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床頭柜上投下一道窄窄的光帶，剛好落在林硯攥著古錢幣的手背上。兩枚銅制錢幣疊在掌心，冰涼的金屬涼意順著指尖往上爬，驅散了些許殘留的睡意——這是她找到新木盒后的第一個早晨，夢里沒有鏡影的冷笑，也沒有墻壁上招手的影子，只有祖母站在古鏡前的模糊背影，手里舉著一枚和她掌心一模一樣的錢幣，輕聲說“別怕”。

林硯慢慢坐起身，目光先掃向衣柜的方向——裝著新木盒的抽屜還鎖著，昨晚她特意找了把小銅鎖，把木盒和里面的黑石、紙片一起鎖在最底層，仿佛這樣就能把“鏡影”的威脅也一并鎖起來。她摸了摸兜里的古錢幣，兩枚錢幣碰撞時發出輕微的“叮當”聲，在寂靜的臥室里格外清晰，像某種安心的暗號。

起床洗漱時，她還是沒敢掀開衛生間鏡子上的自粘布，只留了條小縫接水。水流“嘩啦啦”地落在搪瓷杯里，她盯著杯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心臟還是會輕輕跳——即使有了祖母的信物，對反光物的恐懼也早已刻進骨子里，像條件反射般，看到就忍不住想躲。

廚房的米缸空了，冰箱里只剩半盒過期的牛奶，昨晚找木盒時翻亂的儲物箱還沒收拾，地上堆著祖母的舊衣服。林硯看著空蕩蕩的冰箱，深吸了口氣——她得去趟超市，采購些日常用品，也趁機讓自己走出去，別總悶在滿是“鏡影痕跡”的公寓里。

出門前，她特意換了件帶兜帽的厚外套，帽子壓得很低，遮住了半張臉。兜里除了兩枚古錢幣，還揣了一小塊從新木盒里拿出來的黑石——石頭比拳頭小些，表面光滑得像被水打磨過百年，摸起來比古錢幣更涼，卻不會像冰塊那樣融化，她把它裹在紙巾里，像揣著塊護身符。

小區門口的早餐攤飄著油條和豆漿的香氣，穿著校服的學生背著書包匆匆走過，手里攥著剛買的肉包，熱氣騰騰的。林硯站在路邊等公交，刻意站在遠離廣告牌的地方——那些噴著廣告的玻璃面能清晰映出人影，她怕不小心瞥見什么不該看的。有輛白色轎車從身邊開過，車窗玻璃反光的瞬間，她下意識地低下了頭，直到車開遠，才敢慢慢抬起眼。

公交車來了，她選了個靠窗的位置，背對著車窗——車窗玻璃的反光像個潛在的陷阱，她怕行駛途中，玻璃里突然映出那個冷笑的“自己”。車座上沾著點沒干的雨水，冰涼地貼在牛仔褲上，林硯把兜帽又往下拉了拉，目光落在手里的購物清單上：大米、雞蛋、牛奶、青菜……都是最普通的日常用品，可她卻在清單末尾，無意識地加了“黑色膠帶”——或許還能再加固一下家里的反光物，讓它們更“安全”些。

周末的超市格外熱鬧，入口處的購物車堆得像小山，廣播里循環播放著促銷廣告：“今日雞蛋特價，每人限購三斤……”林硯推著購物車往里走，剛進門就被撲面而來的煙火氣裹住——生鮮區的阿姨在大聲叫賣魚蝦，零食區的小朋友纏著家長買薯片，收銀臺前排著長長的隊，掃碼槍“滴”的聲音此起彼伏。

這種熱鬧讓她稍微放松了些。公寓里的寂靜總讓她覺得“鏡影”在暗處盯著，可超市里人來人往，那么多雙眼睛，那么多鮮活的聲音，鏡影總不敢在這里出現吧？她握著購物車把手的手指松了松，開始按照清單采購。

