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金陵碼頭，江風卷著魚腥氣撲面而來。

楚風站在船頭，月白道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身后的兩個師弟正指揮著腳夫搬運寒鐵，那些裹著厚麻布的鐵錠沉得驚人，腳夫們哼哧哼哧地抬著，額頭上的汗珠滾進眼角，辣得直流淚。

“師兄，那灰衣老者一直在船尾站著，連早飯都沒吃。”一個師弟湊過來低聲道，目光瞟向船尾那個背著手的身影，“他手里總摩挲著個黑木盒子，想來就是裝玄元石的吧？”

楚風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老者確實立在船尾，青灰色的布衣在風中紋絲不動，像塊生了根的石頭。他收回目光，指尖在流霜劍的劍柄上輕輕一叩：“別多問。玄元石是武當重寶，由他看管，我們只需護好寒鐵。”

船剛靠岸，碼頭上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一個穿著綢緞長衫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跑來，腰間的玉佩隨著動作叮當作響，正是百草堂的掌柜劉三。他一眼就看到了楚風，像是見了救星，哭喪著臉撲過來：“楚少俠！您可算來了！”

楚風皺眉：“劉掌柜？何事如此慌張？”

“出事了！”劉三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聲音發顫，“昨夜百草堂遭了賊，丟了老爺子傳下來的那瓶‘還魂散’！那可是能吊命的寶貝啊！我報了官，可衙役說沒線索……楚少俠，您可得幫幫我！”

楚風的眉頭皺得更緊。還魂散是老堂主生前煉制的秘藥，據說能生死人肉白骨，確是百草堂的鎮店之寶。只是他今日有押送寒鐵的要務，實在分身乏術。

“劉掌柜，”他沉聲道，“我今日有公務在身，怕是……”

“公務再急，能有老爺子的心血急？”劉三哭天搶地，“那賊子還留了字條，說今夜子時若不拿五百兩銀子去碎石巷贖藥，就把藥扔到江里去！碎石巷啊！那不就是您押送寒鐵要經過的地方嗎？”

楚風心中一動。碎石巷？這么巧？

他看向身旁的灰衣老者，老者微微搖頭，眼神里帶著警示。楚風會意，正想找借口推脫，忽然瞥見劉三袖口露出的淤青——那是被人用指節擰出來的痕跡，顯然不是遭賊時弄的。

“劉掌柜，”楚風的聲音冷了幾分，“你袖口的傷，是怎么回事？”

劉三臉色一白，下意識地捂住袖口：“是……是昨夜追賊時摔的……”

楚風沒再追問，只是目光掃過碼頭周圍。人群里有幾個身影看似尋常，卻總在暗中打量他們的寒鐵，手指關節處都有厚厚的繭子，顯然是練家子。他心中了然，這劉三怕是被人脅迫了，而所謂的“贖藥”，多半是沖著寒鐵來的。

“也罷。”楚風忽然道，“五百兩銀子我替你出，只是贖藥時，需得由我親自去。”

劉三一愣，隨即喜出望外：“多謝楚少俠！多謝楚少俠！”

灰衣老者上前一步，低聲道：“楚師侄，此事蹊蹺，怕是陷阱。”

“我知道。”楚風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但還魂散是義父的心血，我不能不管。何況……”他看向那些暗中窺伺的身影，眸中閃過一絲銳光，“正好看看，是誰想在金陵地界上動武當的東西。”

寒鐵被裝上馬車，楚風親自駕車，灰衣老者和兩個師弟騎馬護在兩側，劉三則坐在車轅上指路，一行人緩緩向城里駛去。

而此時，碼頭對面的茶樓上，蘇清晏正臨窗看著這一幕。

她換了身藕荷色的衣裙，鬢邊插著支珍珠步搖，手里把玩著一串蜜蠟佛珠，看起來像個出來散心的富家小姐。沈寒硯立在她身后，目光冷冽地掃過楚風的馬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寒鋒劍。

