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陽光斜斜地穿過輪滑場的玻璃頂，在地面投下格子狀的光斑。妍妍正對著樁桶練左腳S繞樁，左腳總像不聽使喚的木偶，帶著身子往右側歪，護膝在地面蹭出“沙沙”的聲響。她停下來揉著發(fā)酸的腳踝，忽然聽見休息區(qū)傳來王亦然的聲音：“摔了七次了，學妹，歇會兒吧。”

她抬頭望去，王亦然正坐在長椅上翻手機，紅頭發(fā)在光線下泛著暖色調。他晃了晃手機屏幕：“剛翻到張老照片，青藤學院的水泥地，你看這裂縫眼熟不？”

妍妍滑過去湊著看，照片里的操場坑坑洼洼，幾道明顯的裂縫像大地的皺紋，裂縫旁歪歪扭扭畫著個白圈——正是她當年跳舞練平衡時踩著的那個坑。照片角落，穿著校服的王亦然正單腳站在圈里，另一只腳的輪滑鞋懸在半空，表情倔強得像頭小牛。

“這是我大三那年拍的，”王亦然的指尖在屏幕上輕輕點著，“為了練左腳S繞樁，每天晚自習后就來這報到，摔得最慘的一次，下巴磕在裂縫上，流的血把白圈染成了紅的。”他抬頭看妍妍，眼里帶著點過來人的坦然，“你現(xiàn)在歪的角度，跟我當年一模一樣，是左腳腳踝沒鎖住，發(fā)力時總想著‘別摔’，反倒把勁泄了。”

妍妍愣住了，低頭看自己的左腳，忽然想起早上練前畫弧時，王亦然說的“收勢要像嘆氣，自然就穩(wěn)了”。她試著按照他說的，把注意力從“別歪”換成“鎖住腳踝”，再滑時，雖然還是有點晃，但身子明顯穩(wěn)了些。

“這就對了。”王亦然笑著站起來，從包里掏出個皺巴巴的筆記本，“給你看個寶貝。”本子的封面已經(jīng)磨掉了角，里面密密麻麻記著基礎動作的要點，字跡龍飛鳳舞，還畫著各種歪歪扭扭的示意圖——雙魚繞樁的軌跡像兩條打架的蛇，前畫弧的收勢旁寫著“像咬斷面條，要脆”。

“一九屆的秘籍？”妍妍小心翼翼地翻著，在某一頁看到用紅筆寫的“左腳S繞樁：想象左腳踩著學長的坑，右腳是羽毛”，忍不住笑出聲。

“當年月姐來學校做過講座，”王亦然靠在欄桿上，望著場地中央的樁桶，“她教我們‘基礎是骨頭，自由式是肉’，骨頭不硬，肉再花哨也站不住。”他忽然指著妍妍的護膝，“你這護膝上的磨痕，跟我當年那個一模一樣，都是在左腳繞樁時蹭出來的——說明路子沒走歪。”

這時，啟蒙班的孩子們排著隊進來了，一個個穿著小小的輪滑鞋，像群搖搖晃晃的小鴨子。王亦然下意識地把煙掐了，紅頭發(fā)也顯得溫順了些。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盯著他的頭發(fā)看，突然奶聲奶氣地問：“老師，你的頭發(fā)是被太陽烤紅的嗎？”

王亦然蹲下來，故意把頭發(fā)往她面前湊了湊：“是呀，因為我練輪滑時總朝著太陽滑，滑著滑著就被烤紅了。”他指了指妍妍，“你們妍妍老師的頭發(fā)沒紅，是因為她把太陽的力氣都藏在輪滑鞋里了，所以滑得特別穩(wěn)。”

孩子們聽得眼睛發(fā)亮，練雙魚繞樁時格外賣力。妍妍教他們“小鴨子擺腳”，王亦然就在旁邊幫忙扶著差點摔倒的孩子，嘴里還念叨：“對嘍，像踩在棉花上，別把地板踩疼了。”有個胖小子摔了，嘴一癟要哭，王亦然突然單腳翹起，只用兩個輪子滑行，在他面前滑了個小圈：“看，摔了不可怕，能像我這樣用兩個輪子站著，就是小英雄。”

胖小子的眼淚一下子收住了，睜大眼睛說：“我也要當兩個輪子的英雄！”

妍妍站在旁邊看著，忽然覺得王亦然的自由式?jīng)]那么“野”了。他教孩子時，總把炫酷的動作拆解成“踩棉花”“烤太陽”這樣的話，跟她用“小鴨子”“畫句號”教基礎，其實是一個道理——都是想讓那些看似難的東西，變得有溫度。

“當年在社團帶新生，比這難多了。”王亦然喝著水，望著窗外漸漸沉下去的太陽，“有個新生跟你一樣，左腳S繞樁總歪，我就每天陪他在裂縫旁練，他摔一次，我就摔一次，告訴他‘學長也摔，不丟人’。”他轉頭看妍妍，“現(xiàn)在想想，那些基礎動作里的坎，從來不是一個人能過去的，得有人陪著摔，陪著笑，才能把勁兒攢夠。”

妍妍想起自己練雙魚繞樁時，月姐總在旁邊說“再來一次，這次準成”；想起許逸一遍又一遍的試范動作；現(xiàn)在又有王亦然指著舊照片里的裂縫，告訴她“路子沒走歪”。這些瞬間像珠子，被“基礎”這條線串了起來，從一九屆到二一屆，從青藤學院的裂縫到現(xiàn)在的輪滑場，帶著溫度，慢慢滾成了球。

“學長，”她忽然鼓起勇氣問，“你當年那個筆記本，能借我抄幾天嗎？”

王亦然把筆記本塞給她，紅頭發(fā)在暮色里顯得格外柔和：“送你了。上面有月姐講座的筆記，說不定比我現(xiàn)在說的管用。”他頓了頓，又說，“明天早上我來早點兒，帶你在裂縫——哦不，在咱們場地的標記線上，再練練左腳繞樁。”

妍妍抱著筆記本，感覺紙頁上還留著王亦然的體溫。她低頭翻開，在最后一頁看到一行新寫的字：“二一屆的學妹，裂縫會長大，但踩著裂縫練過的腳，永遠穩(wěn)當。”

遠處的路燈亮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月姐畫的基礎動作軌跡上，像兩條慢慢重合的線。妍妍知道，自己要走的路還很長，左腳S繞樁的坎還沒過去，前畫弧的收勢還得練，但有這些從一九屆傳下來的溫度陪著，那些重復到枯燥的基礎動作，忽然變得像青藤學院的裂縫一樣——看似粗糙，卻藏著能讓人站穩(wěn)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