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雨季的秘密
- 青苔漫過舊窗臺
- 霧鯨遇
- 2262字
- 2025-08-19 07:23:16
那場操場邊的爭吵像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小滿和陳念深之間漾開圈微妙的漣漪。
他開始更頻繁地出現在畫室,不再只是沉默抽煙,會主動幫她削鉛筆,在她對著空白畫布發呆時,遞過一張揉皺的草稿——畫著歪歪扭扭的太陽花,旁邊寫著“試試這個”。
林小滿也不再刻意回避。她會留一盞燈給他,在他背著吉他晚歸時,桌上總放著杯溫好的牛奶。畫室的沙發墊漸漸被兩人磨得發亮,角落里的煙蒂缸換了新的,顏料管堆成小山,青的、綠的、赭石的,像把整個雨季的顏色都揉了進來。
變故發生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夜晚。
林小滿被宿舍樓道的嘈雜聲驚醒時,窗外的雷聲正炸得震天響。她爬起來湊到窗邊,看見樓下停著輛警車,紅藍燈光在雨幕里明明滅滅。有女生在走廊里議論:“聽說了嗎?陳念深跟人打架,把教務處主任的兒子打進醫院了!”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抓起外套就往樓下跑。雨水瞬間澆透了她的校服,帆布鞋踩在積水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教務處的燈亮著。她剛跑到門口,就聽見里面傳來陳念深父親的怒吼:“你這個惹事精!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兒子?!”緊接著是摔東西的脆響。
林小滿推開門時,正看見陳父揚手要扇他耳光。陳念深梗著脖子沒躲,臉上還有未干的血跡,嘴角破了,滲著血絲,眼神卻像淬了冰。
“住手!”她沖過去,再次擋在他身前。
陳父的手僵在半空,看見是她,臉色鐵青:“又是你?林小滿是吧?我警告你,離我兒子遠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要錢嗎?我可以給你,只要你滾出他的視線!”
“我不要你的錢。”林小滿的聲音在發抖,卻死死盯著他,“叔叔,你為什么就不能相信他一次?他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陳父冷笑,指著門外,“王主任的兒子被他打得腦震蕩,現在還在醫院躺著!你說他不是故意的?”
“是他先罵人的!”陳念深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厲害,“他說我媽是……是沒人要的破鞋,說我是野種……”
林小滿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她轉過頭,看見陳念深的眼眶紅得嚇人,拳頭攥得死緊,指節泛白。
“罵幾句怎么了?”陳父的聲音陡然拔高,“難道不是事實嗎?你媽當年……”
“不許你說我媽!”陳念深猛地推開林小滿,朝著他父親撲了過去。兩人扭打在一起,桌椅被撞得東倒西歪,墻上的獎狀被撕成碎片。
林小滿嚇得渾身發抖,卻死死拉住陳念深的胳膊:“別打了!陳念深,別打了!”她的指甲掐進他的肉里,留下幾道紅痕,“你想讓你媽媽看見你這樣嗎?!”
這句話像道驚雷,陳念深的動作猛地停住了。他喘著粗氣,看著父親臉上的傷痕,又看看自己的拳頭,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地上。
陳父捂著嘴角,指著他說不出話,最終狠狠瞪了林小滿一眼,摔門而去。
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暴雨敲打著窗戶,像在哭。林小滿蹲下來,掏出紙巾想幫他擦臉上的血,被他躲開了。
“別碰我。”他的聲音很悶。
“為什么要跟人打架?”她輕聲問。
他沒回答,只是把頭埋在膝蓋里。過了很久,久到林小滿以為他不會說話了,才聽見他悶悶的聲音:“他說……我媽是因為嫌貧愛富才走的,說她早就跟別的男人跑了……”
“不是的。”林小滿的心揪得生疼,“你媽媽的日記里不是這么說的。她說她是被逼的,她說她會回來接你……”
“回不來了。”他突然抬起頭,眼淚混著血水流下來,“她走的那年,我在槐樹下等了整整一個夏天,槐花都落光了,她也沒回來。后來我才知道,她是病死的,我爸一直瞞著我,他怕我恨他……”
林小滿愣住了。
“我爸在她墳前跪了三天三夜,回來就變了個人。”陳念深的聲音很輕,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他開始拼命賺錢,說要給我最好的,可我只想讓他告訴我,我媽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不說,他只會喝酒,只會罵我媽,罵這條巷子……”
原來鐵盒的最后一頁,那句“對不起,念深,媽媽回不來了”,藏著這樣殘忍的真相。原來那個在工地栽下槐樹苗的少年,早就知道,他等的人永遠不會回來了。
林小滿伸出手,輕輕抱住他。他的身體很燙,在發抖,像個迷路的孩子。“沒關系。”她拍著他的背,聲音很輕,“都會過去的。”
暴雨還在下,雷聲滾滾。辦公室的燈光昏黃,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像棵被風雨壓彎卻不肯倒下的樹。
那天之后,陳念深被父親強制休學了。
林小滿去他家找過他,被門衛攔在外面。偌大的別墅像座冰冷的城堡,院墻高得望不見頂,里面的玉蘭樹開得正盛,花瓣被風吹落在她腳邊,像堆碎掉的月光。
她回到畫室,把他留在那里的吉他擦干凈,放在窗邊。陽光好的時候,琴弦會反射出細碎的光,像他沒說出口的話。她在畫紙上畫滿了槐樹苗,一棵又一棵,長在廢墟上,長在暴雨里,長在她能想到的所有地方。
一個月后,她收到一封來自南方的信。信封上的字跡很潦草,是陳念深的。
“小滿:
我爸帶我來深圳了。這里沒有老巷,沒有槐樹,只有很高很高的樓,和永遠下不完的雨。
他說等我想通了再回去。可我想不通,為什么人活著要這么難。
畫室的吉他你幫我收好,等我回來,彈給你聽。
太陽花還好嗎?記得多曬太陽。
陳念深”
林小滿把信放在鐵盒里,和那些照片、日記擺在一起。她走到窗邊,看著遠處的塔吊,突然覺得,也許離別不是結束。就像老槐樹的根還埋在土里,就像她畫紙上的槐樹苗總會長大,有些東西,就算隔著千山萬水,也總會在心里發芽。
雨季快要結束的時候,林小滿去了趟老巷的工地。
那棵新栽的槐樹苗居然活了,抽出了嫩綠的新葉。有個工人正在給它澆水,看見她,笑著說:“這樹真倔,前陣子暴雨都沒淹死它。”
她蹲下來,輕輕碰了碰葉子。陽光透過云層照下來,暖洋洋的。她仿佛看見很多年后,這棵樹會長得很高大,枝椏伸進湛藍的天空,像在擁抱什么。
她拿出速寫本,在上面畫下這棵倔強的樹苗,旁邊寫著:“等你回來。”
風一吹,樹葉沙沙作響,像在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