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尊緊接著埋下第二枚金樁。她的動作比文成公主稍快,每填一鍬土,就往坑里撒一把從尼泊爾帶來的優曇花粉。花粉遇土即化,在坑中開出一朵朵小小的金色花朵,散發著奇異的香氣,連遠處的牧民都驚嘆不已。
四枚金樁都埋下后,天空突然飄起細雨。雨不大,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吐蕃的老人們說,這是“福雨”——只有在佛法興盛的地方才會下。雨水打濕了九縱九橫的繩網,白石灰畫的線條被暈染開來,在紅土地上形成一張模糊的光網,光網的每個節點都亮著一點微光,像是無數只眼睛在守護。
接下來的工程是砌筑地基。大唐工匠帶來了中原的“糯米灰漿法”,將糯米湯與石灰混合,用來粘合石塊;尼泊爾工匠則擅長“錯縫砌筑”,讓每塊石頭都像拼圖一樣嚴絲合縫;吐蕃的石匠們則負責開采附近山上的花崗巖,他們說這些石頭是“山神的骨頭”,堅硬得能擋住天雷。
可開工第一天就出了問題。當第一塊花崗巖被吊到蓮心石旁時,石塊突然自行炸裂,碎片飛濺,差點傷到旁邊的工匠。更奇怪的是,炸裂的碎片上竟沾著黑色的粘液,散發著腐臭的氣味。
“是魔女的怨氣在作祟。”有個年老的吐蕃石匠嚇得扔下錘子,“我爺爺說,臥塘湖底的淤泥里藏著魔女的血,沾到的東西都會壞掉。”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有幾個膽小的工匠已經收拾工具想走。文成公主卻撿起一塊碎片,放在鼻尖聞了聞:“這不是血,是湖底的沼氣,被陽光曬得膨脹才炸了石頭。”她讓人取來幾桶青稞酒,潑在將要使用的石塊上,“酒能消毒氣,大家繼續干活。”
赤尊則走到炸裂的地方,用手指蘸了點黑色粘液,在地上畫了個綠度母的種子字。種子字剛畫完,地上突然冒出一縷青煙,粘液的臭味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檀香。
“看,她怕了。”赤尊對驚魂未定的工匠們笑道,“綠度母的咒語能凈化一切污穢,只要我們心懷正念,什么邪祟都近不了身。”
工匠們這才安定下來,重新開始砌筑地基。接下來的日子里,類似的怪事還發生過幾次——有時剛砌好的石墻會在夜里自動倒塌,第二天卻發現墻基下有一窩毒蛇;有時工匠們的工具會莫名失蹤,最后在蓮心石旁找到,上面還纏著幾縷黑發。
每次出事,文成公主和赤尊都能找到化解的辦法。石墻倒塌,她們就讓工匠在墻基里埋入經幡;工具失蹤,她們就在蓮心石周圍點燃酥油燈,整夜誦經。松贊干布看著兩位公主從容應對,心里既敬佩又感動,他越來越覺得,這兩位度母化身的女子,比任何武士都更能守護雪域。
地基砌筑到一半時,蓮心石突然裂開一道縫。縫里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像血一樣順著石上的蓮花紋流淌,嚇得工匠們紛紛后退。文成公主和赤尊卻上前一步,同時將手按在裂縫上。
“嗡達列都達列都列梭哈!”
“嗡達瑞度達瑞度瑞梭哈!”
白度母與綠度母的真言同時響起,兩道光從她們掌心涌出,注入裂縫之中。暗紅色的液體漸漸褪去,裂縫里冒出無數細小的氣泡,氣泡破裂后,竟開出一朵朵白色的小花,花瓣上還沾著金色的粉末。
“是格桑花!”有個吐蕃少女驚呼,“在石頭縫里開花,還是白色的,從來沒見過!”
文成公主和赤尊相視一笑。她們知道,這是魔女的心脈開始被凈化的征兆——那些白色的格桑花,正是佛法慈悲的化身,在曾經充滿怨氣的土地上,開出了希望。
藏歷四月十五,是大昭寺立主柱的日子。這根主柱是從雅魯藏布江上游的原始森林里砍伐的巨柏,樹干要八個人才能合抱,被吐蕃百姓視為“樹神”。為了將它運到邏些,松贊干布動用了三千匹牦牛,走了整整三個月,光在路上累死的牦牛就有一百多頭。
立主柱前,需要在蓮心石上繪制鎮魔符。松贊干布一早就讓人取來一盆清水,又從懷里掏出一把小刀,在自己的手腕上輕輕劃了一刀。鮮血滴入清水中,立刻染紅了半盆水,卻不沉淀,反而像活物一樣在水中旋轉。
“贊普,這太危險了!”祿東贊想阻止他,卻被松贊干布揮手攔住。
“我是雪域的贊普,理應用自己的血來鞏固寺基。”松贊干布的聲音平靜卻堅定,“只有吐蕃王的血,才能讓魔女知道,我們守護這片土地的決心。”
文成公主和赤尊站在一旁,看著松贊干布用手指蘸著自己的血,在蓮心石上繪制十字符。他的動作很慢,每個筆畫都充滿力量,血紅色的線條在石上漸漸成形,像一道燃燒的火焰。
“這十字符,橫代表‘慈悲’,豎代表‘智慧’。”松贊干布一邊畫,一邊解釋,“慈悲如大地,智慧如天空,天地相交,才能鎮住一切邪祟。”
血符完成的剎那,蓮心石突然劇烈震動,整個紅土地都在搖晃,像是有巨獸要從地下鉆出來。遠處的雪山傳來隆隆的響聲,似乎有雪崩正在發生;雅魯藏布江的江水變得渾濁,江面上卷起巨大的漩渦。
“魔女被驚動了!”赤尊握緊手中的綠松石串,串珠上的梵文發出耀眼的綠光,“快,讓工匠們立主柱!”