“楚風倒是比林嘯聰明。”蘇清晏端起茶盞，看著楚風的馬車拐進街道，“看出了劉三有問題，卻還敢接下這趟渾水，是想將計就計？”

“武當的‘太極劍’講究以柔克剛，他這是想引蛇出洞。”沈寒硯的聲音很輕，“只是他沒想到，我們布的不止一個局。”

蘇清晏笑了笑，從袖中取出個小巧的銀哨，輕輕吹了一聲。哨音極細，混在街市的喧鬧里，幾乎聽不見。

片刻后，碎石巷方向傳來一陣濃煙，黑中帶青，顯然是松柴燒旺了。李記熏肉鋪的煙囪里，除了松煙，還夾雜著照夜白根須磨成的細粉，正隨著風慢慢飄向街道。

“時辰差不多了。”蘇清晏放下茶盞，“阿姐，該我們去‘看戲’了。”

沈寒硯點頭，兩人起身下樓。剛走到茶樓門口，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趙靈兒正躲在街角的柱子后，偷偷看著楚風馬車離去的方向，眼底的淡藍光暈忽明忽暗，像是在感知什么。

“她還沒死心。”沈寒硯的手按在劍柄上，殺氣漸露。

“讓她去。”蘇清晏拉住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的幽熒草不是能預知危險嗎？正好讓她去試試，楚風的流霜劍，有沒有她的異能快。”

兩人上了停在街角的馬車，車夫一揮鞭子，馬車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遠遠綴在楚風的隊伍后面。

楚風的馬車剛拐進碎石巷，巷口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十幾個蒙面人騎著馬沖了過來，手里拿著砍刀，二話不說就朝馬車砍去。

“有埋伏！”楚風低喝一聲，流霜劍“噌”地出鞘，劍光如練，瞬間擋開劈來的砍刀。灰衣老者也動了，只見他身形一晃，已擋在馬車前，雙掌翻飛，竟是硬碰硬地接下了兩個蒙面人的刀，只聽“鐺鐺”兩聲，那兩人的刀竟被震得脫手飛出。

“是鐵砂掌！”蒙面人驚呼。

楚風趁機揮劍，劍光掃過，瞬間挑落三個蒙面人的面紗，露出一張張陌生的臉。這些人身手不算頂尖，但勝在人多，且配合默契，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纏住他們！”為首的蒙面人喊道，“我去拿寒鐵！”

他翻身下馬，提著刀就往馬車沖去。楚風想阻攔，卻被兩個蒙面人死死纏住，流霜劍一時竟脫不開身。就在這時，灰衣老者忽然悶哼一聲，左肋挨了一刀，鮮血瞬間染紅了青灰色的布衣。

“老者的罩門果然在左肋！”蘇清晏在馬車內看得清楚，忍不住低呼。

沈寒硯的指尖微微收緊：“是趙靈兒。她剛才在巷口動了異能，那些蒙面人定是得了她的提示。”

楚風也注意到了灰衣老者的傷勢，心中一急，劍法頓時亂了半分。那為首的蒙面人趁機砍向馬車的鎖扣，眼看就要得手，忽然一陣濃煙飄了過來——正是李記熏肉鋪的煙，混著照夜白的細粉，嗆得人睜不開眼。

“咳咳……什么東西？”蒙面人捂著口鼻，動作慢了半分。

楚風趁機擺脫糾纏，流霜劍直指為首的蒙面人咽喉。就在這時，街角忽然沖出一道身影，手里拿著短刀，竟是趙靈兒！她顯然是想趁機搶奪玄元石，短刀直刺灰衣老者手中的黑木盒。

“小心！”楚風驚呼。

灰衣老者忍痛側身，卻還是被短刀劃破了手背，黑木盒“啪”地掉在地上，盒蓋摔開，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滾了出來。那石頭通體瑩白，在濃煙中散發著柔和的光，正是玄元石！

