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月姐推開輪滑場的門時，妍妍正蹲在地上數樁桶，手指在塑料桶上蹭來蹭去，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昨天的事，許逸都跟我說了。”月姐的聲音很輕，帶著她慣有的溫和，“不是你的錯，別往心里去。”

妍妍猛地抬頭，眼圈一下子紅了：“可是月姐，我沒看好孩子們，還讓家長吵起來了……”

“傻孩子，”月姐走過來，拿起一個樁桶放在她手里，“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教孩子就像種小樹苗，風一吹就晃是常事。咱們做教練的，不光要教動作，還得學著擋擋風。”她頓了頓，又說，“我調了監控，倆孩子就是沒站穩碰了下，家長也是護子心切。后來我跟兩邊都聊了，她們也互相理解了，我把倆孩子分到不同時間段上課，以后就方便多了。”

妍妍捏著樁桶，聽著月姐輕描淡寫地處理完事情，心里的石頭落了一半，可那點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信心，還是像被踩過的蒲公英，散了一地。她低著頭說：“月姐，我想跟你再從頭學，從怎么安排站位、怎么跟家長溝通開始。”

月姐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對嘛。誰都是從手忙腳亂過來的，我當年帶第一撥孩子，還被家長投訴說‘教得太松’呢。”

接下來的兩天，妍妍像塊海綿，緊緊跟著月姐。看她怎么用“小火車排隊”的游戲讓孩子們自動站好位置，聽她怎么笑著跟家長說“孩子磕磕碰碰才長得快，護具都戴著呢，您放心”，連她調整樁桶時“離墻三步遠”的小細節，都記在筆記本的新頁上。慢慢的，她心里的慌勁兒退了些，上起課來也穩了不少。

沒想到，第四天老板突然來了。那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眉頭總像擰著，說話聲音洪亮，一進門就盯著場地里的樁桶看，嚇得妍妍講課都磕巴了，生怕哪個動作示范錯了。一上午她都提心吊膽，連喝水都盯著杯子里的水有沒有晃。

傍晚快下班時，老板突然召集所有教練：“晚上別走，我請客，吃夜宵去！”

大家都愣了，還是月姐先反應過來：“老板這是有好事啊？”

夜宵攤擺在街邊，煙火氣混著晚風飄過來。老板喝了口啤酒，突然看向妍妍：“小妍是吧？前兩天啟蒙班那事，我聽說了。”

妍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烤串都快攥斷了。

“許逸跟我說，你當時沒慌神，還想著帶其他孩子繼續上課，”老板咧嘴一笑，眉頭終于舒展開，“不錯。做教練的，就得有這份‘天塌下來先顧著孩子’的勁兒。我看了監控，你教動作挺細致，那些小比喻孩子們愛聽，比我當年雇的那幾個只會喊口號的強多了。”

妍妍愣住了，沒想到老板會夸她。旁邊的許逸碰了碰她的胳膊，低聲說：“聽見沒，老板很少夸人的。”

月姐也笑著舉杯：“我就說這孩子悟性高吧。”

晚風吹在臉上，帶著點涼意，心里卻暖烘烘的。妍妍拿起杯子，跟大家碰了一下，啤酒的氣泡在舌尖炸開，像極了第一次練會雙魚繞樁時心里的雀躍。

她想起自己寫在筆記本上的那句話，突然明白，水流遇到石頭，不一定會停滯，也可能撞出浪花，然后找到新的方向。

夜風從棚子的縫隙里鉆進來，吹得掛在棚頂的紅燈籠輕輕搖晃。烤串的滋滋聲、碰杯的清脆聲、大家的說笑聲混在一起，像首熱鬧的歌。妍妍咬了口烤雞翅，外皮焦脆，肉汁鮮甜，暖意從舌尖一直流到心里。

回去的路上，她走在月姐身邊，晚風掀起她們的衣角。“你看，”月姐指著天上的星星，“星星也不是一開始就那么亮的，得慢慢積攢光。”

妍妍抬頭，北斗七星在墨藍色的夜空里格外清晰，像個指引方向的箭頭。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筆記本，封面被手心的溫度焐得暖暖的。里面記著月姐的話，王亦然的畫，還有她自己寫的那句“水會轉彎，但永遠朝著前方流”。

現在她終于明白，所謂的成長，就是讓那些磕磕絆絆的痕跡，變成自己的光。就像輪滑鞋上的輪子，磨得越久，轉得越穩。

走到輪滑場門口時，妍妍停下腳步，回頭望了望。月光灑在場地中央，那些被擺得整整齊齊的樁桶，在地上投下細長的影子，像一串等待被填滿的省略號。

她知道，后面還有更多的挑戰在等著——可能是調皮的孩子，可能是難纏的家長，可能是自己暫時還沒學會的教學技巧。但這一次，她不再害怕了。因為她的心里，已經積攢了足夠的光。

明天早上，她要早點來，帶著孩子們在晨光里練“小鴨子劃水”，還要把老板的話記在筆記本的新一頁上。

一切，都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