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木鴨子在阿箐手中輕微顫抖著，像是在無聲抗議著陸九川給它安上的“鐵證”頭銜。小水花（也就是這只鴨子）的眼睛部位鑲嵌的兩顆暗淡晶石，似乎象征性地閃了兩下，又徹底熄滅，留下一縷更加頑固的黑煙從鴨屁股上的破洞里冒出來，像是對這悲慘命運的哀嘆。

廣場上，氣氛比之前更詭異了。

劉主事臉上的肥肉扭曲著，混雜著驚疑、憤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他看著那只破鴨子，再看看眼神熾熱如同餓狼的陸九川，最后落到仿佛一座無聲黑塔、氣場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沈硯身上，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被沈硯一個冰冷的眼神懾住，喉嚨里咕隆一聲，什么屁話都不敢放了。

幾個巡天衛更是一動不敢動，繃得如同石頭。只有阿箐，還一臉狀況外地心疼拍打著她的傀儡鴨：“小水花！你這死沒良心的！昨晚跑哪里野去了？被炸成這樣……修你要花我三顆下品靈石啊！我的私房錢……”

沈硯的目光在破鴨子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秒，然后，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再次鎖定了陸九川。那里面的漠然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純粹的、不帶感情的探究。

“你，”鼻音濃重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依舊簡潔，“和她，跟我來。帶上這只鴨子。”

沒有多余的命令，也沒有解釋。沈硯轉身，朝著飛舟破損的艙口重新走去，高大的背影散發著不容置喙的威壓。

陸九川心臟狂跳！沈硯沒有當場拍死他這個“瘋子”，甚至還給了他（和阿箐）一個“進一步證明”的機會？這簡直……是絕地逢生！

“快走快走！”阿箐還沒搞清狀況，但聽到“帶上鴨子”，立刻抱著小水花小跑跟上，還順手拉了陸九川一把。陸九川深吸一口氣，頂著背后劉主事那幾乎要噴火的怨毒眼神和巡天衛們復雜莫測的注視，硬著頭皮，跟在了沈硯身后。

走進飛舟破損的艙體內部，光線瞬間暗了下來。破損線路呲呲冒著火花，空氣中那股焦糊、血腥混雜著混亂靈氣的味道更加濃郁刺鼻，其中還隱隱夾雜著一股……難以描述的腥臭？像是金屬被過度高溫熔煉后殘留的氣息。通道被暴力沖擊波破壞得一片狼藉，扭曲的金屬構件、散落的碎木殘片和某種晶石粉末到處都是。

沈硯步履沉穩地走在最前，無視這修羅場般的環境，徑直帶著兩人穿過被暴力撕開的通道隔斷，來到了一個相對寬敞的區域。這里似乎是飛舟上某種后勤艙室，但同樣被沖擊波波及，桌椅翻倒，雜物散落。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抱著破鴨子的阿箐身上。

“修好它，讀取數據。”沒有詢問“能不能”，直接下了指令。“你有一炷香時間。”

“啊？！一炷香？！”阿箐的小臉瞬間垮了，“沈老大，小水花傷到動力核心了！晶片端口也受損嚴重！它只是個初級巡檢傀儡，結構簡單，但要提取記錄晶片和靈磁數據盤，要拆解、要臨時搭建穩定橋接回路，還要祈禱晶片沒被震壞……”

阿箐絮絮叨叨地抱怨著，手下卻飛快動作起來。只見她麻利地將小水花平放在一張還算平整的翻倒桌面上，然后從她那個鼓鼓囊囊、掛滿各種小工具和未知零件的腰包里，噼里啪啦倒出一堆東西：小型的精密刻靈刀、幾種顏色的細金屬靈線、巴掌大的陣盤刻寫板、幾顆不同用途的基礎靈石、甚至還有一小瓶散發著清涼氣息的“神機水”……

她的眼神瞬間變得專注無比，雙手翻飛如同穿花蝴蝶，指尖靈巧得不像話。小水花那只破鴨子在阿箐手中，仿佛成了一件精密藝術品，被小心又快速地拆解開來。陸九川在一旁看得眼花繚亂，心中驚嘆：這丫頭手活兒是真厲害！擱前世也是個頂級工程師的料子！

