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丘城的朝露還凝在青銅鼎上,公孫賈已在偏殿的廊柱后站了半個時辰。他看著獻禮隊伍捧著“鼎幣稻”走過,谷穗上的鼎幣在晨光中泛著刺目的光,指甲深深掐進朝服的玉帶鉤里——那鉤上雕刻的“招財獸”,嘴角被他掐出了道裂痕。
“大人,衛君已下旨全國推行鼎幣?!眱仁痰穆曇粝裰煌凳车氖螅叭~強那豎子現在風頭無兩,連石大夫都夸他是‘衛國之幸’?!彼麎旱吐曇簦瑢⒁痪聿瘯o公孫賈,“這是鼎幣稅的明細,據說光五座城邑的稅收,就抵得上大人半年的封地收入。”
公孫賈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帛書上的“三成增長”像根針,刺破了他維持多年的平靜。他曾任司市(掌管市場的官員)三年,當年推行的“平準法”(調節物價的制度)最多讓稅收增長一成,如今卻被個來歷不明的布衣比了下去?!安榍宄?,”他的聲音冷得像青銅,“葉強的鼎幣里,到底藏著什么貓膩。”
三日后的早朝,衛君正聽葉強奏報全國推行的細則,公孫賈突然出列,朝服上的熏香混著一絲銅銹味——那是他偷偷摩挲假鼎幣留下的痕跡。“陛下,臣有疑?!彼挠耋酥赶螂A下的鼎幣樣幣,“此幣含隕鐵三成,西山礦脈的隕鐵儲備只夠鑄十萬枚,若全國推行,不出半年就會無鐵可用,到時候幣法必亂!”
葉強的后頸疤痕微微發燙。他早知公孫賈會在此處發難,從袖中取出礦脈圖展開:“臣已探明,東山新發現的隕鐵礦藏,儲量是西山的五倍,足夠鑄百萬枚鼎幣。”他的手指在圖上的“公孫氏封地”處停頓,“此處的礦脈離公孫大人的封地最近,若由官府開采,可按市價給封地分成?!?
公孫賈的玉笏突然抖了抖,那處礦脈正是他暗中覬覦的,原想等價低時買下,沒想到被葉強捷足先登?!伴_采需征調民夫,”他強作鎮定,“眼下正是農忙,恐誤了秋收。”
“可用鼎幣雇人?!睂幤萃蝗怀隽校迳郎线€沾著稻殼,“農戶說,一天三枚鼎幣,比自己種地還劃算,已有上千人報名。”他將名冊呈上,上面的指印密密麻麻,像片生長的信任之林。
衛君的目光掃過名冊,突然對公孫賈說:“公孫大夫既關心礦脈,就協管開采事宜吧,與葉強同署辦公?!?
公孫賈的指甲掐進掌心,卻只能躬身領旨。退朝時,他看著葉強與寧戚討論礦脈分布圖,兩人的笑聲撞在盤龍柱上,像在嘲笑他的失算?!白咧?,”他對著青銅鏡理了理朝服,鏡中的倒影嘴角帶笑,眼底卻藏著冰霜,“我會讓你知道,司市的手段。”
公孫賈的第一招,是在他封地內的市集設“私幣站”,用高出市價一成的晉幣收購鼎幣,再偷偷運到鄰國熔化重鑄,既能賺差價,又能減少流通量。半個月后,葉強核查各地流通量時,發現公孫賈封地的鼎幣竟少了五千枚,比正常損耗多了十倍。
“把這些幣追回來?!比~強對衛忠說,老管家的賬冊上記著可疑的運輸記錄——公孫賈的家臣最近頻繁往返邊境?!暗珓e驚動他,我們需要證據?!?
衛忠剛帶親兵出發,公孫賈就收到了消息,將五千枚鼎幣藏進了封地的糧倉,上面堆滿粟米,糧堆里混著幾袋蝕骨粉——他準備萬一被搜出,就說是銷毀假幣的原料?!案嬖V葉強,”他對家臣冷笑,“就說鼎幣被百姓珍藏起來了,這是好事?!?
葉強卻沒去搜查糧倉。他讓人在公孫賈封地的市集掛出告示:“凡舉報私藏鼎幣者,賞五十枚鼎幣?!比蘸?,個偷聽到家臣對話的倉夫(糧倉看守)悄悄來報,說夜里總能聞到糧倉里有銅銹味。
“不用搜?!比~強看著倉夫遞來的蝕骨粉樣本,突然有了主意,“讓礦上的工匠,在新鑄的鼎幣里加道暗記——幣緣刻道細痕,只有在隕鐵燈油下才能看見?!?
