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0:52。
時間得倒退一些。
倒退到恩德與克格因剛碰到薩德二人的時候。
倒退到綺莉的“表演”進入了更為窒息的環節,到她問出那句“我的好兄弟,你要不要也來檢查一下?”的瞬間。
有股極為尖銳,扭曲、完全不似生物能發出的高頻嘶鳴,驟然穿透了塞利安的聽覺感知。
這聲音并非來自物理世界,更傾向于一種直接作用于意識層面的、強行插入的數據洪流——盡管沒有什么威脅性,但只在頃刻間便撕裂了賽場固有的背景噪音——風聲、遠處隱約的慘叫、滴落的冷卻液聲——一切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詭響覆蓋、扭曲。
塞利安覺得自己如果能感受到實體的話,或許還真有種“雙腿一軟,如同被無形的偉力狠狠擊中”的體驗了。
但緊接著,他幽魂身份所“看”到的視界竟開始瘋狂閃爍、失真。
那些由巨大荊棘纏繞而成的廢墟城市輪廓、昏暗的光線、僵立的畸形“家人”、甚至綺莉胸口那個觸目驚心的破口和被她抓在手中的“零件”。
所有的一切都被覆蓋上了一層劇烈跳動的、混亂的彩色雪花點,如同信號極差的舊時代電視屏幕。
無數扭曲的、無法辨認的怪異符號和幾何圖形在這些雪花點中瘋狂竄動、碰撞、湮滅。
【指令錯……錯誤……已介……錯誤……】
冰冷的機械合成音似乎想要播報什么,但立刻被更強大的干擾撕裂,變成斷斷續續、夾雜著刺耳雜音的破碎電波。
【核心任……滋滋……#¥%&……重新定義……連接……請求超時……】
塞利安感到自己與“幽魂”規則的脆弱連接正在劇烈波動,仿佛隨時可能被這狂暴的異常數據流沖散。
那股將他意識短暫拽入沙龍的過載感似乎又有復燃的跡象——自己的太陽穴——如果幽魂有的話,大概只是模擬感官——傳來針扎似的刺痛。
他強行穩住意識的核心,抵抗著這股混亂的沖刷。
發生了什么?傳感器故障?還是賽場某塊模板出現了漏洞——不……這感覺完全不同。
不是單純的崩潰——霓虹城的賽場基本都是經過多次測試和穩定的,眼下這感覺更像是某種更高級權限的、粗暴的、充滿惡趣味的覆蓋。
他的視角艱難地穿透那些閃爍的雪花和亂碼,死死鎖定在下方的綺莉和那些“家人”身上。
然后,他看到了更詭異的一幕。
所有的“家人”——半邊金屬臉的女人、提著倒鉤鐵鞭的男人、手臂是液壓鉗的“兄弟”以及其他幾個高大的畸形體——他們僵直的身體開始同步地、極其不自然地抽搐。
不是疼痛的痙攣,也不是程序錯亂的亂碼動作,而是一種仿佛提線木偶被更高一級的控制者強行接管了線路,正在測試連接般的、僵硬而詭異的同步抖動。
他們的頭顱以完全相同的頻率微微震顫,渾濁的眼珠向上翻起,露出大片的眼白,喉嚨里發出被干擾的、類似電磁噪音的“咯咯”聲。
緊接著,這些克隆人身體表面那些粗糙的縫合線、裸露的合金鉚釘、嵌入的芯片接口處,猛地迸發出一種極不祥的、幽暗的紫色熒光。
這光芒并非能量充盈的表現,反而透著一種吞噬一切的虛無感,如同通往某個冰冷絕望維度的裂縫。
熒光閃爍的頻率與那充斥空間的尖銳嘶鳴和視界中的雪花亂碼完全同步。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劇變,綺莉臉上的那種專注于“檢修”的好奇和模仿來的“微笑”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洞的平靜。
這是野獸感知到致命威脅時的本能警惕,她扔開手中那團溫熱的零件,插在胸腔里的手也立馬抽出,連帶出更多粘稠的液體——身體已然地進入了戰斗姿態,鎖定住那些周身散發不祥紫光的“家人”。
而詭異的是,那些“家人”并沒有像預想中那樣發動更狂暴的攻擊。
他們的同步抽搐和紫光迸發在達到一個頂點的瞬間。
戛然而止。
所有的動作、聲音、光芒,如同被一把無形的巨刃寂靜地切斷。
整個空間陷入一種死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絕對靜止。
鞭子停滯在半空,滴落的冷卻液凝固定格,連空氣中漂浮的灰塵都仿佛被凍結了。
只有那些“家人”眼中殘留的、翻白的眼珠和身上漸漸暗淡下去的紫色熒光,證明著剛才那古怪的一幕并非幻覺。
塞利安的視界中,那些瘋狂閃爍的雪花點和亂碼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但恢復的視野并未帶來任何安心感。
因為原本顯示著【場景:千年之苦】、【身份:幽魂】、【核心任務:……】的所有UI界面,此刻全部變成了不斷閃爍的、刺眼的——
【??????】
【??????】
【??????】
密密麻麻的問號,如同某種惡毒的嘲笑,覆蓋了他所有的信息獲取渠道。
任務、規則、身份、場景。
一切都被強行抹除,替換成了未知。
這當然不是故障,如果碰到類似賽場崩潰的故障——要么是策劃想集體全家死絕,要么就是霓虹城的總服務器被內部人員炸了。
這是篡改。
是來自更高權限的、徹頭徹尾的玩弄。
塞利安心想,如果鏡頭還在的話——他簡直是當幽魂當得太代入了,囚徒游戲內無時無刻充滿追蹤鏡頭——鏡頭前的人肯定會歡呼雀躍,會喊著“就是要這種反應!”。
他能想到造成這一切的是誰——除了那個“孩子”,美食家口中那個“沒見過世面”、“探索欲”極強的孩子——還能有誰呢?
他直接介入比賽,撕毀了原有的“劇本”,將一切都變成了他隨心所欲的沙盤。
而在絕對的寂靜中,塞利安卻意外地聽到了自己忘記許久的呼吸聲。
他沒問綺莉感覺怎么樣,她顯然對這種“自毀”的表演毫無壓力,這世上很少有東西能真正意義上傷害到她——當然只是很少,并不代表著沒有。
或許馬上就會有很多了,或許也已經超越了“傷害”的范疇。
塞利安在視界內做了幾個重點標注,目光再一次看到那一排排的問號——這是一種宣告,宣告他們不再是“演員”,而是落入了捕蠅草中的飛蟲,一切掙扎都將成為捕食者觀賞的樂趣。
而陰謀這本身就是最大的陰謀,一場針對他們二人的、量身定制的生存危機,剛剛被強行按下了開始鍵。
塞利安一聲沒坑,陰郁地思考起對策——故事線賽場沒有了具體故事還怎么發展?這還是囚徒游戲首場擁有具體敘事情節的比賽——那幫子人就真讓一個孩子瞎搞,不怕影響收視率的嗎?
他就這么思維發散地想著,結果綺莉忽然開口了。
她說∶“塞利安,我聞到了你的味道,離我好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