先去糧油區買大米，貨架很高，她踮著腳才夠到最上面的袋裝米。彎腰放米時，她無意間瞥見貨架側面的不銹鋼標牌——標牌能反光，里面映出她彎腰的樣子，沒有異常，沒有遲滯。她松了口氣，直起身時，后背卻突然有點發僵——總覺得有視線落在背上，像有人在盯著她的兜帽，盯著她兜里的古錢幣。

“別多想，只是人多?！彼龑χ諝獾吐曊f，趕緊推著購物車離開糧油區，往蔬菜區走。蔬菜區的攤位前圍了不少人，她挑了把青菜、幾個番茄，裝袋時，手指碰到旁邊攤位的不銹鋼秤盤——秤盤的反光里，映出她的側臉，眼神里滿是警惕，沒有別的影子。

采購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樣：牛奶。超市的冷柜區在最里面，靠近出口的位置，冷柜的玻璃門一排排立著，像面巨大的鏡子墻，里面擺滿了酸奶、牛奶和速凍食品。林硯站在冷柜區入口，腳步頓住了——玻璃門能清晰地映出人影，每一扇門都是一個“鏡面”，她怕。

冷柜區的人不多，只有一位穿碎花圍裙的阿姨在挑酸奶，手里拿著個紅色的購物籃，嘴里還哼著小曲。林硯看著阿姨的背影，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有人在旁邊，鏡影應該不敢出來。她深吸一口氣，推著購物車慢慢走過去，眼睛盯著冷柜里的牛奶盒，刻意不看玻璃門的反光。

她想找之前常喝的純牛奶，蹲下身，在下層冷柜里翻找。指尖碰到冰涼的牛奶盒時，心里的緊張又淡了些——冷柜的低溫讓空氣都變得清爽，好像能驅散那些纏繞她的恐懼。她拿起一盒牛奶，剛要起身放進購物籃，眼角的余光卻無意間掃過面前的玻璃門——

玻璃門的反光里，映出了她的臉。

不是她此刻蹲在地上的樣子，是站直的，兜帽摘了下來，頭發順滑地披在肩上，和她今天出門時的樣子一模一樣。林硯的心臟“咚”地一下，像被重錘砸中，她下意識地抬頭——玻璃門外沒有任何人，只有她自己蹲在地上，手里拿著牛奶盒。

是反光的角度問題？她慢慢站起來，盯著玻璃門里的倒影——倒影也跟著站起來，動作同步，沒有異常。她松了口氣，剛要把牛奶放進購物籃，倒影卻突然變了。

倒影里的“林硯”，嘴角慢慢向上勾起，不是她此刻緊繃的表情，是那種陌生的、冰冷的冷笑，和她第一次在衛生間鏡子里看到的冷笑一模一樣，嘴角咧開的弧度很大，幾乎要碰到耳根，露出一點潔白的牙齒，在冷柜的白光下泛著寒光。

林硯的呼吸瞬間停了。她僵在原地，手里的牛奶盒“嗒”地掉在冷柜里，發出清脆的聲響。周圍的一切好像都慢了下來——阿姨哼歌的聲音、遠處的促銷廣播、購物車滾動的“咕?！甭?，都變得模糊，只有玻璃門里的倒影，清晰得像貼在眼前。

然后，倒影里的“林硯”抬起了手。

不是她的手。她的手還僵在身側，可倒影里的手卻慢慢抬起來，食指和拇指伸直，其余三根手指彎曲，比出了一個“割喉”的手勢。動作很慢，很刻意，像是在確保她能看清楚，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炫耀——你看，即使在這么多人的地方，我也能找到你。

“啊——！”

尖叫卡在喉嚨里，只發出一點破碎的氣音。林硯猛地后退，推著的購物車“嘩啦”一聲翻倒在地，里面的大米、雞蛋、番茄撒了一地，雞蛋摔碎了，黃色的蛋液混著白色的蛋清流出來，沾了她一褲腳。她沒管這些，也沒管周圍人驚訝的目光，只是死死地盯著玻璃門的反光——

倒影里的“割喉”手勢還在，冷笑也還在，“林硯”的眼睛睜得很大，瞳孔漆黑，像兩口深不見底的井，直直地盯著她，仿佛要從反光里爬出來，撲到她面前。

“姑娘，你怎么了？”挑酸奶的阿姨聽到動靜，轉過身看到跌坐在地的林硯，趕緊放下手里的酸奶，跑過來扶她，“是不是滑倒了？快起來，地上涼?！?

