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瑜踏入藥圃的第七日，終于察覺到了異樣。
那株千年血參，昨日還只是初具人形，今日卻已生出完整的根須，參體飽滿如嬰孩手臂。他伸手觸碰，指尖剛碰到參須，那血參竟微微顫動，仿佛有生命般向后縮了縮。
“云姑娘，這株血參......”
“嗯？”云無月背對著他，正在采集九轉靈芝的孢子。她今日穿了一襲淡紫色長裙，發間簪著一支冰晶步搖，赤足踏在虛空之中，銀鈴腳鏈紋絲不動。
“它長得太快了。”白瑜遲疑道，“昨日才剛抽芽，今日就已成形。”
云無月指尖微頓，紫色瞳孔深處的金色輪盤無聲轉動：“藥圃靈氣充沛，自然生長得快些。”
她沒有告訴白瑜，這片懸浮于懸崖之外的秘境，其實是她用眼睛創造的——她的右眼可以加速時間流動，左眼則能回溯萬物生長。這片藥圃中的每一株靈藥，都在她目光的注視下，以千百倍的速度生長、成熟。
“過來。”她朝白瑜招手，”教你采靈芝孢子。”
白瑜走近，發現她面前的那株九轉靈芝表面覆蓋著一層金色粉末，在晨光下熠熠生輝。云無月取出一枚玉片，輕輕刮取那些粉末。
“要逆著紋路刮。”她示范道，“力道要輕，像這樣——”
她的動作優雅而精準，指尖劃過靈芝表面的瞬間，那些金色孢子如星塵般飄起，在空中凝成一道細流，落入她掌心的玉瓶中。白瑜看得入神，不自覺地伸手想碰，卻被云無月一把扣住手腕。
“別動。”她聲音微冷，“九轉靈芝的孢子有劇毒，沾膚即潰。”
白瑜這才注意到，云無月的手指上覆著一層幾乎透明的薄膜，像是冰晶凝成的薄紗。
“那你怎么......”
“我百毒不侵。”她松開他的手，繼續采集孢子，“去把東邊的幽冥花摘了，花瓣要完整，不能有破損。”
白瑜點頭，轉身走向藥圃東側。那里種著一片通體漆黑的幽冥花，花瓣薄如蟬翼，花心卻泛著幽藍光芒。他小心翼翼地掐住花莖，剛要用力，突然聽到一聲極輕的“咔嚓”——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白瑜眼睜睜地看著那朵幽冥花在他手中迅速枯萎、腐敗，最終化作一撮黑灰，從指縫間簌簌落下。而更詭異的是，周圍的其他幽冥花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凋零！
“云姑娘！”他急聲喊道，“這些花——”
話音未落，一道白影已閃至身側。云無月一把推開他，右眼猛地睜大，紫色瞳孔中的金色輪盤瘋狂旋轉！
剎那間，整片幽冥花圃被一層淡金色光暈籠罩。那些本已枯萎的花朵竟奇跡般地開始回溯——花瓣重新舒展，黑灰逆流聚攏，就連飄散在空中的花粉也如倒放的畫面般回歸花蕊。
三息之后，幽冥花圃恢復如初，仿佛剛才的異變從未發生。
白瑜呆立原地，喉嚨發緊：“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云無月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瞳孔中的金色輪盤已恢復平靜：“一點小法術。”她彎腰摘下一朵完好的幽冥花，遞到白瑜手中，“記住，幽冥花只能用手背觸碰，掌心溫度會加速它的衰亡。”
白瑜接過花，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她的手指。這一次，他清晰地感覺到——她的體溫比昨日更低了，幾乎像一塊寒玉。
“云姑娘，你的手......”
“天色不早了。”云無月打斷他，“今日就到這里。”
她轉身走向藥圃邊緣，白瑜卻突然注意到她的步伐比往常虛浮，右眼尾的淚痣顏色也淡了許多，像是被水洗過一般。
“你沒事吧？”他追上幾步。
云無月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明日不必來了，我要閉關三日。”
白瑜還想說什么，眼前卻突然一花。等他回過神來，已經站在懸崖邊上，手中還握著那朵幽冥花。藥圃、云無月，全都消失不見，仿佛只是一場幻覺。
只有掌心傳來的刺痛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實的——那朵幽冥花的花莖不知何時刺破了他的皮膚，一滴血珠滲入花瓣，轉瞬就被吸收殆盡。
***
白瑜一夜未眠。
他反復回想藥圃中的異象：瘋長的血參、回溯的幽冥花、云無月眼中轉動的金色輪盤......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認知。天剛蒙蒙亮，他就忍不住來到懸崖邊，卻發現往日無形的屏障今日竟堅固如鐵，任憑他如何嘗試都無法踏入半步。
“不是說閉關三日嗎......”