松贊干布讓人敲響了邏些最大的銅鐘,鐘聲在雪域上空回蕩,壓過了地動的轟鳴。早已準備好的工匠們立刻行動起來,用粗壯的麻繩將巨柏主柱捆好,數百名武士和百姓一起發力,喊著號子將主柱緩緩豎起。
主柱的底部被削成蓮花狀,正好能嵌入蓮心石上的凹槽。當柱底與蓮心石接觸的瞬間,整個大地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震動突然停止,雪山的轟鳴和江水的漩渦也都消失了,四周靜得能聽見風吹過經幡的聲音。
就在眾人以為萬事大吉時,蓮心石下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嘶吼,像無數人在同時哭泣,又像巨獸在痛苦地咆哮。聲音穿透大地,震得每個人的耳膜都在疼,主柱也開始劇烈搖晃,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不好!她要掀翻主柱!”有個老工匠嚇得癱坐在地,他的祖父曾見過苯教鎮壓邪魔時的情景,說這是魔心最后的掙扎。
工匠們拼命穩住主柱,卻怎么也抵不住從地下傳來的力量,麻繩被拉得咯吱作響,眼看就要斷裂。松贊干布拔出腰間的佩劍,想要用劍刺向蓮心石,卻被文成公主攔住。
“贊普,不可硬來!”文成公主走到主柱旁,仰頭望著高聳入云的樹干,聲音清亮如鐘,“魔女,你可知你為何受苦?不是因為被鎮壓,是因為你執著于仇恨,不肯放下!”
她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魔力,穿透了沉悶的嘶吼,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蓮心石下的嘶吼明顯減弱了,主柱的搖晃也漸漸平息。
“這片土地本是你的家園,可你卻讓它變成了煉獄。”文成公主繼續說道,白度母玉佩在她胸前發光,“今日我們立這根主柱,不是要困住你,是要讓你看看,用慈悲和智慧,能在你的土地上建起怎樣的佛國!”
赤尊也走上前,與文成公主并肩而立:“綠度母說,每個眾生都有佛性,哪怕是你。只要你肯回頭,這根主柱就會成為你解脫的梯子,而非囚禁的牢籠。”
兩人的聲音在紅土地上回蕩,蓮心石下的嘶吼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輕柔的風聲,像是有人在嘆息,又像是在懺悔。
就在這時,奇跡發生了——主柱的頂端突然飛起一群白鴿,足有上百只,它們在紅土地上空盤旋三圈,發出清脆的鳴叫,然后一起向西飛去,消失在雪山的方向。
“是祥瑞!”祿東贊激動得淚流滿面,“老人們說,白鴿是佛法的使者,它們往西飛,說明魔女的心脈真的被鎮住了!”
松贊干布放下佩劍,走到蓮心石旁,只見那血紅色的十字符上,竟開出了一朵金色的蓮花,花瓣上還沾著晶瑩的露珠,像是魔女流下的眼淚。
主柱穩穩地立在了蓮心石上。工匠們開始在柱身上雕刻經文,吐蕃的畫師則在柱頂繪制白度母與綠度母的法相。文成公主和赤尊站在柱下,看著九縱九橫的繩網間,八十一個方格都冒出了青草,整個寺基像一張鋪在大地上的綠毯,蓮心石上的金色蓮花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這才只是開始。”文成公主輕聲說,目光望向遠處的雪山,“魔女的四肢還在等待封印,我們要建的,不只是一座寺,是能讓整個雪域安寧的法網。”
赤尊點頭,指尖的綠松石串與文成公主的白玉念珠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紅土地上,風拂過經幡的聲音、工匠們的號子聲、百姓們的祈福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首古老的歌謠,訴說著兩個度母化身的女子,如何用智慧與慈悲,在雪域的心臟上,埋下了希望的根基。
夕陽西下時,松贊干布讓人在主柱周圍點燃了一百盞酥油燈。燈光沿著九縱九橫的繩網蔓延,在紅土地上勾勒出一張發光的網,網的中心,蓮心石上的金色蓮花仿佛在輕輕綻放,照亮了整個邏些城,也照亮了雪域高原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