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節清晨，沈府后門停著三輛不起眼的青篷馬車。林晏清裹著素色斗篷，看沈昀親自檢查每匹馬的鞍具。他今天穿著便于行動的深褐色短打，腰間卻依然佩著那柄桃木劍。

“真的要走水路？”林晏清小聲問。自從上次水虺事件后，她對江河產生了本能的恐懼。

沈昀系緊最后一個繩結，手指在繩子上輕輕一撫，繩頭便自動打了個結。“走陸路要過王家的地盤。”他壓低聲音，“我安排了兩隊障眼法，一隊走官道，一隊乘畫舫。”

林晏清點頭，胸口突然一陣刺痛。這三天時空印記發作得越來越頻繁，每次都會泛起詭異的金光。沈昀說這是印記不穩定的征兆，必須盡快到天師道祭壇施法穩固。

“上車吧。”沈昀扶她登上中間那輛馬車，“青黛會陪你坐這輛。”

車廂里，青黛正擺弄一個鎏金手爐。“娘子臉色不好，可是昨夜沒睡穩？”

林晏清勉強笑笑。她確實沒睡好，夢里全是謝琰那句“魂飛魄散”和黑衣人鐮刀上的黑火。更讓她心神不寧的是沈昀那句“見母親”——這在他們這個時代，幾乎等于求婚。

馬車緩緩駛出建康城。林晏清掀開車簾一角，看到沈昀騎馬跟在側后方，晨光給他側臉鍍上一層金邊。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沈昀轉頭，嘴角微微上揚。

這個笑容讓林晏清心頭一暖。過去一個月，這個魏晉貴公子從最初的疏離克制，到現在會為她緊張、為她笑，變化大得讓她恍惚。

“郎君待娘子真是不同。”青黛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往日多少名門閨秀想接近郎君，他連個正眼都不給。”

林晏清正要說話，馬車突然劇烈顛簸。外面傳來馬匹嘶鳴和沈昀的厲喝：“有埋伏！”

一支羽箭穿透車簾，釘在廂壁上。青黛尖叫著抱住林晏清，第二支箭擦過她手臂，帶出一道血痕。

“趴下！”林晏清按倒青黛，聽到外面刀劍相交的聲音。她悄悄撥開車簾，看到十幾個黑衣人從山坡上沖下來，為首的正是那個青銅面具。

沈昀的桃木劍在空中劃出金色軌跡，三個黑衣人應聲倒地。但敵人太多，一支暗箭射中他左肩。林晏清眼睜睜看著鮮血染紅他半邊衣袍。

“不行，我得幫他！”林晏清就要沖出去，被青黛死死拉住。

“娘子出去只會讓郎君分心！”

就在這時，青銅面具突然掏出一個黑漆漆的陶罐砸向沈昀。罐子碎裂的瞬間，無數黑蟲如潮水般涌出，瞬間爬滿沈昀全身。

“噬魂蠱！”沈昀單膝跪地，劍尖插入土中，金色光罩勉強護住要害。但黑蟲啃噬光罩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林晏清再也忍不住，掙脫青黛沖下馬車。她胸口金光大盛，時空印記灼熱得仿佛要燒穿皮肉。

“放開他！”她對著黑蟲大喊。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蟲群竟然真的停止啃噬，齊齊轉向林晏清。

青銅面具厲喝：“抓住她！取印記！”

林晏清轉身就往山林跑。她聽到沈昀在身后怒吼，聽到劍風呼嘯，但不敢回頭。黑蟲振翅聲越來越近，她突然被樹根絆倒，滾下一個陡坡。

天旋地轉中，她撞上一塊巨石才停下。左腿傳來劇痛，可能是骨折了。抬頭看時，青銅面具已經站在面前，鐮刀反射著冷光。

“終于抓到你了，異世之魂。”面具后的聲音帶著得意，“王公子會很高興——”

他的話戛然而止。一柄桃木劍從他胸口穿出，劍尖滴著黑血。面具人緩緩轉身，看到滿身是血的沈昀。

“天師道……禁術……”面具人嘶聲道，“你竟敢用血咒……”

