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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殘卷與劍鳴

夜漏已深,青竹巷的更聲透過窗紗滲進來,“咚——”的一聲,沉悶如敲在人心上。蘇清晏擱下手中的狼毫,宣紙上“廣陵散”三個字墨跡未干,筆鋒間卻透著一股與她平日溫婉截然不同的峭拔。

沈寒硯推門進來時,帶了些微的夜寒。她剛從城外回來,玄色的夜行衣還未來得及換下,領口沾著幾片枯葉,像是從某個荒僻處穿行而過。蘇清晏抬眼,目光先落在她袖口——那里有一道新鮮的劃痕,雖不深,卻足以讓她蹙起眉頭。

“又動手了?”她放下筆,起身時裙擺掃過案幾,帶起一縷墨香。

沈寒硯沒應聲,只從懷中取出一個用油紙包好的物件,放在桌上。油紙層層揭開,露出半卷泛黃的竹簡,上面刻著的篆字早已模糊,只依稀能辨認出“破陣”二字。“亂葬崗的古墓里找到的,林嘯那群人沒認出這是秦蒼的手札殘卷。”

蘇清晏的指尖輕輕撫過竹簡上的刻痕,涼意從指尖蔓延上來,讓她想起父親書房里那只同樣刻著“破陣”二字的銅匣。父親臨終前,那銅匣是空的,他說“被李慕然換走了”,聲音氣若游絲,卻帶著蝕骨的恨意。

“秦蒼的手札……”她低聲道,眸色沉沉,“阿姐怎么確定這是真的?”

“竹簡邊緣有照夜白的汁液痕跡。”沈寒硯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秦蒼的書房常擺著照夜白,他寫字時總愛用花汁調墨,這痕跡做不了假。”她頓了頓,補充道,“我去時,趙靈兒也在附近,她手里拿著塊發黑的骨頭,像是……幽熒草的根莖。”

蘇清晏抬眸,眼底閃過一絲銳光:“她果然沒死心。林嘯那邊氣脈已斷,撐不過三夜,她不去守著,反倒跑到亂葬崗刨土,想來是急著找能讓幽熒草開花的東西。”

《江湖異聞錄》里說,幽熒草需以極陰之物為引,方能啟異能至巔峰,而極陰之物中,最烈的便是八字純陰者的心頭血。趙靈兒的異能雖能感知靈氣,卻終究是旁門左道,若想真正“逆天改命”,少不了要走險招。

“楚風的船,明日午時到金陵碼頭。”沈寒硯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夜風吹進,帶著遠處秦淮畫舫的絲竹聲,“武當押送的寒鐵,要經三條街才能到兵器坊,其中碎石巷最窄,兩側是百年老店,飛檐翹角,最適合藏人。”

蘇清晏重新坐下,將那半卷竹簡小心地收入錦盒。錦盒是梨花木做的,邊角已被摩挲得發亮,是她幼時存放寶貝的物件。“楚風的觀氣術,能辨陰陽,尋常的機關陷阱瞞不過他。但他有個軟肋——”她拿起筆,在宣紙上寫下“百草堂”三個字,“他幼年時在金陵養病,認了百草堂的老堂主做義父,如今的掌柜劉三,是老堂主的遠房侄子,貪財好利,上個月在賭坊輸了三百兩銀子。”

沈寒硯回頭,眸中閃過一絲了然:“你想讓劉三引他分心?”

“不止。”蘇清晏的筆尖在“劉三”二字上點了點,“楚風此人,最重情義,卻也最忌‘忘本’。武當素來標榜‘俠義’,他若見舊地有難,斷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我們只需讓劉三‘恰好’在他押送寒鐵時遇上麻煩,再讓碎石巷的‘意外’‘恰好’發生在他分神之際……”

她沒說下去,但沈寒硯已懂。這局棋,無需她們親自動手,只需輕輕推搡,自有人替她們落子。

沈寒硯走到案前,看著宣紙上的字跡,忽然伸手,用指腹蹭了蹭“廣陵散”三個字的墨跡。墨未干,染上她指尖的薄繭,倒像是在宣紙上開了朵暗色的花。“你彈這曲子時,總愛漏后半闕。”

蘇清晏笑了笑,眉眼彎彎:“因為沒找到全本。傳聞嵇康臨刑前彈的《廣陵散》,原就缺了中段,后人補了無數版本,卻都少了那份‘壯士斷腕’的氣骨。”她忽然想起什么,從書架上取下一個紫檀木盒,打開時,里面躺著一把通體瑩白的琴,琴弦是冰蠶絲所制,在燭火下泛著銀光,“這‘碎玉’琴,是前幾日從拍賣行拍下的,據說曾是秦蒼的藏品,阿姐要不要聽聽?”

