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輪滑場還浸在藍灰色的天光里，妍妍抱著王亦然送的筆記本，提前半小時就到了。她坐在休息區的長椅上翻著，忽然發現某頁空白處畫著個簡筆畫：一個小人踩著輪滑鞋，腳下的軌跡像串連起來的省略號，旁邊標著“雙魚繞樁：想象在踩一串會動的泡泡”。

“這比喻比我教孩子的‘小鴨子擺腳’還形象。”她忍不住笑出聲，抬頭時看見王亦然正站在場地中央，紅頭發被晨霧染得發暗。他穿著件灰色連帽衫，正彎腰調整樁桶的間距，動作里帶著種和自由式教練身份不符的細致。

“早啊學妹，”他直起身沖她揮手，“今天試試把雙魚繞樁和前畫弧串起來？月姐說你這兩個動作單練都穩了，串起來像打結?！?

妍妍滑過去，按照筆記里的“泡泡軌跡”先練了組雙魚，果然比平時流暢些。輪到串前畫弧時，銜接處還是卡殼，右腳落地總像踩在棉花上，身子猛地往前傾。王亦然在旁邊喊：“別急著動！想想筆記本里畫的省略號，最后那個點要輕輕‘點’在地上，不是‘砸’下去?！?

她停下來回想那幅簡筆畫，突然明白過來——自己總把銜接當成“新動作的開始”，其實應該是“上一個動作的尾巴”。再試時，輪子碾過地面的聲音連成了線，像首沒歌詞的歌。

“成了！”王亦然拋給她一瓶運動飲料，“當年我串動作總卡殼，月姐就帶我們去河邊看水，說‘你看流水拐彎，從來不會頓一下’。”他指了指筆記本上的某行字，“這是她當年在講座上說的，我記到現在?！?

妍妍低頭看去，那行字被紅筆圈了起來：“基礎動作不是積木，是水，要流動。”她忽然想起自己教啟蒙班時，總讓孩子們“先擺好姿勢再動”，現在才懂，那些看似僵硬的分解練習，最終是要融成自然的流動。

這時，啟蒙班的孩子們背著小書包涌進來，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張畫跑向王亦然：“老師！我畫了你說的會飛的輪子！”畫上的輪滑鞋長著翅膀，輪子是彩虹色的，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像妍妍老師教的小鴨子，會游也會飛”。

王亦然蹲下來接過畫，認真地貼在休息區的公告板上，正好在月姐寫的“基礎動作要點”旁邊?！翱匆姏]，”他沖妍妍眨眨眼，“孩子們都懂，基礎和自由式本來就是一家子。

上午下課后王亦然湊過來看了看說，“有次下雨，我們就在教學樓走廊里教，二十多個人擠著練T剎，把瓷磚蹭出一道道白痕，保潔阿姨追著我們罵，手里卻拿著拖把等在旁邊，怕我們摔了?！彼闹讣鈩澾^“剎車”兩個字，“你現在教的‘畫句號’收勢，其實就是剎車的祖宗，把這練透了，以后學啥都快?！?

妍妍望著場地里正在練“畫句號”的孩子們，突然覺得那些重復的繞樁、收勢，都藏著看不見的線——從一九屆在操場裂縫旁的練習，到二一屆曉雯學姐的教學日，再到現在她教的這些孩子，像條河，從過去流到現在，還要流向更遠的地方。

午休時，她在筆記本最后一頁寫下：“水會轉彎，但永遠朝著前方流。”陽光透過玻璃頂落在字跡上，暖得像王亦然說的“太陽的力氣”。遠處傳來王亦然指導自由式學員的聲音，偶爾夾雜著輪子騰空的脆響，但妍妍心里很靜，她知道自己的河，要慢慢流，才能把基礎的石頭，磨成最穩的河床。

(護膝上的磨痕與共滑的軌跡）

傍晚的風帶著點涼意，輪滑場的玻璃門被吹得輕晃。妍妍剛給啟蒙班的孩子們系好護膝，就看見王亦然背著包從外面進來，紅頭發上沾著幾片落葉。他把包往長椅上一扔，指著自己的護膝笑：“你看，跟你的‘同款磨痕’。”

妍妍低頭看自己的護膝，左腳外側果然有塊對稱的磨損，是練S繞樁時蹭出來的。王亦然的護膝更舊些，磨痕邊緣都起了毛，像片被風吹久了的葉子。

“當年帶的新生里，有個女生磨出的痕比這深，”他坐下脫鞋，聲音里帶著點懷念，“她總說‘要練得跟學長一樣’，結果把膝蓋磕青了一大塊，還硬撐著說‘這是勛章’?！彼ь^看妍妍，“你上次摔的那下，護肘上是不是也添了新印子？”

妍妍下意識地摸了摸右肘，那里確實有塊新鮮的磨痕。早上練右腳繞樁時沒站穩，整個人往前撲，護肘在地面擦出半米長的印子。當時王亦然正在教自由式學員，卻隔著大半個場地喊：“別用手撐！滾一下緩沖！”

“那是月姐教我的保命招，”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當年我下巴磕在裂縫上那次，要是用手撐，手腕肯定折了。基礎不光是讓你滑得穩，更是讓你摔得輕?！?

這時，場地里的學員漸漸走光了，只剩下他們倆。王亦然忽然提議：“一起滑兩圈？就用基礎動作，不玩花的?！?

妍妍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兩人并肩從場地這頭滑到那頭，王亦然刻意放慢速度，用的全是最標準的前畫弧和雙魚繞樁，紅頭發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像團跟著軌跡移動的火苗。妍妍跟在旁邊，忽然發現他的左腳S繞樁角度，和自己現在練的一模一樣，只是更穩，像水流過光滑的石頭。

“你看，”滑到第三圈時，王亦然開口，“基礎動作練到最后，每個人都會滑出自己的樣子。我當年總想著‘要跟月姐一樣穩’，后來才發現，她的穩是因為膝蓋有力，我的穩得靠腳踝鎖死，各有各的道。”他轉頭沖她笑，“你不用學我，也不用學月姐，找到自己的那個‘穩’就行?！?

妍妍忽然想起筆記本里那句“裂縫會長大，但踩著裂縫練過的腳，永遠穩當”。原來所謂的傳承，不是復制過去的樣子，而是把當年的力氣，變成自己的底氣。

他站起身看了看表，“我今晚要去總店那邊代課，先走了?！彼成习叩介T口，又回頭說，“下次我來上課給你帶個東西來，給你看月姐當年教我們的‘秘密武器’?！?

玻璃門關上時，帶起一陣風，吹動了公告板上小姑娘畫的“會飛的輪子”。妍妍望著空蕩蕩的場地，慢慢滑到中央，左腳S繞樁時，特意把重心往腳踝收了收，這次沒歪。護膝在地面蹭出的“沙沙”聲，像在跟當年裂縫里的回聲打招呼。

她知道王亦然說的“秘密武器”大概也是件舊物，像筆記本，像照片，像護膝上的磨痕。這些東西里藏著的，不是什么炫酷的技巧，而是一代代輪滑人對基礎的認真——認真地摔，認真地練，認真地把自己走過的路，變成后來者腳下的光。

夜色漸濃，輪滑場的燈亮了起來，把地面照得像片發光的湖。妍妍在湖面上慢慢滑行，每一個動作都帶著自己的溫度，也帶著那些從裂縫里、舊筆記里、學長的話語里傳下來的溫度。她知道，自己的故事才剛開始，就像這輪滑場的光，會一直亮下去，照著更多人，在扎實的基礎上，滑向屬于自己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