沈昀拔出劍，面具人轟然倒地。但他臨死前擲出的鐮刀，深深嵌入沈昀腹部。

“沈昀！”林晏清掙扎著爬過去。

沈昀跪倒在地，臉色慘白如紙。他顫抖的手撫上林晏清的臉：“沒事了……”

話音未落，他噴出一口鮮血，倒在林晏清懷里。那些黑蟲不知何時已化為灰燼，但沈昀的傷口泛著詭異的黑色——是劇毒。

“不……不要……”林晏清手忙腳亂地按壓傷口，可黑血不斷涌出。隨行的護衛死的死傷的傷，青黛也不知所蹤。

沈昀的呼吸越來越弱。林晏清突然想起什么，仰頭對著山林大喊：“山靈！我知道你在！求求你救救他！”

風聲嗚咽，沒有回應。

“他為了救我用了禁術！”林晏清聲音嘶啞，“他明明可以自己逃走的！”

一片落葉飄到她掌心，化作金色小蟲。小蟲飛到沈昀傷口處，黑血竟然開始變紅。更多的金蟲從四面八方飛來，匯成一道光流涌入沈昀體內。

“山靈答應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林間回蕩，“因你曾救過狐妖，又勸退水虺，這是山林給你的回報。”

林晏清淚眼模糊中，看到沈昀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他的睫毛顫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晏清……”他虛弱地喚道。

林晏清再也忍不住，俯身抱住他，淚水打濕他的衣襟：“你嚇死我了！為什么要用禁術？為什么要追來？”

沈昀抬手擦去她的眼淚，指尖冰涼：“因為我不能……沒有你……”

山風驟起，卷走滿地血腥。林晏清這才發現，他們置身于一片開滿野花的山坡，遠處瀑布如銀練垂掛。方才的廝殺仿佛從未發生。

“這是……”

“山靈的領地。”沈昀撐坐起來，雖然虛弱但氣色好了很多，“精怪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林晏清突然想起什么：“青黛和護衛們——”

“他們沒事。”沈昀指向不遠處，青黛和幾個護衛正昏睡在草地上，“山靈抹去了他們這段記憶。”

夕陽西下，為山林鍍上金邊。沈昀忽然握住林晏清的手：“我有話要說。”

他的掌心還有未干的血跡，但眼神清明堅定：“若按禮數，我該先請媒人，備三書六禮，擇吉日納采問名……”

“說人話。“林晏清紅著眼睛打斷他。

沈昀輕笑，隨即因牽動傷口而皺眉：“我想娶你為妻。不是因父母之命，不是為家族聯姻，只因你是林晏清。”

林晏清心跳如鼓。她來自二十一世紀，本該反感這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辦婚姻。但此刻，她只聽到自己說：“你們這兒……能離婚嗎？”

沈昀愣住：“何謂離婚？”

“就是過不下去就分開。”

“胡鬧。”沈昀皺眉，“既結為夫妻，自當白首不離。”

林晏清撇嘴：“那要是你以后納妾呢？“

“沈氏家訓，四十無子方可納妾。”沈昀認真道，“但我祖父、父親皆未納妾，我亦不愿。”

“真的？”

“我沈明遠對天起誓，此生唯林晏清一人。”他舉手向天，聲音雖弱卻字字鏗鏘，“若違此誓——”

林晏清捂住他的嘴：“夠了，我信你。”她頓了頓，“但我有條件。”

“你說。”

“第一，不許限制我的自由；第二，有事必須商量，不能擅自做主；第三……”她聲音漸低，“如果有一天我找到回去的方法，你不能攔我。”

最后一句像刀子劃開兩人之間的溫情。沈昀沉默良久，輕聲道：“我答應你。”

暮色四合，山靈的聲音再次響起：“年輕人，該下山了。”

回程的馬車上，沈昀因失血過多而昏睡，頭枕在林晏清膝上。青黛在一旁煎藥，藥香彌漫車廂。

“娘子與郎君……”青黛欲言又止。

“嗯。”林晏清輕輕梳理沈昀散開的發絲，“我們要成親了。”

青黛瞪大眼睛：“郎君向娘子求親了？”

“算是吧。”林晏清微笑，“雖然過程有點驚險。”