公孫賈還在為躲過一劫沾沾自喜,突然發現封地的鼎幣收購價跌了三成——百姓寧愿留著帶暗記的新幣,也不愿換他的晉幣。他讓人去礦上打探,卻只帶回個消息:葉強給礦工漲了工錢,每人每天加半枚鼎幣。
“一群見利忘義的東西!”公孫賈將玉笏摔在案上,突然想起石稷的蝕骨粉。他讓人送去百金,換來新的配方——這種粉末遇熱會發出惡臭,卻不留痕跡。“把這東西摻進礦上的鑄幣爐,”他對親信低語,“就說鼎幣在爐里發臭,是不祥之兆?!?
礦難發生在第七夜。鑄幣爐突然冒出黑褐色的煙,惡臭熏得工匠們紛紛倒地,個老鑄工大喊:“鼎幣觸怒山神了!”混亂中,三枚剛出爐的鼎幣被扔進臭水溝,蝕骨粉遇水后,星圖殘片竟像活物般扭曲起來。
公孫賈的家臣立刻將消息傳開,說鼎幣“生了邪祟”,封地內的鼎幣流通量一夜之間暴跌七成。葉強趕到礦上時,工匠們正圍著臭水溝跪拜,臭水里的鼎幣泛著詭異的光。
“這不是邪祟,是毒。”葉強抓起枚受污染的鼎幣,在隕鐵燈油下,幣緣的暗記旁顯出黑色的粉末,“有人在爐料里摻了蝕骨粉,遇熱才會發臭。”他突然提高聲音,“誰是昨夜負責添料的?”
個面黃肌瘦的小工瑟縮著站出來,袖口還沾著未洗凈的黑灰:“是……是公孫大人的家臣讓我加的‘香料’,說能讓幣更亮……”
葉強讓人將小工護起來,轉身對工匠們說:“現在就重開一爐,不用那‘香料’,讓大家看看鼎幣到底是不是不祥之物!”他親自添料,隕鐵與青銅在爐中熔化成金色的河,新鑄的鼎幣出爐時,星圖在陽光下亮得刺眼。
工匠們的歡呼震落了礦洞頂的碎石。公孫賈的家臣想趁亂溜走,卻被衛忠的親兵按住,懷里掉出的蝕骨粉袋在陽光下泛著罪惡的光。
“公孫大人這步棋,太急了。”葉強看著被押走的家臣,突然對衛瑤說,“他想要的不是阻止鼎幣,是取代我?!?
衛瑤的玉圭在暗記鼎幣上輕輕敲擊:“我已讓人查了他的私賬,這三年他用司市的職權,虛報了五千石粟米的市價,全換成了晉幣藏在密室?!彼蝗焕湫Γ叭舭堰@些賬呈給衛君……”
“不必?!比~強搖頭,“他只是被嫉妒蒙了眼,還沒到叛國的地步?!彼屓藢⒓页妓突毓珜O府,只留下蝕骨粉袋作為“提醒”。
公孫賈看著那袋粉末,一夜白頭。他終于明白,葉強的成功不是靠陰謀,而是靠民心——那些捧著鼎幣稻的農戶,那些掛著誠信牌的商戶,那些自愿去礦上的工匠,才是鼎幣真正的根基。
三日后的朝會,公孫賈主動請辭協管礦脈之職,將封地內的礦脈獻給官府,只求保留爵位。衛君看著他蒼老的臉,終是嘆了口氣:“念你往日有功,罰俸一年,仍任司市,多向葉強學學吧。”
退朝時,葉強在宮門口遇見公孫賈,他正對著鼎幣兌換處的百姓出神。個穿綠裙的婦人用鼎幣買了匹綢緞,掌柜多送的一尺花邊在風中飄動,像片誠信的葉子?!斑@幣,”公孫賈的聲音帶著沙啞,“真的能讓衛國好起來?”
“不是幣能,是信能?!比~強將枚帶暗記的鼎幣放在他手中,“大人當年的平準法,本意也是為了公平,只是少了點讓百姓相信的東西。”
公孫賈握著鼎幣站了許久,直到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與兌換處的木牌重疊。后來,有人看見他在司市的衙門前掛了塊“鼎幣示范處”的牌子,比綢緞鋪的誠信牌還要亮。
葉強站在礦洞外,看著新鑄的鼎幣源源不斷地運出,暗記在陽光下連成線,像道守護誠信的長城。他知道,嫉妒的陰影從未散去,但只要鼎幣的光芒不滅,只要民心的信任還在,任何絆子都擋不住衛國向前的腳步。而那些曾被嫉妒驅使的人,終會明白,真正的榮耀不是超越他人,是與家國同進退,讓每個衛人都能在貨幣的光澤里,看見自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