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囚徒游戲不存在什么溫情因素。
起碼在比賽中不會出現什么很怪異的情節——后期就不一定了,比如你死了,但你有那么一點粉絲,策劃心情好的話可能會反復播放你的死亡鏡頭,再加點極具犧牲主義的背景音樂和過往鏡頭特寫。
諸如此類,在你死后爽撈一筆,效果不錯的話指不定還有“限制級克隆人”返場。
于是,問題來了。
“幽魂”是不可能有味道,也不存在讓嗅覺經過無數次非人改造、對特定氣息卻敏感至極的綺莉捕捉到“好近”。
塞利安一直以為自己的意識被剝離,遠程投射到這個“幽魂”角色上,如同操縱一個無形的無人機——囚徒游戲以往還真是這么做的,但這廣泛用于一些NPC角色的登場,基本都是導演和策劃過來跑個龍套。
他一直以為前不久那份詭異的“呼吸感”只是神經過載的錯覺,是規則懲罰的后遺癥,是那個沙龍體驗的余波。
但綺莉不會錯。
她的感知在某些方面原始而精確得可怕,她說聞到了,那就一定是物理上、現實中的他,存在于這個賽場的某個角落。
塞利安立馬意識到是那個運輸艙——那個把他麻醉后送入賽場的金屬棺材,它顯然沒有被回收,沒有消失。
此刻它就像一顆被隨意丟棄的蛀牙,藏匿在這片巨大荊棘廢墟的腐肉之中。
剛才那陣劇烈的規則干擾、權限覆蓋、所有標識變成問號的混亂……不僅僅是“孩子”的胡鬧,它更像是一次系統級的、粗暴的重置。那些維持“幽魂”狀態、屏蔽他物理存在的穩定場和隔離器也跟著失效了。
所以綺莉聞到了他逐漸蘇醒的、真實軀體的氣息。
所以他感受到了那被遺忘的、肺部擴張收縮的微弱觸感。
所以他不再是純粹的“聲音”,他開始重新存在。
眼下是最好的機會,能否擺脫那無形囚籠的天賜良機,必須立刻指引綺莉。
然而,就在塞利安凝聚起所有的意識,試圖將指引灌入那唯一的通道之時——一個冰冷、刻板、與先前比賽提示音截然不同的機械合成音,毫無預兆地切入了他的感知核心,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殘忍。
“歡迎回到,灰色的路徑。”
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用選手們的圈內話來說簡直是“我真是操了你的媽”——塞利安感到自己的意識——那剛剛因為發現真相而劇烈活躍起來的思維——被一股無可抗拒的、粘稠的力量完全攥住,像是只無形巨手捏住了一只嗡嗡作響的飛蟲。
眼前的景象——那片布滿問號的虛無、下方僵立的綺莉和散發余暉的“家人”、整個破敗的劇場廢墟——如同被打碎的鏡子般驟然扭曲、碎裂、然后被絕對的黑暗吞噬。
并不是失去意識,而是被強行剝離了當前的“連接”。
緊隨而來的天旋地轉的失重感。
令人作嘔的數據流沖刷感直接握住他的靈魂,粗暴且殘忍地將此物擠進一條管道,像是扔進高速沖向地獄的那般毫不留力。
短暫的、極致的混亂和剝離感之后,是意識層面的猛地一頓。
所有虛擬的感官輸入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真實的觸感。
森冷、堅硬、光滑——緊貼著他的后背、手臂、大腿。
空氣帶著一種無菌的、經過精密過濾的、卻混合著微弱機油和臭氧的味道。
光線刺眼,是那種毫無生命氣息的、均勻分布的冷白光,從他上方灑落。
塞利安隨便抹了一把臉,毫無情緒地睜開眼——真正的,物理意義上的睜開眼。
眩暈感如同潮水般退去,視野迅速聚焦。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類似醫療艙或實驗臺的純白色平臺上。
平臺表面冰涼,材質是一種高強度的復合陶瓷合金。他的手腕、腳踝、腰部乃至脖頸都被閃爍著幽藍能量回路的柔性束縛帶牢牢固定,這些束縛帶看似柔軟,卻蘊含著驚人的力量,讓他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他試圖轉動眼球,打量四周。
這里是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看不到門窗。
墻壁、天花板、地板全都是那種毫無縫隙的純白色,仿佛一體成型。
空氣安靜得可怕,只能聽到自己逐漸加速的心跳和血液流動的聲音。這里沒有任何標識,沒有任何多余的裝置,只有他身下的這張平臺和無處不在的冷光。
這當然不是賽場,甚至不像霓虹城內他所知的任何區域。
一種極致的、令人窒息的隔離感包裹了他。
“好一個意識韌性,果然名不虛傳,真是令人羨慕的素材。”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死寂。
這聲音尖銳、帶著明顯的金屬摩擦質感,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種毫不掩飾的、扭曲的興奮。
塞利安心想,“還真是那個傻逼”——“發條紳士”。
聲音似乎來自四面八方,又似乎直接響在他的腦海里,無法定位源點。
他沒有進行任何程度上的掙扎,那毫無意義——只是徹底冷靜下來,瞳孔微微收縮,將所有情緒壓入冰面之下,飛速地分析現狀。
萬幸不是那個“孩子”動的手,但結果也沒好到哪里去——這家伙卡著賽場系統被粗暴覆蓋、出現短暫漏洞的瞬間,利用更高級的權限或者某種后門程序,將他的整個意識連同對身體的微弱連接,強行劫持到了這個私人空間。
百分百模擬體感嗎,塞利安剛來浮空區的時候見幾次相關產品的廣告——但這感覺過于真實了,真實到每一絲冰冷的觸感都在刺激他的神經。
“別費勁琢磨了,軍師先生。”發條紳士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嘲弄,“嗯,最新款的意識回流器——你也可以叫它‘鐘表艙’,獨立于賽場系統,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獨立于那個煩人的主網絡。時間在這里完全由我掌控。我們可以慢慢玩,不會有人打擾。”
正對著塞利安視線的純白色天花板,突然如同液體般流動起來,迅速凝聚、勾勒出一張巨大的、由無數精密齒輪和細小發條構成的虛幻臉孔——正是發條紳士在沙龍里的投影形態,只是此刻更加清晰,那齒輪構成的瞳孔里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我知道你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求饒——就算求饒也只是假象而已,所以我們直接從‘讓你疼得不行’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