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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廢墟上的槐花

奶奶的頭七剛過,筒子樓里的鄰居就開始嚼舌根。

林小滿在樓道里撞見張嬸拎著菜籃子回來,對方斜著眼看她懷里的畫箱:“小滿啊,你奶奶走了,這房子怕是也住不久了吧?聽說拆遷辦催著騰房呢。”

她沒接話,側身想從旁邊擠過去,張嬸卻往旁邊挪了挪,擋住去路:“也是,小姑娘家家的,沒個大人照應,確實難。要不……跟張嬸說說,你那拆遷款到底拿了多少?夠不夠……”

“讓開。”林小滿的聲音冷得像冰。

張嬸愣了愣,大概沒料到一向沉默的她會這樣說話,悻悻地撇撇嘴:“好心當成驢肝肺。”

林小滿沒回頭,踩著吱呀作響的樓梯往上走。樓道里的燈泡接觸不良,忽明忽暗,照得墻上的霉斑像一張張扭曲的臉。她掏出鑰匙開門,一股濃重的中藥味撲面而來——奶奶熬藥的砂鍋還放在灶上,藥渣結在鍋底,黑褐色的,像塊凝固的疤。

她走到窗邊,推開那扇掉漆的木窗。對面樓房的陽臺上,有人在晾被子,風一吹,被單鼓起來,像只白色的鳥。視線再遠些,能看見塔吊的長臂在云層里移動,老巷的方向,已經被夷為平地。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陌生號碼。她猶豫了一下,接起來。

“是我。”陳念深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有點失真,“你在哪?”

“家。”

“我在你樓下。”

林小滿探頭往下看,果然看見他站在筒子樓門口,背著吉他包,手里拎著個塑料袋。陽光太烈,他瞇著眼,額頭上滲著汗。

她噔噔噔跑下樓,在單元門口攔住他:“你怎么來了?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為什么不該?”他揚了揚手里的塑料袋,“給你帶了點吃的。”

袋子里是保溫桶,打開來,是熱氣騰騰的粥,還有一碟醬菜。“我家阿姨做的,養胃。”他撓撓頭,“你這幾天……沒好好吃飯吧?”

林小滿的喉嚨突然哽住。奶奶走后,她確實沒正經吃過東西,要么是啃面包,要么是泡方便面。

“上來吧。”她轉身往樓上走,聲音有點啞。

筒子樓的房間很小,擺了張床,一個衣柜,就沒多少空間了。陳念深站在門口,顯得有些局促,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地方小,將就坐。”林小滿把椅子擦了擦,推到他面前。

他坐下,目光落在墻上——那里貼著林小滿畫的畫,大多是老巷的場景,有槐樹下的石凳,有閣樓的窗臺,還有奶奶坐在藤椅上打盹的樣子。

“畫得真好。”他輕聲說。

“假的。”林小滿別過頭,“畫得再好,也留不住。”

他沒說話,從包里掏出個東西遞給她。是個小小的花盆,里面栽著株太陽花,蔫蔫的,葉子有點發黃。“上次在巷口看到的,沒死透,我就挖回來了。”

林小滿看著那株太陽花,突然想起奶奶墳頭的那些。她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花瓣,聲音發顫:“能活嗎?”

“不知道。”他看著她,“試試吧。”

那天下午,他們一起把太陽花種在了陽臺的舊花盆里。陳念深負責松土,林小滿澆水,兩個人蹲在狹窄的陽臺上,頭挨著頭,像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儀式。

“拆遷辦找你了嗎?”他突然問。

林小滿點頭:“說這房子是臨時安置的,最多再住一個月。”

“那你……打算去哪?”

“不知道。”她望著遠處的工地,“也許租個房子,也許……去學校宿舍住。”

“去宿舍吧。”他說,“安全點。”

林小滿沒說話。她知道他說得對,可她害怕宿舍的集體生活,害怕那些探究的目光,害怕別人問起她的家人。

陳念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我幫你打聽了,三中的宿舍有空位,我跟老師說一聲……”

“不用。”她打斷他,“我自己可以。”

他看著她,眼神里有什么東西暗了下去。“林小滿,”他突然開口,“你一定要這樣嗎?”

“怎樣?”