阿姨的手碰到林硯胳膊時，帶著點溫暖的體溫，林硯這才像從噩夢里驚醒，猛地指著玻璃門：“你看！鏡子里！有東西！”

阿姨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玻璃門里只有她們倆的倒影，還有遠處貨架的影子，沒有任何異常?！肮媚?，你是不是眼花了？這就是普通的玻璃門，沒什么東西啊。”阿姨疑惑地說，又低頭看了看地上摔碎的雞蛋，“是不是低血糖了？我包里有糖，給你拿一顆?！?

林硯再次看向玻璃門——反光里，只有她和阿姨的身影，剛才那個冷笑的“自己”，那個“割喉”的手勢，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來沒出現過。冷柜的白光透過玻璃門照過來，落在她蒼白的臉上，涼得像冰。

“怎么會……剛才還在的……”她喃喃自語，聲音發顫，手指緊緊攥著兜里的古錢幣，兩枚錢幣的邊緣嵌進掌心，疼得她眼淚都快出來了。

周圍已經圍了幾個看熱鬧的人，有人拿出手機拍照，有人小聲議論：“這姑娘怎么了？是不是摔傻了？”“看著臉色好差，不會是生病了吧？”還有個穿超市制服的工作人員跑過來，蹲下身問：“女士，您沒事吧？需要幫忙嗎？”

林硯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又羞又怕。她知道，沒人會相信她的話，沒人會看到她看到的“鏡影”，大家只會覺得她是摔傻了，是低血糖，是精神不正常——就像醫生，就像物業，就像自來水公司的師傅。

“我沒事……”她掙扎著站起來，躲開阿姨遞過來的糖，“對不起，我不小心摔了，我會賠錢的?！?

工作人員看她狀態不對，也沒提賠錢的事，只是幫她把翻倒的購物車扶起來，又找了個袋子，幫她把沒摔碎的東西裝起來?！澳遣皇娣?，就先休息會兒，或者我幫您叫家人來？”

“不用了，謝謝?！绷殖幗舆^袋子，低著頭，不敢看周圍人的目光，也不敢再看冷柜的玻璃門。她攥著袋子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兜里的黑石硌著腰側，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冷靜了點。

她快步走出超市，沒有再買牛奶，也沒有去收銀臺結賬，只是抱著那袋沒摔碎的東西，像逃一樣沖出了超市大門。門外的陽光很亮，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可她卻覺得比在冷柜區更冷，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靠在超市門口的電線桿上，大口大口地喘氣，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鏡影追到了超市，追到了這么多人的地方，它不再滿足于在她的公寓里作祟，而是開始在公共場合騷擾她，用“割喉”的手勢警告她——它是在告訴她，無論她躲到哪里，都躲不掉。

口袋里的古錢幣被她攥得發燙，她摸出那枚黑石，石頭依舊冰涼，表面的光澤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黑。她想起新木盒里的那張紙片，想起上面畫的古鏡和舉著錢幣的人——祖母一定知道鏡影會這么做，一定知道怎么對抗它，只是她還沒解開那些秘密。

擦干眼淚，林硯挺直了腰。她不能再哭，不能再怕，鏡影越是囂張，她就越要堅強?；氐郊液?，她要仔細研究那張紙片，研究那塊黑石，要弄明白“守鏡人”到底是什么，要找到能徹底阻止鏡影的辦法。

她抬起頭，看向遠處的公寓樓，陽光落在12樓的窗戶上，泛著淡淡的光。她知道，鏡影還在等著她回去，等著下一個機會，等著用更可怕的方式逼近她。

但這次，她不再只有恐懼。兜里的古錢幣和黑石，懷里的紙片和木盒，都是祖母留給她的力量。這場較量，她必須贏，也只能贏。

林硯深吸一口氣，邁開腳步，朝著公交站的方向走去。陽光落在她的背上，像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推著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