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的夜霧里,忽然飄來一陣嗩吶聲。
那聲音高亢得像要刺破云層,吹的竟是段《百鳥朝鳳》,喜慶得與這秋夜的蕭索格格不入。蘇清晏剛把第三盞河燈放進水里,聞言忍不住皺眉:“這時候吹嗩吶,是哪家的婚事辦得這么急?”
沈寒硯的目光卻投向湖心。霧氣深處,隱約有艘烏篷船正往這邊漂,船頭立著個穿紅衣的漢子,手里抱著支比他人還高的嗩吶,腮幫子鼓得像只青蛙。船尾的燈籠上,寫著個歪歪扭扭的“鬼”字。
“是‘鬼市’的人。”沈寒硯的聲音沉了沉,“江湖里最神秘的消息販子,據(jù)說只要出得起價錢,能買到三十年前誰在終南山丟了只襪子。”
蘇清晏眼睛一亮:“比張叔的消息網(wǎng)還厲害?”
“張叔是在金陵地面上刨食,他們是在整個江湖的骨頭縫里找肉。”沈寒硯解下腰間的玉佩——那是塊墨玉,上面刻著只展翅的蝙蝠,是當年蘇老爺給她的,說關鍵時刻能換條命,“這玉佩能換他們?nèi)齻€消息。”
烏篷船悄無聲息地靠了岸,紅衣漢子收了嗩吶,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黃牙:“沈姑娘果然爽快。但今夜的消息貴得很,三塊玉佩都未必夠哦。”他從懷里掏出個油布包,扔給沈寒硯,“先看看這個。”
布包里是張羊皮卷,展開一看,竟是幅手繪的江湖圖譜。圖上用朱砂標著密密麻麻的紅點,北到雁門關,南至南海島,西抵昆侖墟,東達蓬萊島,幾乎涵蓋了大半個天下。每個紅點旁都寫著字:“終南山·李慕然·洗髓經(jīng)”“昆侖·赤練仙子·血蠶蠱”“南海·鮫人珠·可活死人”……
蘇清晏的指尖落在“終南山”三個字上,指節(jié)泛白:“李慕然在終南山?”
“不僅在,還開了家書院,收了百十個徒弟,據(jù)說個個都得了他的‘真?zhèn)鳌!奔t衣漢子舔了舔嘴唇,“上個月有個小門派不服,上門挑釁,結果一夜之間被滅了滿門,連條狗都沒剩下。”
沈寒硯的寒鋒劍輕輕震顫,像是在呼應她心底的戾氣。蘇清晏卻忽然笑了,指著圖譜上“東海·蜃樓·藏有秦蒼全卷手札”的字樣:“這個消息,值幾塊玉佩?”
紅衣漢子眼睛一瞇:“姑娘好眼光。蜃樓是十年前突然出現(xiàn)在東海的,沒人知道主人是誰,只知道里面藏著無數(shù)秘寶。但那地方邪門得很,進去的人沒一個能出來——上個月武當派了七個高手去探,至今杳無音信。”
楚風的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胡說!我武當七位師兄是去查海寇,不是去蜃樓!”
眾人回頭,只見楚風站在柳樹下,月白道袍沾了不少草屑,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茯苓糕,顯然是偷偷跟過來的。他幾步?jīng)_到圖譜前,指著“昆侖·赤練仙子”的標記怒道:“這妖女早在三年前就被我?guī)煾笍U了武功,怎么可能還在昆侖養(yǎng)血蠶蠱?”
紅衣漢子嗤笑一聲:“你師父說廢了就廢了?赤練仙子現(xiàn)在可是西域三十六國的座上賓,上個月還嫁了個國王,風風光光的。倒是你師父,半年前就閉關了,有人說他是練太極劍走火入魔,癱在床上下不來嘍。”
楚風氣得臉都白了,拔劍就要砍:“你敢辱我?guī)熼T!”
“別沖動。”沈寒硯伸手按住他的劍鞘,“鬼市的人雖愛吹牛,卻從不造假消息。你師父若真沒事,為何半年不露面?”
