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獄崩塌的轟鳴里,趙罪聽見自己骨骼重組的脆響。
半龍形態的元嬰在胸腔里撐開,金色鱗片刺破魂體表層的龍鱗鎧甲,在肩頸處織成道猙獰的護心鏡。尾椎骨傳來撕裂般的癢意,那條剛成型的龍尾突然暴漲三倍,鎮獄刺的倒鉤上凝著幽藍的靈力,掃過之處,墜落的青銅碎片盡數化作齏粉。
“倒是比預想中耐活?!?
陰冷的聲音從碎塊雨里鉆出來。趙罪猛地轉頭,看見個穿玄色囚服的獄卒站在虛空,兜帽壓得極低,露出的半張臉爬滿青黑色的血管,像是被某種邪術侵蝕過。他手里捏著封對折的信箋,血紅色的火漆在廢墟的余光里泛著油光。
“剪刀獄的余孽?”趙罪的龍瞳收緊,鎮獄刺的倒鉤咔嗒作響。這獄卒身上沒有罪魂的混沌氣,反而帶著股熟悉的腐朽味——與當年師父煉丹房里的藥渣味如出一轍。
獄卒低笑一聲,手腕輕抖,信箋像活物般穿過碎塊雨,精準地落在趙罪掌心。封面上的火漆印是朵扭曲的鐵樹花,花芯里嵌著根細小的白骨,細看竟與人類的指骨完全吻合。
“鐵樹獄的請柬?!豹z卒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像是無數根針在刮擦耳膜,“主獄官說,弒師者趙罪,該來清算舊賬了?!?
弒師者?
趙罪的指尖猛地攥緊,信箋邊緣的血字突然洇開,在掌心烙出滾燙的印記——那字跡扭曲如蛇,正是他當年親手刻在師父墓碑上的隸書。
記憶的閘門被這三個字撞得粉碎。
十五歲的他跪在煉丹房的灰燼里,手里捏著半截燒斷的桃木劍。師父趴在藥鼎邊,后背插著把淬毒的匕首,正是他前幾日遺失的那把。聞訊趕來的仙門長老指著滿地符咒碎片:“是你偷了《幽冥解封策》,還殺師滅口!”
他張著嘴說不出話,只看見師父最后望向他的眼神,沒有恨,只有種近乎解脫的悲憫。
……
“我沒有弒師?!壁w罪的龍尾掃向虛空,鎮獄刺帶著藍光劈向那獄卒,“是你們仙門自導自演,為了霸占師父的煉丹術——”
藍光在觸及獄卒衣襟的前一瞬突然潰散。對方像團沒有實體的黑霧,兜帽下的陰影里浮出無數雙眼睛,齊刷刷盯著趙罪肩頸的鱗片:“是不是自導自演,去鐵樹獄看看便知?!?
信箋突然在掌心發燙,血字透過皮膚往里鉆,在骨頭上拓印出幅詭異的地圖。趙罪看見地圖中央畫著棵參天鐵樹,樹枝上倒吊著無數模糊的人影,每個影子的脖頸處都系著根紅繩,繩尾墜著塊小小的木牌——其中塊木牌上的名字,赫然是“清虛”。
師父的道號。
“他還活著?”趙罪的元嬰在胸腔里狂跳,龍鱗下的皮膚瞬間被冷汗浸透。當年仙門對外宣稱師父尸骨無存,連衣冠冢都是用他的舊道袍堆的,可這地圖上的鐵樹花,分明是師父最愛的盆栽品種。
獄卒的兜帽下傳出嗬嗬的笑:“活?主獄官說,用三百個修士的脊椎骨養了三十年的鐵樹,開花時可比盆栽好看多了?!?
脊椎骨……鐵樹……
趙罪猛地想起發妻臨終前的囈語,當時她的氣息已經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卻死死攥著他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骨頭里:“小心你師父……他才是……真正想打開封印的人……別信他的道貌……”
那時他只當是胡話。清虛師父是仙門公認的活菩薩,年輕時單槍匹馬鎮壓過尸潮,晚年歸隱煉丹,連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和幽冥古龍的封印扯上關系?
可現在想來,疑點多得像篩子。
師父失蹤前,煉丹房里總飄著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他教自己畫的“清心符”,后來才發現是某種失傳的血祭陣;甚至連那把“遺失”的匕首,刀柄上刻著的都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個極小的“虛”字。
“原來從那時就開始了?!壁w罪的指節捏得發白,信箋上的血字突然滲出紅油,在地圖邊緣勾勒出行小字:“子時三刻,鐵樹開花,用弒師者的心頭血澆灌,可喚醒樹下魂?!?
樹下魂?
趙罪的情絲剪突然在意識里震顫,金色的刃口映出信箋背面的隱形咒——是龍族的“顯形咒”。他咬破指尖,將龍血點在咒印上,原本空白的背面瞬間浮現出幅猙獰的畫面:
無數根泛著金屬光澤的樹枝從地底鉆出,每根樹枝的橫截面都能看見清晰的脊椎紋路。鐵樹的根部埋在片血紅色的泥土里,泥土中伸出無數只掙扎的手,其中只手的無名指戴著枚熟悉的玉扳指——是師父從不離身的那枚。
【檢測到高階血祭陣法!】
【鐵樹獄核心:用修士脊椎骨煉制的“幽冥養魂樹”,可滋養枉死魂靈,使其成為傀儡?!?