趁著阿箐工作的間隙，沈硯的目光再次落在陸九川身上。

“偽真空靈爆。”他吐出了這個詞，音調沒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復述一個毫無意義的音節，“解釋。”

陸九川精神一振！這是最后的考驗！他強迫自己冷靜，組織語言，將之前在廣場上對伯努利效應、瞬時形變引發密閉空間內超壓釋放的原理，結合他對飛舟結構和能量系統的理解，用更清晰、更貼近這個世界修煉體系的方式，詳細闡述了一遍。他甚至還嘗試使用了幾個仙界煉器學上用來描述結構應力、靈能失衡的術語進行類比，力求讓這個離經叛道的理論顯得稍微容易接受一些。

沈硯全程沉默地聽著，眼神如同兩汪古井，看不出絲毫波瀾。直到陸九川說完，他才淡淡地拋出一個問題：“你認為，篡改者需要什么水平？”

“至少，”陸九川毫不猶豫，“極其精通飛舟結構氣動學，并且對材質、應力和混沌靈氣在這種極端條件下的物理特性有深度理解！必須是頂級匠修或者……有相關天賦的陣法師？更重要的是，他必須非常熟悉馱山號的內部構造圖！而且，要等飛舟進入高空特定速度狀態，這個陷阱才會觸發！”他特意強調了“內部構造圖”這一點，眼神若有若無地瞟了一眼外面——劉主事那種肥頭大耳的貨色，絕對沒這個本事！

就在此時——

“成了！”阿箐驚喜地叫了一聲，她面前臨時搭建的一個小小陣盤亮起微光，幾根靈線連接著小水花被拆開的頭部核心位置。一塊只有指甲蓋大小、邊緣有些焦痕的透明晶片被小心翼翼地放入陣盤的一個卡槽。

陣盤中央投射出模糊扭曲的光影，并不斷閃過雪花狀噪點。阿箐皺著秀氣的眉頭，雙手快速在刻寫板上操作，不斷調試著回路連接：“影像晶片邊緣受損……靈磁數據區被沖擊過……我需要一點時間清理噪點……再穩定一下……”

光幕中，模糊的畫面終于勉強可以辨認：是在飛舟船舷外的某個角落視角（大概是小水花被吸附的位置），時間戳是昨晚。可以看到馱山號完整的船體結構，包括尾部那個至關重要的——“艮甲位護板”！

畫面在跳閃，伴隨著刺耳的雜音。

沈硯、陸九川和阿箐都屏住了呼吸，緊緊盯著那小小的光幕。

突然，在某個閃爍的瞬間，光幕中“艮甲位護板”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檢修蓋板的影像清晰了一幀！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陸九川的瞳孔猛地收縮！

在那一幀畫面里，檢修蓋板似乎被打開了極小的一道縫隙！

一個動作更快、幾乎只有虛影的手，似乎從縫隙中縮了回去！那手上，似乎戴著某種銀灰色、材質特殊的手套！

“停！停！停！就是這里！”陸九川急呼。

阿箐雙手如飛，用力穩住跳閃的光幕。可惜，關鍵的動作太快，檢修蓋板縫隙也只露出那么一絲，畫面隨即又被刺目的雪花噪點覆蓋，再也看不清細節。

“靠！就差一點點！”阿箐懊惱地捶了一下桌子，“動作太快了！影像晶片記錄間隔跟不上！這手套……”

“是‘千機鎖靈絲手套’！”陸九川脫口而出，憑借原主那點可憐的匠修記憶和前世刑警的直覺，“能屏蔽操作時的微弱靈氣波動！是高級匠修搞精密操作時常用的東西！但材質特殊，一般只在特定工坊流通！”

他感覺自己的推理之樹迅速向上生長！需要內部圖、需要氣動知識、需要高級匠修手套……幕后黑手的身份范圍急劇縮小！

“還有別的！”阿箐沒泄氣，快速調整了陣盤設置，切到了記錄環境參數的靈磁數據盤模式，“影像壞了，但它的‘感靈微流探頭’在徹底失效前，可能記錄了環境變化！”

陣盤中央開始滾動起一連串在陸九川看來如同天書般的符號和數字。阿箐的眉頭緊鎖，雙眼死死盯著數據流。

“這……不對啊……”她喃喃自語，“昨晚……在發生劇烈爆炸前的大概十二息（一息約等于一秒）……艮甲位護板周圍的風流數據……波動值跳得跟見了鬼似的……”

