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迎著她的目光，聲音沉穩：“關于調理，確實有些門道。首要便是飲食定時定量，過饑過飽皆傷脾胃。蘇伯午后困倦，不妨試試午飯后小憩片刻，但不宜過久，一盞茶時間足矣，醒來后以溫水潤喉，再緩緩活動筋骨……”他正詳細說著，一陣猛烈的咳嗽聲突然從門外傳來，那聲音嘶啞急促，帶著孩童特有的稚嫩和撕扯感，瞬間打斷了屋內的談話。

蘇清歡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門邊拉開。寒風裹著濕氣灌入，門口站著一個衣衫單薄、面色潮紅的婦人，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約莫六七歲的男孩。孩子在她懷里蜷縮著，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干裂，眼睛半閉，每一次咳嗽都讓小小的身體劇烈震顫，喉嚨里發出破風箱似的呼哧聲。

“蘇姑娘！求您救救狗兒！”婦人聲音帶著哭腔，急急地說，“燒了兩天了，吃了鄰家給的草藥也不見好，咳得越來越兇，喘不上氣……”

蘇清歡神色一凜，側身讓開：“快抱進來！”她一眼就看出孩子情況不妙，風寒入里，已有化熱傷肺之象。婦人踉蹌著把孩子抱到堂屋角落鋪著舊褥子的矮榻上放下。

林硯早已默契地端來一盆溫水。蘇清歡迅速凈手，坐到榻邊，指尖搭上孩子滾燙的手腕。她眉頭緊鎖，又仔細查看了孩子的舌苔和咽喉。舌質紅，苔薄黃，咽喉紅腫。指尖下的脈象浮緊而數。

“風寒束表，郁而化熱，肺氣不宣。”蘇清歡語速很快，對林硯道，“阿硯，取銀針來，先泄肺經風熱，定喘止咳。藥柜第三格，取麻黃、杏仁、生石膏、甘草，按我平時配比的量。”她一邊說著，一邊已經解開了孩子的外衣，露出瘦小的胸膛，準備施針。

林硯沒有一句多余的話，立刻轉身去取針囊和藥匙。他動作麻利地打開藥柜，準確地找到蘇清歡所說的藥材，用小秤仔細稱量。銀針遞到蘇清歡手邊時，她已經開始在孩子的手太陰肺經和督脈的幾個穴位上快速下針，手法精準穩定。孩子難受地扭動了一下，但在銀針入體后，劇烈的咳嗽似乎被強行按捺下去一些，呼吸雖然依舊急促，卻不再那么撕心裂肺。

“看著火候，按方煎藥，三碗水煎成一碗。”蘇清歡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孩子，手下捻動著銀針，頭也不抬地吩咐。

“好。”林硯應聲，拿起配好的藥材快步走向后廚的小藥爐。他熟練地生起火，將藥材投入陶罐，注入清水，蓋上蓋子。爐膛里的火苗跳躍起來，映著他專注的臉。他守在爐邊，適時調整著火苗的大小。

堂屋里，孩子的喘息聲在銀針的作用下稍微平緩了些，但高燒未退，小小的身體依舊滾燙，偶爾還是會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嗆咳。蘇清歡拔了針，用溫水浸濕布巾，輕輕擦拭孩子滾燙的額頭和脖頸，試圖物理降溫。她看著孩子燒得通紅的小臉和干裂的嘴唇，眼中滿是憂慮。風寒急癥，變化極快，尤其對這樣體弱的孩童。

時間在藥香和孩子的喘息中緩慢流逝。夜色漸深，寒意更重。藥終于煎好，林硯小心翼翼地濾出深褐色的藥汁，端了過來。藥味濃郁苦澀。

“我來。”蘇清歡接過藥碗，試了試溫度，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輕聲哄著，“狗兒乖，喝了藥就不難受了。”她用勺子舀起一點藥汁，湊到孩子唇邊。孩子燒得迷糊，本能地抗拒著陌生的苦味，緊閉著嘴搖頭，藥汁順著嘴角流下。