【主獄官身份推測:與清虛有直接因果關聯。】
法典的提示像冰錐刺進趙罪的意識。他突然想起替嫁侍女魂片里的個細節:當年搜捕師父“余黨”時,帶隊的仙門長老袖中露出過半塊鐵樹花紋的令牌。
“是仙門那幫老東西……”趙罪的龍尾在虛空拍出道音浪,震得周圍的碎塊雨都停滯在空中,“他們把師父做成了鐵樹的養料!”
獄卒的黑霧突然劇烈翻涌,像是被這句話戳中了痛處:“聒噪!”無數根青黑色的血管從他袖中飛出,像毒蛇般纏向趙罪的脖頸,“去了鐵樹獄,你自然會明白——”
“不必等了?!壁w罪的情絲剪突然從魂體中飛出,金色的刃口精準地剪斷那些血管。被斬斷的血管落地即化,露出里面包裹的白色骨渣——是修士的指骨。
“你!”獄卒的兜帽徹底掀開,露出張被血管覆蓋的臉,左眼的位置空空如也,只塞著團蠕動的黑霧,“主獄官果然沒猜錯,你早就和龍族勾搭上了!”
“彼此彼此?!壁w罪的龍尾橫掃,鎮獄刺的倒鉤撕裂黑霧,“你們用修士脊椎骨養樹,難道就不是與幽冥古龍勾結?”
獄卒的慘叫聲在碎塊雨中炸開,黑霧迅速收縮,最后化作枚鐵樹花紋的令牌,哐當落在趙罪腳邊。令牌背面刻著個“清”字,與師父玉扳指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剪刀獄的崩塌突然加速,腳下的虛空裂開道深不見底的縫隙,里面傳來鐵鏈拖動的嘩啦聲,隱約能看見無數根泛著寒光的“樹枝”在底下搖晃。
趙罪低頭看向掌心的信箋,血字已經完全滲入皮膚,在心臟的位置凝成朵鐵樹花苞。他能感覺到那花苞正在吸收自己的龍血,每跳動一下,就有段關于師父的記憶變得清晰——
師父教他煉丹時,總在藥鼎里偷偷加一味“龍骨草”;
師父送他的佩劍,劍鞘夾層里藏著半張封印地圖;
師父最后看他的那眼,嘴型其實是在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趙罪的龍瞳里閃過金光,情絲剪在掌心嗡嗡作響,“對不起利用我打開封印,還是對不起……根本沒死?”
縫隙里的鐵鏈聲突然變得急促,像是有什么龐然大物正在蘇醒。趙罪看見那些“樹枝”開始抽出新芽,芽尖泛著與信箋火漆相同的血色。
法典在意識里發出最后的警告:【鐵樹獄入口即將關閉!檢測到大量枉死魂靈能量,建議立即——】
趙罪縱身躍入縫隙,龍尾在身后展開,鎮獄刺的倒鉤劃破虛空。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活的師父,還是被做成傀儡的枯骨,但他必須去。
不僅為了清算弒師的污名,更為了弄明白發妻臨終前那句“別信他的道貌”背后,到底藏著怎樣顛覆認知的真相。
穿過縫隙的瞬間,他聽見頭頂傳來鐵樹開花的脆響。信箋凝成的花苞在胸口綻放,露出里面根細小的脊椎骨——那骨質的紋路,竟與他龍尾的鱗片紋路完全吻合。
“原來如此……”趙罪的瞳孔驟縮。
這根本不是請柬。
是認親狀。
鐵樹獄深處,傳來陣熟悉的咳嗽聲,像極了師父當年煉丹時被煙嗆到的模樣。緊接著,個蒼老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溫柔得像春風拂過湖面:
“罪兒,為師等你很久了。”
趙罪的鎮獄刺突然不受控制地顫抖。這聲音,和記憶里的師父一模一樣。
他到底是人是鬼?
鐵樹底下埋著的,真是師父的魂魄嗎?
那根與自己龍尾紋路吻合的脊椎骨,又意味著什么?
黑暗中,無數根鐵樹枝條緩緩垂下,尖端的倒鉤泛著幽藍的光,像在歡迎他的到來。趙罪握緊情絲剪,金色的刃口映出自己半龍半人的模樣,突然明白了鐵樹獄的真正目的——
這里要清算的,從來不是弒師之罪。
是血脈之罪。
他的龍血,他的師父,他的身世,甚至他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場圍繞幽冥古龍封印的布局。而他,不過是顆即將被投入棋盤的棋子。
或者說,是把鑰匙。
鐵樹枝條纏繞上來的瞬間,趙罪聽見自己胸腔里的元嬰發出聲龍吟,帶著困惑,帶著憤怒,更帶著種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
他即將面對的,可能是比幽冥古龍更可怕的存在——那個他敬了十幾年,又恨了十幾年的師父。
而鐵樹開花的秘密,或許就藏在師父那句“對不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