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的廚房飄出甜香時,沈寒硯正蹲在練武場的老槐樹下,手里捏著那枚玄元石。
石頭瑩白溫潤,貼在寒鋒劍的劍身上,能隱約看到劍鞘里流轉的微光。她指尖劃過劍鞘上纏的鮫綃——那是十年前蘇清晏親手為她纏的,說“黑沉沉的劍太兇,用點軟東西中和中和”,如今鮫綃已磨得發亮,邊角還沾著點洗不掉的桂花糕碎屑。
“阿姐又對著劍發呆。”
蘇清晏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帶著笑意。她手里端著個青瓷盤,盤里碼著六塊桂花糕,熱氣騰騰的,甜香混著槐樹葉的清氣,把練武場的戾氣都沖散了大半。
沈寒硯抬頭,看見她裙擺上沾著點面粉,鬢角還別著片不小心蹭到的桂花,像只偷嘴的小松鼠。“在想玄元石的事。”她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灰衣老者說,我爹的刀是用秦蒼的劍熔的,那秦蒼的手札……”
“手札在我這兒呢。”蘇清晏把盤子遞過去,自己先拿起一塊桂花糕,咬得滿嘴是渣,“前幾日從亂葬崗撿的殘卷,跟我家那只銅匣的紋路能對上。”她含糊不清地補充,“就是字太丑,比阿姐練劍時寫的批注還難看。”
沈寒硯的耳尖微微發燙。她練劍時愛在劍譜空白處寫批注,字確實算不上好看,橫平豎直得像劈柴,每次都被蘇清晏拿來取笑。她拿起一塊桂花糕,沒敢看蘇清晏,只低聲道:“秦蒼的手札里,會不會有破陣刀的秘籍?”
“誰知道呢。”蘇清晏舔了舔指尖的糖霜,忽然湊近,鼻尖幾乎碰到她的臉頰,“說不定還藏著他跟你爹打架的私房話呢——‘沈驚鴻你出刀能不能別往我左肋捅’‘秦蒼你劍法能不能別跟老太婆纏腳布似的’。”
沈寒硯被她逗笑了,嘴角繃不住地往上揚,眼底的冰霜化得只剩一汪春水。“別胡說。”她伸手想捏蘇清晏的臉,手到半空又縮了回來,改而拂去她鬢角的桂花,“面粉沾一臉,像只偷喝了蜜的貓。”
兩人正說笑,張叔急匆匆地跑進來,手里舉著張皺巴巴的紙:“小姐!沈姑娘!楚風派人送帖子來了!”
蘇清晏接過帖子,展開一看,差點把嘴里的桂花糕噴出來。帖子上的字倒是工整,內容卻氣得人發笑——楚風約她們三日后在玄武湖的畫舫上“論劍”,還特意注明“自帶茶水點心,概不賒賬”。
“這楚風是來打架還是來赴宴的?”蘇清晏把帖子拍在石桌上,“還自帶茶水點心,他當玄武湖是他家后院的茶攤?”
沈寒硯看了看帖子,忽然指著角落一行小字:“他還說,若不去,便天天來蘇府門口練太極劍,直到我們肯見為止。”
“他敢!”蘇清晏眼睛一瞪,“他要是敢來,我就讓張叔往他腳邊扔炮仗,看他的太極劍能不能擋得住‘竄天猴’!”
張叔在旁邊連連點頭:“小姐說得是!老奴這就去買兩掛最大的炮仗,引線剪短點,保證炸得他分不清東南西北!”
沈寒硯無奈地扶額。她算是看明白了,這一人一仆湊在一起,能把武當山的老道氣活過來。
三日后,玄武湖。
楚風果然租了艘畫舫,還真自帶了茶水點心——一碟花生,一碟瓜子,還有個粗瓷茶壺,看起來比碼頭茶館的還寒酸。他穿著月白道袍坐在船頭,流霜劍擺在旁邊,活像個等著說書先生開講的聽眾。
蘇清晏和沈寒硯上了船,看見那碟掉了皮的花生,忍不住撲哧笑出聲。“楚少俠倒是節儉。”她揀了顆瓜子嗑著,“這花生是去年的吧?殼都發潮了。”
楚風的臉騰地紅了:“胡說!這是我特意讓師弟從武當帶來的,說是……說是延年益壽!”