沈寒硯沒答,只看著她調弦。蘇清晏的指法很輕,指尖落在琴弦上,發出清越的聲響,像冰珠落在玉盤里。她彈的正是《廣陵散》的殘篇,前半闕舒緩如流水,到了中段卻驟然轉急,琴音錚錚,竟帶著幾分劍拔弩張的意味。

沈寒硯的手不自覺地握住了腰間的寒鋒劍。那劍像是有靈性一般,隨著琴音輕輕震顫,發出細微的鳴響,仿佛在應和著曲中的殺伐之氣。

“這琴……”沈寒硯的聲音有些沙啞,“琴腹里似乎藏著東西。”

蘇清晏停了手,抬眸看她:“阿姐聽出來了?我也覺得,彈到中段時,琴音里總混著些雜音,像是有金屬碰撞的聲響。”她將琴翻轉過來,只見琴腹底部有個極小的暗格,用蠟封著,“看來秦蒼倒是個愛藏東西的性子。”

沈寒硯取過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挑開蠟封,從暗格里取出一張折疊的羊皮紙。紙頁泛黃發脆,上面畫著一幅地圖,標注著“玄武湖底”“機關陣”“松濤劍”等字樣,旁邊還有幾行小字,是秦蒼的筆跡:“吾畢生所學,盡藏于斯,唯破陣者能得之。若遇心術不正之輩,焚此圖,勿令落入歹人之手。”

蘇清晏的呼吸微微一滯。松濤劍!秦蒼的佩劍松濤劍!傳聞此劍能斷陰陽,破萬陣,與武當的太極劍更是宿敵。若能找到松濤劍,楚風的寒鐵押送,怕是要多幾分變數。

“玄武湖底……”沈寒硯的指尖劃過地圖上的標記,“那里水勢復雜,常年有暗流,水下又有前朝留下的水牢機關,貿然下去怕是……”

“不必急。”蘇清晏將羊皮紙重新折好,收入錦盒,與那半卷竹簡放在一起,“楚風還沒到,林嘯還沒斷氣,趙靈兒的幽熒草也沒開花,我們有的是時間。”她看著沈寒硯袖口的劃痕,起身取過藥箱,“過來,我給你上藥。”

沈寒硯依言坐下,看著她用銀簪挑開藥膏,動作輕柔得像在擺弄易碎的瓷器。藥膏是蘇清晏親手調的,加了珍珠粉和茯苓,既能止血,又能去疤。“這點小傷,不用……”

“要的。”蘇清晏打斷她,指尖觸到她傷口時,沈寒硯微微一顫,她便放輕了力道,“阿姐的手,是要握寒鋒劍的,可不能留疤。”

燭火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交疊在一起,像一幅暈染開的水墨畫。沈寒硯看著蘇清晏低垂的眉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雪夜。

那時她剛被蘇老爺從亂葬崗帶回,渾身是傷,縮在柴房的草堆里,像條被遺棄的野狗。是蘇清晏,裹著厚厚的棉襖,提著一盞燈籠,踩著積雪走來,遞給她一塊溫熱的桂花糕,聲音軟軟的:“別怕,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

那時的她,怎么也想不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心里竟藏著這么多的鋒芒。更想不到,自己會心甘情愿地為她執劍,為她踏遍刀山火海。

“清晏,”沈寒硯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要被燭火的噼啪聲蓋過,“你說,我們這樣跟‘天命’作對,會不會……遭報應?”

蘇清晏上好藥,正用布條纏著她的傷口,聞言動作一頓,隨即抬頭,眸中閃著狡黠的光:“報應?若真有報應,那李慕然憑什么拿著秦蒼的手札步步高升?林嘯憑什么盜了穿云劍就能耀武揚威?楚風憑什么得了玄元石就能被武當捧為未來的掌門?”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近乎傲慢的篤定:“所謂天命,不過是強者為自己貼的金,弱者給自己找的借口。阿姐,你信我,這江湖的規矩,從來都是能者定的。”

沈寒硯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像盛著漫天星光,忽然就笑了。那笑容很淡,卻足以讓她眼底的冰霜融化大半:“好,我信你。”

夜漏又敲了一聲,已是丑時。窗外的絲竹聲歇了,只有風吹過青竹的颯颯聲。沈寒硯腰間的寒鋒劍再次輕輕鳴響,這一次,卻像是在應和著什么,帶著幾分期待,幾分躍躍欲試。

蘇清晏將錦盒鎖好,放入書架最深處,那里還藏著許多東西——父親留下的兵書,張叔搜集的江湖秘聞,還有一枚刻著“蘇”字的令牌,據說是當年蘇家鏢行的信物,后來被李慕然攪黃后,便一直收在這里。

“明日楚風到了,阿姐去碼頭看看?”蘇清晏轉身,月光從窗縫照進來,落在她湖藍色的裙擺上,像撒了層碎銀。

“嗯。”沈寒硯起身,理了理衣襟,“我去看看這位武當新秀,究竟有幾分斤兩。”

她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目光落在案上那把碎玉琴上:“那琴……還是別彈了。”

蘇清晏挑眉:“怎么?”

“琴音太烈,傷氣。”沈寒硯的聲音很輕,像是怕被誰聽去,“你身子弱,經不起折騰。”

說完,她推門離去,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只留下寒鋒劍若有似無的余鳴,纏繞在青竹巷的寂靜里。

蘇清晏坐在案前,看著那把碎玉琴,忽然伸手,輕輕撥了一下琴弦。琴音清越,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震顫,仿佛在回應著沈寒硯的話。她笑了笑,將琴重新收入紫檀木盒,心想,這位阿姐,總是這樣,明明自己渾身是傷,卻偏要擔心別人的三分薄涼。

窗外的月光漸漸移過窗欞,落在書架最深處的錦盒上,那里面藏著的,不僅是秦蒼的殘卷和地圖,還有她們逆命而行的底氣,和彼此心照不宣的守護。

楚風的船,還在江面上行駛,帶著武當的寒鐵和玄元石,一步步靠近金陵。而青竹巷的這座宅院里,兩個女子的棋局,才剛剛落下最從容的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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