楚風的劍僵在鞘里,眼神從憤怒變成了迷茫。蘇清晏看著他這副模樣,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小子怕是第一次知道,他奉為圭臬的武當,在江湖大水里不過是片不算大的船板。
紅衣漢子又掏出個小瓷瓶,扔給蘇清晏:“這是‘牽機引’,能引蜃樓的機關。算是送姑娘的見面禮——畢竟,沈姑娘的爹當年可是我們鬼市的常客。”
沈寒硯猛地抬頭:“你認識我爹?”
“何止認識。”紅衣漢子笑得更詭異了,“沈驚鴻當年單刀挑秦家十八寨,用的刀譜就是從我們這兒買的。哦對了,他還說,要是有天他死了,就讓女兒拿著寒鋒劍去昆侖找一個人……”
話沒說完,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破空聲。數(shù)支淬了毒的弩箭從霧里射出來,直指紅衣漢子!沈寒硯反應極快,寒鋒劍出鞘,劍光如網(wǎng),瞬間將弩箭盡數(shù)擋開。紅衣漢子卻像是早有預料,翻身上船,笑道:“看來有人不想讓我說下去啊。后會有期——記得帶夠玉佩,蜃樓見!”
烏篷船轉(zhuǎn)眼消失在霧里,只留下一串詭異的嗩吶聲,吹的竟是支送葬的調(diào)子。
楚風看著地上的弩箭,臉色凝重:“是‘影閣’的人。他們專替人滅口,出手從不含糊。”
蘇清晏撿起一支弩箭,箭簇漆黑,隱隱有腥氣:“看來蜃樓的秘密,比我們想的還值錢。”她看向沈寒硯,“阿姐,昆侖要去嗎?”
沈寒硯握緊寒鋒劍,劍身上的紋路在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我爹的話,總得聽。”
楚風忽然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蘇清晏挑眉:“你不怕你師父真癱在床上,沒人給你撐腰?”
“我?guī)煾溉粽孀呋鹑肽В腋榍逭嫦唷!背L的眼神堅定了些,“何況,蜃樓里有武當師兄的下落,我不能不管。”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我還會太極劍,能幫你們擋擋機關。”
蘇清晏看著他明明緊張得手心冒汗,卻偏要裝鎮(zhèn)定的樣子,忽然覺得這小子也不算太討厭。她把“牽機引”塞進沈寒硯手里,又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扔給楚風:“給你的,堵堵你的嘴。”
楚風打開一看,是塊桂花糕,還冒著熱氣。他愣了愣,抬頭時,蘇清晏和沈寒硯已經(jīng)走遠了,兩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疊,像幅被拉長的水墨畫。
湖面上的河燈還在漂,有的被風吹翻了,有的被魚撞沉了,只有一盞最亮的,晃晃悠悠地朝著東海的方向漂去。楚風咬了口桂花糕,甜香在舌尖漫開,忽然覺得這江湖好像也沒那么可怕——至少,有桂花糕,有想保護的人,還有……不得不走的路。
遠處的嗩吶聲徹底歇了,霧里卻傳來隱約的歌聲,不知是哪個船家在唱:“江南月,照江湖,一船恩怨一船書……”
蘇清晏回頭,看了眼抱著桂花糕傻站著的楚風,又看了看身邊沉默的沈寒硯,忽然笑道:“阿姐,你說我們這趟出去,能拐帶個武當?shù)茏优烟訂幔俊?
沈寒硯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先管好你自己吧,別被蜃樓的機關夾成桂花糕。”
夜霧漸濃,將三人的身影吞沒。但圖譜上的紅點還在閃爍,像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這片江湖。從金陵的青竹巷,到東海的蜃樓,再到昆侖的雪山,他們的逆命之路,終于要走出江南,走向更廣闊的天地。而那些藏在圖譜背后的秘聞,那些散落在江湖各處的“氣運之子”,正等著他們一一揭開,一一相遇。
畢竟,這江湖太大,光在金陵欺負楚風,多沒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