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啼的孩童

藏歷十月的墨竹工卡，寒風卷著沙礫掠過草原，像無數把小刀刮過帳篷。牧民次仁抱著哭鬧不止的兒子蹲在篝火旁，孩子的小臉憋得通紅，嗓子已經哭啞，小手卻死死抓著次仁的衣襟，眼睛瞪得溜圓，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又哭了……”次仁的妻子卓瑪抹著眼淚，將一碗溫熱的酥油茶遞到孩子嘴邊，卻被他揮手打翻。這已經是孩子哭鬧的第七夜，整個墨竹工卡的牧民都在經歷同樣的煎熬——上百個孩童在夜里同時啼哭，哭聲尖利得像狼嗥，白日里卻眼神呆滯，連母親的奶都不肯吃。

“是邪祟附體了。”老阿媽央金拄著拐杖走來，她的孫女也在哭鬧的孩童之列，“我年輕時見過，魔女的手掌壓在這片土地上，她的指甲縫里藏著怨魂，到了夜里就會鉆出來纏上娃娃們。”

正說著，遠處傳來馬蹄聲。赤尊公主的隊伍披著月光而來，孔雀藍的帳篷在草原上支起時，像突然綻放的綠絨蒿。次仁抱著孩子沖過去，卻被吐蕃武士攔住，他跪在地上哭喊：“公主救救孩子們！再這樣下去，他們會死的！”

帳篷的門簾被掀開，赤尊公主走了出來。她的眉心點著一點綠松石粉，腕間的松石串在月光下泛著幽光。當她的目光落在次仁兒子臉上時，孩子的哭聲突然停了，小手顫抖著指向赤尊的胸口——那里掛著一枚綠度母護身符，此刻正微微發燙。

“不是邪祟，是魔女掌心血氣凝結的怨煞。”赤尊輕輕撫摸孩子的頭頂，指尖的松石粉落在孩子眉心，孩子竟打了個哈欠，依偎在次仁懷里睡著了。“墨竹工卡是魔女左手掌的位置，她的怨氣像毒藤，順著地脈纏上了最純凈的孩童。”

卓瑪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剛才還哭鬧不止的孩子，此刻呼吸均勻，嘴角甚至帶著笑意。她連忙跪下磕頭：“公主是綠度母轉世！求您救救墨竹工卡的娃娃們！”

赤尊扶起卓瑪，目光掃過草原上星星點點的篝火——每堆火旁都有抱著孩童的牧民，哭喊聲此起彼伏，像無數根針在刺她的心。她想起離開邏些前，綠度母托夢給她的景象：墨竹工卡的地下有片黑色泥潭，泥潭里伸出無數只小手，抓著孩童的腳踝往下拖，唯有“喜樂之光”能驅散這黑暗。

“我們要在這里建一座寺。”赤尊對身后的尼泊爾工匠說，“主供喜金剛，以喜樂破邪祟，讓魔女的掌心再也發不出怨氣。”

工匠總管難陀有些猶豫：“公主，墨竹工卡的地脈陰寒，傳說地下是魔女的掌紋溝，建寺怕是會驚動怨煞……”

“正因為是掌紋溝，才要把寺建在最深處。”赤尊從行囊里取出一卷羊皮圖，上面是綠度母授記的寺宇格局，“喜金剛的法相要面朝南，對著魔女的指尖方向，讓他的笑聲震碎所有怨煞。”

次日清晨，赤尊帶著工匠在草原上勘測地基。她讓人在孩童哭鬧最兇的地方插了十二根松枝，松枝剛入土就冒出黑煙，枝椏迅速枯萎。赤尊蹲下身，抓起一把黑土放在鼻尖聞了聞，土中帶著股血腥的甜氣——那是魔女的怨氣與孩童的精氣混合的味道。

“就在這里打地基。”她指著松枝圍成的圓圈，“怨煞越重，越需要佛法鎮壓。”

當第一鎬頭落下時，地面突然裂開一道縫，一股黑色的淤泥噴涌而出，腥臭的氣味熏得工匠們紛紛后退。有個年輕的吐蕃工匠不小心沾了點淤泥，手背瞬間紅腫潰爛，像是被毒蛇咬過。

“果然是魔女的掌心血！”難陀驚呼，他曾在尼泊爾的古籍里見過記載，這種黑泥是怨氣凝結的“腐心土”，觸之即爛，遇火不滅。

赤尊卻異常平靜。她讓人取來綠松石粉末——那是她特意從加德滿都帶來的，每一粒都經過綠度母經文加持——又倒出酥油，親自用手攪拌。松石粉與酥油混合后，變成了青綠色的膏狀，散發著淡淡的檀香。

“這是綠度母咒泥。”赤尊將咒泥抹在潰爛的工匠手背上，潰爛處立刻傳來一陣清涼，紅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魔女的怨氣屬陰，松石屬陽，酥油是大地的乳汁，三者相融，能凈化一切污穢。”

她走到裂縫旁，將咒泥一把把填入裂縫。黑淤泥接觸到咒泥，發出“滋滋”的聲響，像冰雪遇火般融化。更神奇的是，裂縫中涌出的黑水漸漸變清，順著草原的溝壑流淌，所過之處，枯黃的草葉竟泛出了綠意。

次仁和牧民們遠遠看著，只見赤尊的孔雀藍藏袍在黑泥中穿梭，像一朵在沼澤中綻放的蓮花。當最后一把咒泥填入裂縫時，整個墨竹工卡的地面輕輕震動，草原上突然傳來一陣孩童的笑聲——那些哭鬧了半個月的孩子，竟在同一時刻笑了起來。

二、喜金剛的笑容

建寺的日子里，墨竹工卡的草原變得熱鬧起來。吐蕃的牧民送來青稞酒和牛羊肉，尼泊爾的工匠們在地基上繪制喜金剛壇城，赤尊則每天清晨帶領僧人們念誦《綠度母經》，聲音像春風般拂過草原。

噶澤寺的格局與昌珠寺截然不同。赤尊摒棄了莊嚴的九宮格，改用圓形的壇城布局——主殿位于中心，像喜金剛的心臟；四周的轉經廊呈螺旋狀，象征著從煩惱到喜樂的修行之路；寺門則設計成蓮花形，花瓣上要雕刻六字真言，風吹過時能發出“嗡嘛呢叭咪吽”的聲響。

“為何要用圓形？”難陀不解，他習慣了方方正正的寺廟格局。

赤尊指著地上的壇城圖，圖中的喜金剛三面六臂，懷抱明妃，嘴角帶著笑意：“魔女的怨氣是凝滯的，像塊冰冷的石頭。方形會讓怨氣更頑固，圓形卻能讓喜樂之氣流動，像河水沖刷石頭，總有一天能把它磨成粉末。”

她讓人在主殿的地基下埋入七顆巨大的綠松石，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這是綠度母的‘北斗鎮’，能鎖住魔女掌心的七道掌紋，讓她再也無法聚積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