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契約松動》

秋老虎肆虐的傍晚，城郊梧桐鎮的炊煙剛漫過黛瓦，就被一陣急促的銅鑼聲劈成了碎絮。鎮口老槐樹下，打更人王伯攥著銅鈴的手沁出冷汗，渾濁的眼球死死盯著西邊的亂葬崗——那里的月光正詭異地扭曲成漏斗形狀，淡金色的光絲順著漏斗尖兒往下淌，在荒草間織出半透明的網。

“黃大仙顯靈咯！“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嗓子，鎮民們攥著桃木枝的手齊刷刷抖了抖。亂葬崗邊緣的墳包后突然竄出團黃毛影子，足有半人高的黃鼠狼后腿著地，前爪捧著塊沾著露水的月光石，正對著漏斗狀的月影作揖。那動作規整得不像野獸，倒像是戲臺上學來的禮儀，連胡須翹起的角度都透著股刻意的莊重。

冬子木蹲在鎮外的水塔上，指尖掐著祖父古籍里的“觀氣訣“。視野里的亂葬崗正蒸騰著灰紫色的霧氣，那是精怪強行吸納靈氣時特有的“駁雜之氣“。最扎眼的是黃鼠狼頭頂盤旋的三縷金線，像三根繃緊的琴弦微微震顫——這是引氣期修士才有的靈氣形態，絕不該出現在未開智的畜生身上。

“不對勁。“林羽的軍靴碾過水塔銹跡，后腰的軍用匕首泛著冷光，“上周巡山時，這一帶的黃鼠狼見人就跑，現在敢在鎮子跟前擺排場？“他指節叩了叩水塔欄桿，“而且你看它前爪，那塊月光石上有刻痕。“

望遠鏡里的月光石突然閃過銀光。冬子木瞳孔驟縮——石頭表面竟刻著半道殘缺的符文，和古籍中“百年契約“插圖里的鎮壓符文驚人地相似。黃鼠狼捧著石頭的前爪突然冒出白煙，像是被烙鐵燙過，可它只是哆嗦了一下，反而把石頭貼得更緊，喉嚨里發出孩童學語般的“吱吱“聲，像是在念某種咒文。

“契約在失效。“陳風的羅盤指針瘋轉不停，銅針在刻度盤上劃出火星，“正常情況下，精怪接觸契約符文會被直接燒成灰燼。這只黃鼠狼...它在適應符文的力量。“他突然按住冬子木的肩膀，“你看它腳下的草。“

枯黃的狗尾草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返青，草葉邊緣卻泛著焦黑，像是被烈火燎過又強行抽出新芽。冬子木突然想起古籍第十四卷的記載：“百年契約，以地脈為鎖，以人靈為鑰。鎖松動則靈泄，鑰將斷則怪生。“他摸出藏在懷里的古籍抄本，泛黃的紙頁上，那幅“人、靈、精怪“三足而立的插畫正微微發燙。

水塔下突然傳來騷動。三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正驅散圍觀的鎮民，為首者亮出的證件上印著“特殊事務處理中心“的鋼印。冬子木認出其中個高瘦的是沈浩，他左臉頰還留著上周被靈氣灼傷的淡紅印記，此刻正陰鷙地盯著亂葬崗，手里把玩著枚黃銅鈴鐺——那鈴鐺的紋路和冬子木祖宅暗格里找到的羅盤邊緣如出一轍。

“沈家的人怎么會來？“林羽摸出手機調至錄像模式，鏡頭里沈浩突然朝黃鼠狼的方向甩出張黃符。符紙在空中炸開金芒，卻在距黃鼠狼三米處被無形的屏障彈開，化作漫天金粉簌簌落下。黃鼠狼受驚般竄進墳包后的破窯洞，那塊月光石滾落在地，沾著的符文突然亮起紅光，在泥地上烙出個冒煙的印記。

陳風的羅盤“嗡“地一聲浮起，銅針直指那處印記：“是契約的反噬！但威力只剩三成不到。“他迅速從帆布包掏出三枚銅錢，在水塔上擺出個簡易的“問煞局“，“這附近的地脈出了問題，你們看那棵老槐樹。“

鎮口的百年槐樹本該枝繁葉茂，此刻卻有半樹葉子焦黑如炭，樹皮上布滿蛛網狀的裂紋，滲出琥珀色的樹膠。更詭異的是樹影——月光下的槐影竟比實際樹冠大了一圈，多出的部分扭曲成爪狀，正緩慢地朝亂葬崗蠕動。

“地脈靈氣在被偷吸。“冬子木突然想起古籍里的插圖，三足契約的底部正是盤繞的地脈龍紋，“契約是以地脈為根基的，根基不穩，封印自然會松動。“他突然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觀氣訣視野里，亂葬崗的灰霧中浮現出無數細小的光點，正順著地脈走向往東南方向流動。

沈浩似乎也發現了異常，正指揮手下在槐樹下埋設銀色的陣旗。那些陣旗插入土中時，冬子木清晰地看見地脈光點的流動停滯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洶涌的勢頭，竟沖得陣旗微微震顫。