“把所有人都推開。”他的聲音有點急,“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爸,可……”

“我不恨你。”林小滿抬頭看他,眼睛很亮,“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跟你相處。你是陳念深,是那個把我家拆了的人的兒子,可你又給我送吃的,幫我照顧奶奶,給我種太陽花……”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搞不懂。”

陳念深的喉結動了動,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他站起身,“太陽花要多曬太陽,記得澆水。”

他走的時候,林小滿沒送。她站在陽臺上,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還攥著那個空了的保溫桶,上面還留著他的溫度。

一個星期后,林小滿搬進了學校宿舍。

宿舍是四人間,另外三個女生都是本地人,周末都回家。大多數時候,宿舍里只有她一個人。她把奶奶留下的舊毯子鋪在床頭,把那株太陽花放在窗臺上,也算有了點家的樣子。

她還是每天去頂樓的畫室,只是那里空蕩蕩的,再也沒有陳念深的影子。他的吉他不見了,沙發上的舊毯子還在,只是蒙上了一層灰。她把毯子抱起來,聞了聞,上面好像還殘留著淡淡的煙味。

那天下午,她畫到很晚,突然聽見樓下傳來爭吵聲。是陳念深的聲音,還有一個男人的怒吼,很陌生,卻帶著股熟悉的戾氣。

她跑到窗邊往下看,看見陳念深和一個中年男人站在操場中央。男人穿著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卻滿臉通紅,指著陳念深的鼻子罵:“你這個孽子!我讓你去應酬,你居然跑到這種地方來鬼混!”

“我沒有鬼混。”陳念深的聲音很平靜,“我只是想來看看。”

“看什么?看這個毀了你媽的破地方?”男人的聲音更響了,“要不是這里,你媽怎么會走?我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陳念深猛地抬起頭,眼睛紅得嚇人:“不準你說我媽!”

“我說錯了嗎?”男人冷笑,“她就是個沒出息的女人,守著這破巷子,守著那棵破樹,最后還不是跑了?”

“你閉嘴!”陳念深一拳揮了過去。

男人沒躲開,踉蹌著后退了幾步,捂著嘴角,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敢打我?”

陳念深沒說話,胸口劇烈起伏著,像一頭憤怒的獅子。

周圍漸漸圍了些人,指指點點的。林小滿看著樓下的一切,突然想起那個鐵盒里的日記,想起那句“他爸又喝醉了,罵我沒出息”。原來這么多年,有些東西從未改變。

她抓起外套往樓下跑,跑到操場邊時,正好看見男人揚手要打陳念深。她想也沒想,沖過去擋在了陳念深面前。

“別打他!”

男人的手停在半空,愣住了。陳念深也愣住了,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林小滿,眼睛里滿是驚訝。

“你是誰?”男人皺著眉問。

“我是他同學。”林小滿的聲音在發抖,卻努力挺直了背,“叔叔,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男人盯著她看了幾秒,又看看陳念深,突然笑了,笑得有點詭異:“好,好得很。陳念深,為了這么個丫頭,你居然跟我動手?行,你有種!”他整理了一下西裝,轉身就走,“你給我等著!”

人群漸漸散去,操場上只剩下她和陳念深。風很大,吹得她的頭發亂舞。

“你怎么來了?”他問,聲音很啞。

“我聽見吵架了。”林小滿看著他,“他是你爸?”

他點頭,別過頭,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發紅的眼眶。

“你跟他……經常這樣嗎?”

“嗯。”他的聲音很輕,“他總覺得,是我媽對不起他,是老巷害了他。其實他不知道,我媽是被他逼走的。”

林小滿想起日記里的話,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別難過了。”她說,“你媽媽……她一定很愛你。”

陳念深抬起頭,看著她,突然笑了,笑得有點苦:“你怎么知道?”

“因為她留了那么多關于你的東西。”林小滿說,“還說,等槐花開了,就回來接你。”

他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像斷了線的珠子。這個總是裝作很堅強的少年,此刻像個迷路的孩子,哭得那么傷心。

林小滿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陪著他,在空曠的操場上,在呼嘯的風里,看著遠處的廢墟,想象著槐花開滿枝頭的樣子。

也許,有些傷痛注定要伴隨一生,但只要還有人記得,還有人期待,就總有希望,像廢墟上的太陽花,在絕望中,悄悄開出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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