馬車顛簸了一下，沈昀無意識地抓住林晏清的手。他的掌心有練劍留下的薄繭，溫暖而踏實。

林晏清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想起現代的高樓大廈、地鐵手機。她曾那么想回去，可現在……

“沈昀。”她輕聲喚道，明知他聽不見，“如果回不去了，和你過一輩子也不錯。”

沈昀在睡夢中勾起嘴角，仿佛聽見了她的心聲。

五日后，車隊抵達會稽。沈家祖宅坐落在鑒湖畔，白墻黑瓦連綿數里。沈昀的傷勢已經好轉，但臉色仍有些蒼白。

“別緊張。”下馬車前，沈昀捏了捏林晏清的手，“母親最是慈和。”

林晏清深吸一口氣。她穿著沈昀臨時為她準備的藕荷色衣裙，發髻是青黛幫忙梳的，比她自己弄的齊整多了。

沈母是個端莊的美婦人，眉目間與沈昀有七分相似。見到林晏清，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露出溫和的笑容。

“這位就是林娘子吧？昀兒在信里提過你。”

林晏清行禮，動作已經比初來時標準許多：“見過夫人。”

“好孩子。”沈母扶起她，轉向沈昀，“傷可好些了？”

“勞母親掛念，已無大礙。”

沈母點點頭，忽然說：“祭壇已備好，三日后為林娘子施法穩固印記。”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兒子一眼，“之后的事，你們自己決定。”

當夜，林晏清躺在客房的雕花大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月光透過窗紗，在地上畫出菱格花紋。她起身推開窗，看到沈昀獨自站在湖邊亭子里。

披上外衣，林晏清悄悄來到亭中。沈昀正望著湖水出神，聽到腳步聲才回頭。

“睡不著？”他自然地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

“嗯。”林晏清挨著他坐下，“在想祭壇的事……會疼嗎？”

沈昀搖頭：“只是引導印記之力回歸正軌，不會傷你分毫。”

湖面泛起微波，映著細碎的月光。林晏清突然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施法后我找到了回去的方法，你會怎么做？”

沈昀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瞬。良久，他輕聲道：“我會送你回去。”

“真的？”

“嗯。”沈昀轉頭看她，月光下眼眸如墨，“然后我會想辦法去找你。”

林晏清鼻子一酸：“那可是未來，一千多年后……”

“天師道有秘法可轉世續緣。”沈昀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我會找到你，不管要等多久。”

林晏清再也忍不住，撲進他懷里。沈昀收緊雙臂，下巴抵在她發頂。

“我不要什么轉世續緣。”林晏清悶聲說，“我不要生生世世，只要今生今世的沈昀和林晏清。”

沈昀身體一震，隨即低頭吻住她。這個吻帶著湖水的涼意和月光的溫柔，比竹林那次更加堅定。

三日后，天師道祭壇。

林晏清穿著紺色祭服，站在八卦圖中央。沈昀手持桃木劍，腳踏禹步，口中念著古老咒語。七盞青銅燈按照北斗方位排列，火光忽明忽暗。

當沈昀劍尖指向林晏清胸口時，時空印記爆發出耀眼光芒。林晏清感覺一股暖流從心口流向四肢百骸，仿佛有什么東西被喚醒了。

“成了。”沈母欣慰地說，“印記已穩固，不會再隨意發作。”

儀式結束后，林晏清在鏡前查看胸口。那個星芒狀的印記依然在，但不再有刺痛感，反而讓她感到安心。

“現在它是你的了。”沈昀從身后環住她，“無論你在哪個時空，我都能找到你。”

林晏清轉身，捧住他的臉：“那我不回去了。”

“什么？”

“我說，我不找回去的方法了。”林晏清一字一句地說，“我要留在這里，和你在一起。”

沈昀眼中似有星光閃爍：“當真？”

“千真萬確。”林晏清吻了吻他下巴，“不過你得答應我，以后家里我說了算。”

沈昀低笑，將她摟得更緊：“都依你。”

窗外，鑒湖波光粼粼，白鷺掠過水面。林晏清想，或許穿越千年的意義，就是為了遇見這個會在生死關頭用禁術救她，會為她跨越時空的男人。

而沈昀望著懷中人，終于明白祖師爺說的“命定之人”是什么意思。不是卜算的結果，而是心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