“他們在加固封印，但方法錯了。“陳風飛快地轉動羅盤，“沈家只懂強行鎮壓，不知道現在需要疏導。你看那窯洞——“

破窯洞的黑暗里突然亮起幽綠的光，不止一雙眼睛在閃爍。冬子木數出七對光點，每對都比剛才那只黃鼠狼的瞳仁更亮，顯然聚集的精怪不止一只。更令人心驚的是，窯洞頂部的土層正在剝落，露出后面青灰色的磚墻——那根本不是自然形成的窯洞，而是座被掩埋的廢棄土地廟。

“民國時期的鎮物。“陳風指尖劃過手機里的史料照片，“梧桐鎮在民國二十三年鬧過黃災，當時的鎮長請了道士建土地廟鎮壓，沒想到是座封印陣。“他突然倒吸冷氣，“沈浩在破壞陣眼！“

沈浩正用工兵鏟撬動土地廟的門檻石，石縫里涌出的不再是灰霧，而是帶著腥氣的黑霧。觀氣訣視野中，黑霧里漂浮著無數扭曲的人臉，那是被吞噬的生魂殘留的印記。最前面的黃鼠狼突然發出凄厲的尖嘯，體型竟在瞬間膨脹到小牛犢大小，嘴邊的獠牙泛著青光。

“它要強行渡劫！“冬子木摸出那枚從祖宅找到的銅符，符紙邊緣的朱砂突然滲出暗紅色液珠，“契約反噬會殺死它的！“

話音未落，膨脹的黃鼠狼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它周身的金線開始崩斷，每斷一根就有一道焦痕出現在皮毛上。但這次的焦痕沒有停留，而是像活物般往心臟處游走，留下燒紅的軌跡。可它依舊沒有退縮，反而用利爪撕開胸膛，將那塊月光石按在裸露的心臟上。

“瘋了...“林羽握緊匕首，“它在用人族的獻祭術。“

月光漏斗突然劇烈收縮，化作道金柱直刺黃鼠狼的心臟。土地廟的磚墻在金光中寸寸龜裂，露出墻內鑲嵌的數十塊刻滿符文的青石板。冬子木突然明白過來——這不是普通的封印陣，而是“契約三方壇“的分支節點，青石板上的紋路與古籍記載的“人、靈、精怪“簽名完全吻合。

沈浩顯然也認出了石板，臉色驟變著后退：“怎么會有三方壇...“他的話音被黃鼠狼的慘嚎打斷。那精怪的身體正在金光中消融，卻死死用爪子按住月光石，將其嵌進胸口的血肉里。當最后一縷金光消失時，月光石突然裂開，露出里面包裹的半片青銅殘片，上面刻著個模糊的“黃“字。

“是精怪王的信物。“陳風的羅盤突然指向西北方，“完整的契約信物有三片，分別由人、靈、精怪三方保管。這片黃字殘片，本該在百年前就隨著契約生效而封印在地脈深處。“

黃鼠狼的尸體開始化作光點消散，唯有那塊青銅殘片落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沈浩剛要伸手去撿，殘片突然迸出紅光，在石板上投射出段影像——民國二十三年的梧桐鎮，穿道袍的修士與化為人形的黃狐在土地廟前歃血為盟，將刻著“黃“字的殘片埋入地基，鏡頭最后定格在修士腰間的玉佩上，那紋路與冬子木祖父的遺物分毫不差。

“是冬家的人。“沈浩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你祖父參與過契約的簽訂？“

冬子木沒理會他的質問，觀氣訣下的青石板正在變暗。原本流轉的地脈靈氣像是被什么東西截斷，石板上的符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他突然想起古籍第三卷的警告：“契約如弦，過緊則斷，過松則崩。三方信物聚，地脈鎖自開。“

土地廟的廢墟突然劇烈震動，東南方向傳來沉悶的爆炸聲。沈浩的手機急促響起，他接電話時臉色越來越白，掛斷后死死盯著冬子木：“啟明會的人在城東引爆了靈晶，地脈主干道出現裂痕。“他突然拋出個牛皮袋，“這是沈家關于契約的記載，現在不是藏私的時候。“

布袋里的羊皮卷展開時，冬子木瞳孔驟縮。上面的地圖標注著七處契約節點，梧桐鎮只是其中之一，而所有節點的靈氣最終都匯入城市老城區的“靈脈匯聚點“——那里正是古籍預言中“古遺跡將現“的位置。

“還有一個月。“陳風的羅盤指針指向老城區方向，銅針上凝結出細小的冰粒，“靈氣復蘇百日那天，所有節點的封印都會失效。“

殘留在青石板上的青銅殘片突然騰空而起，朝著城市方向飛去。冬子木伸手去抓，指尖只觸到片冰涼的光霧。沈浩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指腹的老繭硌得人生疼：“那片殘片會去找另外兩片，啟明會和那些精怪都會去搶。“他從西裝內袋掏出枚玉佩，上面刻著“沈“字，“這是人族信物，你祖父當年把它托付給我們保管。“

月光突然變得粘稠，像是被摻了墨的水。冬子木望著城市方向的夜空，那里的星軌正在緩慢移位，如同被無形的手撥動的算盤珠。他摸出手機給林羽發消息，屏幕映出自己眼底跳動的金芒——那是靈氣與血脈共鳴的征兆，仿佛有什么沉睡在基因里的東西，正隨著契約的松動緩緩蘇醒。

亂葬崗的風突然轉向，帶著股陌生的甜香。冬子木低頭看向掌心，不知何時沾了片金黃的狐尾草葉，葉尖的露珠里，正倒映著只豎瞳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