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病房里的月光
鐘曉曉是在他們結婚七周年紀念日那天發現自己不舒服的。起初只是覺得累，沒什么精神，以為是趕項目熬了幾個通宵的緣故。王瑞玄拉著她去醫院檢查，她還老大不樂意，說浪費錢。
“乖，去檢查一下，沒事我們就放心了?！蓖跞鹦谜f歹說，才把她拽進了醫院。
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王瑞玄正在公司開會。醫生給他打電話，語氣很沉重，說鐘曉曉得了很嚴重的病，讓他趕緊來醫院一趟。
王瑞玄趕到醫院的時候，鐘曉曉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手里捏著檢查報告，臉色蒼白，眼神空洞。看到王瑞玄過來，她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
“瑞玄……”她的聲音抖得厲害，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王瑞玄走過去，蹲在她面前，輕輕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涼，王瑞玄用自己的手緊緊裹著，想給她一點溫暖。
“沒事的，曉曉，有我呢?！蓖跞鹦穆曇艉芊€，努力不讓她看出自己的慌亂。
醫生把王瑞玄叫到辦公室，告訴了他實情——鐘曉曉得了晚期胃癌，已經擴散了，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王瑞玄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感覺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在搖晃。他扶著墻壁，站了很久，才慢慢緩過來。他不能倒下，鐘曉曉還在等他，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回到走廊，鐘曉曉抬起頭看著他，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不安。“王瑞玄，醫生說……說什么了？”
王瑞玄在她身邊坐下，擠出一個笑容：“醫生說沒什么大事，就是有點胃炎，需要住院觀察幾天，好好調理一下就好了。”
鐘曉曉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很久，輕輕點了點頭，沒再說話。王瑞玄知道，她可能已經猜到了，但她沒有戳破，只是默默地相信了他的話。
住院的日子開始了?；煹母弊饔煤艽?，鐘曉曉開始掉頭發，吃不下東西，臉色一天比一天差。但她在王瑞玄面前，依舊努力裝作沒事的樣子，有時候還會強打精神跟他開玩笑。
“瑞玄，你看我是不是變丑了？”鐘曉曉摸著自己光禿禿的頭，笑著問他。
“沒有，我們曉曉什么時候都好看。”王瑞玄拿出一頂早就準備好的帽子，小心翼翼地戴在她頭上，“這頂帽子很適合你，像個小公主。”
“切，就知道哄我。”鐘曉曉撇了撇嘴，伸手捏了捏他的臉，“你最近瘦了好多，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我吃了，在醫院食堂吃的，挺好的。”王瑞玄說，其實他沒什么胃口，一天也吃不了幾口飯。
鐘曉曉住院后，王瑞玄請了長假，天天守在醫院里。他給她擦身，喂她吃飯，給她讀她喜歡的小說。晚上，他就趴在病床邊睡覺，只要鐘曉曉稍微動一下，他就會立刻醒過來。
“瑞玄，你回去休息吧，在這里睡不好?！辩姇詴孕奶鄣乜粗紳M紅血絲的眼睛。
“我不回去，在這里陪著你。”王瑞玄握著她的手，“你一個人在這里，我不放心?！?
“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孩子。”鐘曉曉瞪了他一眼，眼眶卻紅了，“你這樣熬下去，身體會垮的。”
“不會的，我身體好著呢?！蓖跞鹦χf，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你看，還很有力氣。”
有一次，鐘曉曉疼得厲害，在床上翻來覆去，臉色慘白，額頭上全是冷汗。王瑞玄看著她痛苦的樣子，心疼得像刀割一樣，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緊緊握著她的手，不停地跟她說：“沒事的，曉曉，忍一忍，就好了。”
鐘曉曉疼得說不出話，只是看著他，眼淚不停地往下掉。那一刻，王瑞玄覺得自己很沒用，連讓她不疼的能力都沒有。
晚上，鐘曉曉睡著了，王瑞玄走到醫院的走廊里，終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來。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鐘曉曉一點點衰弱下去，這種無力感幾乎要把他吞噬。
張阿姨和孤兒院的幾個朋友來看過鐘曉曉幾次，每次鐘曉曉都強撐著跟他們說笑，等人走了，她就累得倒頭大睡。王瑞玄知道，她是不想讓大家擔心。
天氣好的時候，王瑞玄會推著鐘曉曉去醫院的花園里曬太陽。鐘曉曉靠在輪椅上，閉著眼睛，享受著溫暖的陽光。
“瑞玄，我想回家。”鐘曉曉突然說。
“等你好一點，我們就回家?！蓖跞鹦f。
“我不想治了?！辩姇詴员犻_眼睛，看著他，眼神很平靜，“我知道自己的情況，再治下去也是浪費錢，還不如回家，安安靜靜地待著。”
“不許說傻話！”王瑞玄打斷她，聲音有些激動，“醫生說還有希望，我們不能放棄。”
“瑞玄，我累了?！辩姇詴缘穆曇艉茌p，“我不想再打針了，也不想再掉頭發了?！?