趙靈兒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撿。

就在這時，一道烏黑的劍光如閃電般從濃煙中竄出，后發先至，精準地落在玄元石旁，正是沈寒硯的寒鋒劍！

“誰？！”趙靈兒嚇得縮回手。

濃煙中，沈寒硯的身影緩緩顯現，玄色勁裝在煙中若隱若現，寒鋒劍的劍尖正指著玄元石，眼神冷冽如冰。

楚風也愣住了。他沒想到，濃煙里竟還藏著人，而且這劍法……快得驚人！

蘇清晏的聲音從巷口傳來，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楚少俠，這玄元石，你還要嗎？”

楚風抬頭，只見蘇清晏站在巷口，身后跟著兩個家丁，手里還把玩著那串蜜蠟佛珠，看起來氣定神閑，仿佛剛才的打斗與她無關。

“是你？”楚風的臉色沉了下來，“這些蒙面人，是你派來的？”

蘇清晏笑了笑，沒承認也沒否認：“楚少俠還是先管好自己吧。你的人受傷了，蒙面人還沒退，而這位趙姑娘……”她看向一臉不甘的趙靈兒，“似乎也沒打算放棄呢。”

話音剛落，趙靈兒忽然再次動了，短刀直刺沈寒硯的腰側——她的異能預知到沈寒硯此時的重心在右腿，左側是破綻！

但沈寒硯像是早有預料，寒鋒劍反手一撩，“鐺”的一聲，短刀再次被震飛。這一次，寒鋒劍的劍鋒劃過趙靈兒的手腕，留下一道血痕，幽熒草的淡藍光暈瞬間熄滅，趙靈兒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蒙面人見勢不妙，虛晃一招便想逃跑，卻被楚風的師弟攔住。楚風看著沈寒硯，又看看蘇清晏，忽然明白了什么：“你們的目標，從來不是寒鐵，是玄元石？”

蘇清晏沒回答，只是對沈寒硯道：“阿姐，撿起來。”

沈寒硯彎腰，撿起玄元石。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石頭的瞬間，玄元石忽然爆發出刺眼的白光，寒鋒劍竟劇烈地顫抖起來，劍身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圖騰！

“這是……”沈寒硯愣住了。

楚風也瞪大了眼睛：“寒鋒劍……竟能引動玄元石的靈氣？這不可能！”

蘇清晏的臉色也變了。她從未想過，沈寒硯的劍，竟與玄元石有感應！

就在這時，灰衣老者忽然掙扎著站起來，指著沈寒硯，聲音嘶啞：“寒鋒劍……你是沈家的人？！”

沈寒硯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你認識我？”

老者的目光落在她的劍上，又看看她的臉，忽然慘笑起來：“報應……真是報應！秦蒼的劍，終究還是落到了沈家后人手里！”

秦蒼？沈家？

蘇清晏和楚風同時愣住。這兩個名字，怎么會聯系在一起？

濃煙漸漸散去，碎石巷里一片狼藉。受傷的蒙面人，倒在地上的趙靈兒，握著左肋的灰衣老者，還有握著玄元石、滿臉震驚的沈寒硯……所有的線索，忽然像被無形的線串了起來，指向一個誰也沒想到的過往。

蘇清晏看著沈寒硯手中的玄元石，又看看她劍身上的紋路，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清晏，沈家……與秦家有血海深仇，你千萬……”

后面的話，父親沒說完就咽了氣。但此刻，蘇清晏忽然明白了——沈寒硯的身世，恐怕比她想象的要復雜得多。而她們的逆命之路，似乎從一開始，就繞不開那些塵封的舊事。

楚風的流霜劍緩緩抬起，劍尖指向沈寒硯：“把玄元石還回來。還有，告訴我，沈家與秦蒼，到底是什么關系？”

沈寒硯握緊寒鋒劍，玄元石的白光映在她眼底，一半是迷茫，一半是警惕。她看向蘇清晏，眼神里帶著詢問——接下來，該怎么辦？

蘇清晏深吸一口氣，臉上的從容重新回來，只是眼底多了幾分凝重。她知道，從玄元石發光的那一刻起，她們的棋局，已經徹底變了。而那些藏在暗處的伏筆，是時候該揭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