“我來扶著。”林硯上前，半跪在榻邊，用一只手臂穩穩托住孩子的后背，另一只手輕輕捏住孩子的下頜，動作輕柔卻帶著不容掙脫的力道，幫助蘇清歡將孩子的嘴微微打開一點縫隙。蘇清歡趁機迅速將一勺藥汁喂了進去。孩子被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藥汁噴濺出來一些。

“慢點，一點點來。”林硯低聲道，調整了一下托扶的姿勢，讓孩子的頭靠在自己臂彎里，微微仰起。蘇清歡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更加小心地喂下一勺。這一次，孩子雖然痛苦地皺著眉，但藥汁終于咽了下去大半。兩人一個固定，一個喂藥，配合著，一點點將那碗苦澀的藥汁喂完，衣襟上、手上都沾了不少藥漬。

喂完藥，蘇清歡長長舒了口氣，額角已見細汗。林硯小心地將孩子重新放平躺好，又端來溫水，讓蘇清歡給孩子潤了潤唇。

“燒退下去之前，不能大意。”蘇清歡看著依舊沉睡但呼吸似乎平穩了些的孩子，低聲道。她搬了個小杌子坐在榻邊，打算守夜。

“你去后面靠一靠，這里我看著。”林硯拿起蘇清歡剛才用過的布巾，重新在溫水中浸透擰干，輕輕敷在孩子的額頭上，“有變化我叫你。”他的聲音很平靜，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蘇清歡抬眼看他，昏黃的燈光下，他眉宇間也有掩飾不住的疲憊，但眼神專注而沉穩。她確實有些撐不住了，從白天忙到現在，精神高度緊張。她沒有推辭，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好。半個時辰后我來換你。”她起身走到后堂角落一張窄窄的舊躺椅邊，和衣躺下，幾乎是立刻就被倦意席卷，呼吸變得均勻綿長。

林硯拉過一張小凳，坐在孩子榻前。他隔一會兒就伸手探探孩子的額頭和頸后，感受溫度的變化，不時更換已經變溫的敷額布巾。他留意著孩子的呼吸聲，每一次咳嗽都讓他心頭一緊，仔細分辨著聲音的變化。夜很靜，只有藥爐里炭火的余燼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以及孩子粗重但還算平穩的呼吸。林硯的目光偶爾會落在角落躺椅上那個蜷縮的身影上，她睡得很沉，側臉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柔和而疲憊。

不知過了多久，林硯感覺孩子的額頭似乎沒那么燙手了。他再次伸手探去，確實，那灼人的高熱退下去不少，觸手是溫熱的汗意。孩子的呼吸也明顯順暢了許多，不再帶著那種令人揪心的呼哧聲。

就在這時，躺椅上的蘇清歡動了一下，似乎被細微的聲音驚醒。她立刻坐起身，眼神帶著剛醒的朦朧，但瞬間就清醒過來，快步走到榻邊。

“如何？”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熱退了些。”林硯輕聲道，讓開位置。

蘇清歡立刻俯身，指尖再次搭上孩子的手腕。這一次，她的眉頭明顯舒展了。她又仔細摸了摸孩子的額頭、手心，探了探呼吸。緊繃了一夜的肩膀終于緩緩放松下來。她抬起頭看向林硯，眼中是如釋重負的輕松，還有一絲幾乎要溢出來的感激。

“多虧你守著。”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夜深的沙啞。

林硯搖搖頭，目光落在孩子安穩的睡顏上：“藥對癥了就好。”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腳，“我去添點炭火，后半夜寒氣重。”

他轉身走向后廚，腳步很輕。蘇清歡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門簾后。她重新坐回小杌子上，看著孩子汗濕的額發和恢復了些血色的臉頰，又轉頭看了看那扇門簾。門簾輕輕晃動著，隱約傳來林硯撥弄炭火的細微聲響。一種奇異的、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悄然包裹了她。她伸出手，極其輕柔地替孩子掖了掖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