦力們手裏的粗瓷碗，碗裏那白胖的餛飩，以及他們嘴角殘留的油膩和眼底那詭異的綠芒。正是鄭佩儀。她頸後衣領微微豎起，恰好遮住了那枚被符文鎖鏈纏繞的冰冷源印。只是臉色依舊帶著大病初癒後的蒼白，唇色很淡，唯有那雙眼睛，銳利如刀。在她腳邊，蹲著一隻…貓。一隻通體漆黑、沒有一根雜毛的貓。體型比尋常家貓大了不止一圈，線條流暢而矯健，蹲踞在那裏，竟隱隱有種山嶽般的沉穩。最奇異的是它的眼睛，一金一銀，在昏暗中流轉著非人的、冰冷而靈動的光澤。額頭正中，一點菱形的金芒印記，如同嵌入皮毛的寶石，散發著極其微弱卻不容忽視的威嚴氣息。它懶洋洋地甩了甩尾巴，金銀異瞳掃過那些苦力，又瞥了一眼笑面佛擔子前那盞搖曳的氣死風燈，喉嚨裏發出一聲極輕的、帶著點不屑的**「呼?！?*。正是蛻變完成的玄墨。而在鄭佩儀身後半步，一個身影有些彆扭地杵著。同樣是灰撲撲的舊棉袍，裹著高瘦卻略顯單薄的身形。頭上扣著頂破舊的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線條緊繃的下巴。帽檐下的陰影裏，偶爾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暗金色流光**。他雙手插在袖筒裏，微微佝僂著背，整個人透著一股子落魄、頹喪、又莫名緊繃的氣息。正是林啟強，或者說，是頂著林啟強軀殼、剛剛從死亡邊緣被拉回、體內力量與意識都處於一種極度混亂與重塑狀態的…**林淵**。他此刻的感覺很糟。非常糟。身體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拼湊起來，每一根骨頭、每一條肌肉都在發出陌生的抗議。靈魂深處，屬於「林啟強」的市井油滑、南洋邪術的陰冷詭譎、茅山雷法的煌然正大、以及那被塵封已久的「林淵」的某些碎片…如同被打翻的染缸，混雜成一團混沌的漿糊，在玄墨蛻變後殘留的辟邪氣息和腰間那徹底熄滅的「爐火」位置的空虛感中，劇烈地翻騰、撕扯。腦海裏，無數破碎的畫面閃過：南洋潮熱雨林中毒蟲的嗡鳴、師父青玄子蘸著硃砂畫符時枯瘦的手、腰間那道猙獰舊傷的灼痛、百樂門水晶吊燈炸裂的刺眼光芒、冰庫裏無邊的寒冷與寂滅…最後定格在眼前這骯髒擁擠的棚戶區，那瀰漫的甜膩肉香，以及那些苦力眼中詭異的綠光。這一切都讓他感到一種**強烈的、想要毀滅點什麼**的躁動。尤其是看到那張笑呵呵的彌勒佛臉時，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厭惡與暴戾，幾乎要衝破鴨舌帽的遮掩。鄭佩儀那聲清冷的「善心」，如同一盆冰水，暫時澆熄了他翻騰的思緒。他微微抬起帽檐，那雙隱在陰影裏的眼睛，帶著一種剛從地獄爬回來的、尚未完全適應光線的陰鷙與疲憊，冷冷地掃過那些捧著碗的苦力，嘴角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沙啞的聲音帶著濃重的譏誚，如同砂紙摩擦：「善心？呵…」「這世道，毒餡和煙膏…」他頓了頓，目光如冰冷的刀鋒，刮過笑面佛那張堆笑的胖臉，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寒風裏：「…不都是餵給窮鬼的『善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