“哦?”蘇清晏挑眉,“那楚少俠自己怎么不吃?莫非是舍不得?”
楚風被懟得說不出話,抓起一把花生就往嘴里塞,結果沒嚼兩下就噎住了,捂著脖子直翻白眼。沈寒硯遞過去一杯茶,他咕咚咕咚灌下去,才算緩過來,指著蘇清晏道:“你……你能不能像個大家閨秀!”
“我不像嗎?”蘇清晏歪頭,提起裙擺行了個標準的萬福禮,聲音軟得發膩,“楚少俠莫氣,小女子給您賠罪了~”
楚風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擺擺手:“算了算了,說正事。”他從懷里掏出個布包,打開一看,是半卷發黃的劍譜,“這是我從武當典籍里找到的,記載了秦蒼和沈驚鴻決戰的經過,你們……要不要看看?”
沈寒硯的目光立刻被劍譜吸引過去。蘇清晏卻注意到楚風的手指在劍譜邊緣蹭來蹭去,像是緊張得很。她忽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過劍譜,翻了兩頁就笑了——這哪是什么決戰經過,分明是本《破陣刀入門圖解》,畫得歪歪扭扭,刀柄還被畫成了雞腿的模樣。
“楚少俠,這是你師弟畫的吧?”蘇清晏舉著劍譜晃了晃,“這雞腿刀柄挺有創意,就是不知道砍人時會不會餓。”
楚風的臉徹底成了煮熟的蝦子,搶回劍譜往懷里一塞:“誰說的!這是……這是老道長年輕時畫的!他說畫圖能幫助記憶!”
畫舫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只見趙靈兒站在另一艘小船上,正對著畫舫喊:“沈寒硯!有種別躲在女人后面!敢不敢跟我比一場?我用幽熒草異能,你用你的破劍!”
沈寒硯還沒說話,蘇清晏先探出頭,沖趙靈兒喊道:“比什么?比誰的血更臭嗎?你用了那么多心頭血,站在上風口都能熏暈蚊子,我們可不敢跟你比!”
趙靈兒氣得臉都綠了,指著畫舫罵道:“你無恥!”
“總比你用活人喂草強。”蘇清晏笑瞇瞇地掏出個小瓷瓶,“對了,張叔給你配了瓶‘除臭散’,抹在身上能蓋住血腥味,要不要送你一瓶?”
楚風在旁邊聽得直抽氣,悄悄拉了拉沈寒硯的袖子:“你家這位……嘴巴是不是抹了辣椒?”
沈寒硯沒說話,只是看著蘇清晏的背影,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她忽然拔出寒鋒劍,劍尖指向趙靈兒的小船,聲音清冽:“想比可以,贏了我,玄元石給你。輸了,就把幽熒草交出來,從此不許再踏入金陵半步。”
趙靈兒眼睛一亮:“說話算話!”
“她的話不算,我的話算。”蘇清晏轉過身,手里不知何時多了把瓜子,“阿姐要是輸了,我就把她輸給你當保鏢。但你要是輸了,就得給我們家倒三個月的馬桶,還得唱《悔過歌》。”
趙靈兒:“……”誰要這種保鏢!還有《悔過歌》是什么鬼!
楚風在旁邊聽得直搖頭,心想這蘇清晏不去說書真是屈才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對了,我帶了武當的茯苓糕,據說能安神,你們要不要嘗嘗?”
蘇清晏眼睛一亮:“免費的?”
“……算是吧。”
“那來兩塊!”
沈寒硯看著湊在一起分糕點的兩人,又看了看氣鼓鼓的趙靈兒,忽然覺得這玄武湖的風,好像比青竹巷的更有趣些。寒鋒劍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劍鞘上的鮫綃輕輕晃動,沾著的桂花糕碎屑仿佛也在笑。
一場劍約,變成了茶話會,還摻著點沒頭沒腦的罵戰。但誰也沒注意,楚風那半卷畫著雞腿刀柄的劍譜,邊角處有一行極小的字——“秦蒼藏劍于玄武湖底第三石,需沈氏血脈方能開啟”。
而蘇清晏的指尖,正輕輕劃過那行字,嘴角噙著一抹誰也看不懂的笑。
看來這玄武湖的水,比她們想的還要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