王瑞玄看著她蒼白的臉，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說不出話來。他知道，鐘曉曉一直很愛美，現在這個樣子，對她來說一定很痛苦。
“好，我們回家?！蓖跞鹦K于點了點頭，聲音哽咽，“明天我們就回家?！?
鐘曉曉笑了，像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回到家的那天，天氣很好，陽光透過窗戶灑進屋里，照在地板上，暖洋洋的。鐘曉曉躺在自己的床上，看著熟悉的房間，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還是家里好?！彼龂@了口氣，拉著王瑞玄的手，“你把我的畫拿過來，我想看看?！?
王瑞玄把她的畫冊一本本拿過來，放在她的床頭。鐘曉曉翻著畫冊，里面有他們在孤兒院的老槐樹，有第一次牽手的大學操場，有他們的小家……每一頁，都記錄著他們的過往。
“瑞玄，你看，這是我們第一次去海邊的時候畫的?！辩姇詴灾钢环嫞χf，“那時候你還差點被浪沖走?！?
“是你非要拉著我往深海里跑?！蓖跞鹦o奈地說。
“那不是想讓你看看海底的魚嘛?！辩姇詴云擦似沧?，又翻到下一頁，“這是你求婚那天，我偷偷畫的，你當時傻乎乎的樣子。”
王瑞玄湊過去看，畫上的他單膝跪地，臉上帶著緊張的表情，旁邊的鐘曉曉哭得稀里嘩啦，卻又在笑。
“畫得真好?！蓖跞鹦穆曇粲悬c哽咽。
日子一天天過去，鐘曉曉的身體越來越差，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但只要她醒著，就會拉著王瑞玄的手，跟他說以前的事。說孤兒院的牽?；?，說老槐樹下的約定，說第一次打架的樣子。
“瑞玄，”有一天晚上，月光透過窗戶照進屋里，落在鐘曉曉的臉上，她突然輕輕開口，“我是不是太兇了？”
王瑞玄的心猛地一揪，他握著她的手，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沒有，你一點都不兇，你很好?！?
“我老是欺負你，還拿枕頭打你?！辩姇詴缘穆曇艉茌p，帶著點愧疚，“你會不會覺得很委屈？”
“不委屈，我喜歡被你欺負?！蓖跞鹦难蹨I忍不住掉了下來，滴在她的手背上，“真的，曉曉，我喜歡你兇我的樣子，喜歡你跟我吵架，喜歡你在我身邊鬧……”
“瑞玄，對不起……”鐘曉曉的眼淚也掉了下來，“我好像……不能陪你一輩子了。”
“別說傻話，你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蓖跞鹦o緊握著她的手，“等你好了，我們再去一次孤兒院，看看張阿姨，看看老槐樹，好不好？”
鐘曉曉點了點頭，眼睛慢慢閉上了，嘴角卻帶著一絲微笑。
“瑞玄……我有點冷……”她輕輕地說。
王瑞玄趕緊把她抱進懷里，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她：“不冷了，曉曉，有我呢。”
鐘曉曉在他懷里動了動，像是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然后就再也沒有動過。
王瑞玄抱著她，一動不動，直到天慢慢亮起來，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們身上，他才慢慢松開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
“曉曉，你睡著了啊?！彼穆曇艉茌p，像是怕吵醒她，“那你好好睡，我在這里陪著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