她手指在刻寫板上快速勾選了幾個參數，將它們的時間曲線投映出來。

只見代表風流壓力、流向和細微渦流強度的曲線，在爆炸發生前大約十二息，突然出現了一個極其陡峭、規律又怪異的下降脈沖！緊接著是劇烈的震蕩波動！

這不是自然強風或高空亂流該有的模式！更像是一種……人為制造的精妙擾動！精確地在局部撕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找到了！就是這個！”阿箐興奮地指著那個脈沖低谷，“就是它！雖然我沒完全理解你那個‘偽真空’是啥，但這個記錄絕對不正常！像是……被‘戳’了一下？”

陸九川的心跳幾乎要爆表！這就是最關鍵的技術印證！那個“人為氣流空洞”的直接證據！雖然無法直接拍下兇手，但這套精準的環境數據，與他理論中的“初始擾動力”模式完美契合！

他的目光和同樣一臉激動雀躍的阿箐短暫交匯了一下，然后，兩人幾乎是同時，帶著求證的目光，望向了這間艙室里最終的主宰——沈硯！

沈硯依然面無表情，但他的目光在阿箐指向的那條詭異的脈沖曲線和數據流上停留了許久，久到讓陸九川和阿箐都開始有些忐忑。

終于，他緩緩抬起眼瞼，那深潭般的視線再次落在陸九川臉上。這一次，陸九川敏銳地捕捉到，那潭深水底下，似乎有什么東西碎裂了，透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光。那光帶著審視，更帶著一種將信將疑的灼熱。

“很好。”沈硯的聲音依舊低沉，鼻音卻似乎少了一絲，“你叫陸九川。”

“是。”

沈硯微微頷首，下一刻，他的話如同驚雷在陸九川耳邊炸響：

“從現在起，此案由你協查。你需要任何權限或信息，向他（指了下旁邊一個始終默不作聲如同影子的隨行黑袍護衛）報備，他會為你辦妥。績點，暫時保留。”

什…什么？！

陸九川和阿箐都傻了。協查？一個績效九分、差點被打入黑獄的臨時工？參與驚天欽案協查？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沈硯似乎看出他們的震驚，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于無的情緒，或許是……譏誚？又或者是別的什么？但他很快又恢復了那副深不可測的漠然。

“別高興太早，臨時工。”他的語氣平淡無波，“給你機會，不代表你能活到最后。用你的腦子，去撬開這個口子。讓我看看，你能在這仙界的泥潭里，挖出多少東西來。”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這句話讓陸九川和阿箐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盯上你的，不止是我，還有……它背后的東西了。”

說完，沈硯不再看他們，轉身朝外走去，只留下一道壓迫感十足的黑色背影。那個影子般的護衛如同幽靈般跟上，同時將一個刻著巡天司紋章的玉制簡令無聲地拋給了陸九川。

陸九川下意識地接住這冰涼的小東西，入手沉重。

“靠！沈老大這是……賭上我的命了？”陸九川哭笑不得，握緊了那塊仿佛能給他壯膽的簡令，目光落到阿箐身上。

阿箐卻一把抓住陸九川的手臂，大眼睛里閃爍著混合著興奮和緊張的光：“老陸！咱們真要當……探子了？我……我的手藝能幫你修東西、解碼、搞小玩意！算我一個！我的小水花不能白死！”

陸九川看著阿箐那副“干票大的”的表情，又感受著手中冰涼的簡令帶來的責任和危險信號，一股荒謬又沸騰的熱血涌上心頭。

績效九分的協查員？

靠一只死鴨子翻盤的仙界偵探？

行！這案子，老子接了！總比背黑鍋進黑獄強！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阿箐重重一點頭：“好！阿箐，第一件事——找地方把你小水花腦子里的數據做份完整備份！原晶片小心保存！第二件事——我們立刻、馬上、現在就去搜查昨晚值班記錄和所有能接觸到飛舟構造圖的人事名錄！重點是——誰他媽穿著‘千機鎖靈絲手套’還知道怎么玩伯努利？！”

陸九川眼中，破案之火已然點燃。沈硯那句“盯上你的不止是我”如同冰冷的跗骨之蛆提醒著他危險，卻也激起了他骨子里那股從不服輸的倔強！

查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