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一切痛苦的量尺,而感知,是刻度的源頭。”
隨著這句話落下。
塞利安身下的平臺無聲地改變了形態,兩側升起弧度優雅的銀色金屬臂,頂端并非猙獰的刑具,而是精致得如同手術器械或藝術雕刻工具般的探頭,閃爍著純凈的冷光。
“現代科技總是過于粗暴,直接用高壓電流或化學物質覆蓋神經,太缺乏想象力了。”
發條紳士的聲音帶著一絲鄙夷,“我追求的是精準——好吧,一種內里藏著原始絕望的精準,軍師先生。它能精準地定位每一條感知通路,精準地調制信號的強度與頻率…如同調試一件古老的弦樂器,直到你發出我期望哀鳴。”
第一對探頭輕輕落下,懸停在塞利安的太陽穴兩側。
并沒有接觸,但一股極細微、極高頻的振動波直接穿透顱骨,作用于他的三叉神經節。
瞬間,塞利安的視界邊緣開始閃爍起尖銳的、無意義的幾何圖形。
與此同時,他的下頜傳來被無形鉗子緩緩撬開的錯覺,牙齒根部泛起劇烈的酸脹痛楚,仿佛每一顆牙都在被同時鉆孔,并且注入了冰渣。
他的呼吸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但臉上依舊是那片死水般的平靜。
塞利安甚至微微閉上了眼睛,仿佛在集中精力感受這份痛苦,分析其源頭與模式。
“嗯,又是意識韌性對吧。”發條紳士的聲音流露出愉悅,“我看過你的資料,你很擅長解析和算計——用你那遍布抑制劑后遺癥的大腦。我知道你這類人,總是喜歡表現得比較特別,比如大多數人此刻只會尖叫或詛咒。”
塞利安睜開眼,瞳孔深處是一片空洞的虛無。
他的聲音因下頜的異樣感而略顯滯澀,卻異常的清晰。
“這位有錢人,你的腦子不太靈活啊——痛苦其實只是一種信號,過度反應會浪費生存所需的能量。那么……你到底是在測試感知閾值的上限,還是所謂的意識韌性的極限?”
哪怕此時此刻,他也在提問。
而那語氣……平穩得像在討論別人的身體。
“哲學性的探討嗎?我還挺喜歡的。”齒輪面孔上的光芒歡快地流轉起來,“兩者皆是,親愛的軍師,兩者皆是。閾值決定了你能‘品嘗’到多少‘風味’,而韌性則決定了這場盛宴能持續多久,是否會過早地‘變質’。”
“原諒我是個粗人,但我是個拉不下面子的粗人。”
“跟你這種賤民溝通,我就會不自主地用上一些我根本不喜歡的詞匯——沒辦法,誰讓大伙說話都喜歡文縐縐的呢?如果可以我寧愿直接對你進行極刑——但這樣就很無聊了,對吧?”
第二對探頭靠近了他的脊柱兩側,從頸椎開始緩緩向下移動。
這一次的感覺截然不同。
并非尖銳的疼痛,而是一種深沉的、彌漫性的剝離感。
塞利安感覺自己的意識明明正被一絲絲地從物理軀殼中抽離出來,卻又被強行維系著那脆弱的連接。
他幾乎能清晰地“看到”、“聽到”身體正在經歷的每一個細微變化。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肌肉纖維在不自主地微顫,能“聽到”血液在血管中加速流動的汩汩聲,甚至能“看到”神經束在電流刺激下閃爍的、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微弱電光。
這是一種超越疼痛的恐怖——對自己身體的絕對旁觀,以及與之并存的、無法擺脫的切身感受。
“意識與物質的二元性,一直都是個古老而迷人的命題。”
發條紳士如同一位博學的教授,侃侃而談,“我并非在折磨你的‘肉體’,親愛的軍師,我是在折磨你的‘存在’。”
“我在向你展示,你這具精心保養——或者說磕了太多抑制劑的皮囊——是如何背叛你引以為傲的意識的。”
塞利安的嘴唇逐漸失去了血色,但他的眼神卻越發越發的……陰郁,就像在解剖臺上觀察一具陌生的標本,而那標本恰好是他自己。
“我懂了。”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因神經干擾而產生的輕微靜電雜音,“你所謂的‘優雅’在于跳過低效的物理破壞,直接攻擊‘自我認知’的根基,這就是你們這類人運營的基礎嗎?確實比單純的流血更‘經濟’。”
他用了“經濟”這個詞。
發條紳士沉默了一瞬,隨即爆發出真正開懷的笑聲,那是由無數細小齒輪加速旋轉摩擦產生的尖銳合鳴。
“精辟,實在是太精辟了!你果然是最特別的,其他人只會看到刑具和鮮血,而你看到了背后的效率——是的,經濟。用最小的物理損耗,換取最大程度的精神崩解,這是藝術,也是我們賺錢的法子。”
但很快,笑聲戛然而止。
“所以我們加點‘色彩’吧,畢竟純白太過單調了。”
第三對探頭落下,這一次,輕柔地貼在了他的眼瞼上。
塞利安的視野并沒有變黑,反而被強行注入了無比絢爛、無比混亂的色彩洪流。
那不是圖像,而是純粹的顏色本身,以毫無邏輯的方式瘋狂奔涌、旋轉、碰撞。
熾熱的紅、冰冷的藍、腐爛的綠、刺眼的黃—,它們相互吞噬又衍生,形成令人瘋狂的漩渦。
與此同時,他的聽覺被灌入同樣混亂的聲波——從極高頻率的尖嘯到極低頻率的轟鳴,中間夾雜著破碎的詞語、扭曲的音樂片段、以及無法辨認的嘶吼。
“歡迎回到……灰色的路徑。”
視覺與聽覺的感知被徹底剝奪并攪亂,大腦被迫處理這些完全無效且過載的信息,產生一種足以令任何人瞬間瘋狂的認知失調。
塞利安的身體終于開始顫抖起來,這是生理上無法抑制的反應。汗水徹底浸濕了他的頭發和后背的衣服,貼在冰冷的平臺上。
但他依舊沒有出聲。
他的牙齒緊緊咬合在一起,下頜線繃得像鋼鐵。
在這片混沌的色彩和噪音風暴中,他努力維持著意識核心最后一點清明,像暴雨中堅守陣地的船長,死死守著舵輪,即使船體已在開裂進水。
“還……不……錯。”
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評價著這足以逼瘋常人的感官轟炸。
“放心,這只是開胃酒的前調。”發條紳士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回音,“真正的‘大餐’總是需要一點時間醞釀。告訴我,軍師,在你那片狼藉的記憶廢墟里,有沒有哪一段‘過往’是你特別不愿意回顧的?哦——你應該忘記了,或許我能讓你想起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