他沮喪地轉身，卻撞見藥童慌慌張張地跑來：“少谷主！谷主讓您立刻去前廳，玄天宗來人了！”
前廳內，藥王谷主正與一位紅衣女子交談。那女子背對著門口，腰間懸著一柄赤色長劍，烏黑的長發用一根金繩高高束起。
“瑜兒，過來。”谷主招手，“這位是玄天宗的赤霄大師，特意來求購九轉靈芝。”
紅衣女子聞聲回頭，白瑜頓時如遭雷擊——
她右眼尾有一顆淚痣，顏色比云無月的更深，像一滴凝固的血。
“少谷主。”赤霄勾唇一笑，聲音低沉磁性，“久仰。”
白瑜的視線落在她腰間佩劍上。劍鞘纏繞著暗金色紋路，仔細看去，那些紋路竟是由無數細小的符文組成，與云無月眼中金色輪盤上的符文如出一轍！
“你......”
赤霄突然上前一步，指尖似有意似無意地拂過他的手腕——正是昨日被幽冥花刺破的位置：“少谷主的氣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沒休息好？”
她的手指溫度正常，甚至有些溫熱，與云無月的冰涼截然不同。可當白瑜對上她的眼睛時，卻莫名感到一陣寒意——那雙漆黑的眸子里，隱約有紫色流光一閃而過。
“我沒事。”他后退半步，“九轉靈芝在庫房，我這就去取。”
赤霄意味深長地笑了：“不急。聽聞藥王谷有位云姑娘醫術高明，不知今日可否一見？”
谷主面露難色：“云仙子正在閉關......”
“那真是遺憾。”赤霄從懷中取出一塊赤紅玉佩放在桌上，“這是我玄天宗的劍符，待云姑娘出關，還請轉交。”
白瑜死死盯著那塊玉佩。玉上雕刻著一朵曇花，與他每日為云無月采摘的藍雪蓮一模一樣！
“告辭。”赤霄拱手，轉身時長發掃過白瑜肩頭，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梅香。
白瑜如墜冰窟。
這香氣......與云無月身上的一模一樣！
***
當夜，白瑜鬼使神差地來到梅香苑外。
院門緊閉，十丈禁制依然存在，可他卻聞到一股濃郁的藥香從院內飄出——那是九轉靈芝和幽冥花混合的氣息，本該只存在于懸崖藥圃中！
“云姑娘？”他輕聲呼喚，“我有事相詢。”
無人應答。
白瑜繞到院墻西側，那里有一棵老梅樹，枝干斜伸過墻頭。他攀上梅樹，借著月光向內望去——
院中空無一人，唯有一尊白玉丹爐立于中央，爐火純青。爐前的地面上，散落著幾根銀光閃閃的絲線，正詭異地扭動著，像是活物一般。
更可怕的是，丹爐旁的石桌上，赫然放著赤霄白日留下的那塊赤紅玉佩！
白瑜腳下一滑，險些從樹上跌落。就在此時，一陣熟悉的梅香從身后飄來。
“少谷主這是......在做賊？”
他猛地回頭，看見云無月不知何時站在樹下，紫色眼眸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她今日穿了一襲黑衣，右眼尾的淚痣紅得刺目，赤足踏在積雪上，竟沒有留下半點足跡。
“云姑娘，那個赤霄......”
“進來吧。”云無月打斷他，抬手一揮，院門無聲開啟，“既然你已看到了這么多。”
白瑜從樹上跳下，跟著她走進梅香苑。近距離看，他才發現云無月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唇色也比往日淡了許多，像是大病初愈。
“坐。”她指了指石凳，自己則站在丹爐旁，”想問什么？”
白瑜深吸一口氣：“赤霄是誰？她為什么會有和你一樣的曇花玉佩？為什么她身上......”
“有我的氣息？”云無月接上他的話，唇角微揚，“因為她是我師妹。”
這個答案出乎意料。白瑜愣住：“師妹？”
“我們師承同門，修的都是醫道。”云無月指尖輕撫丹爐，爐火隨之變旺，“只不過她后來轉修劍道，去了玄天宗。”
白瑜將信將疑：“那藥圃里的時間......”
“障眼法而已。”云無月突然抬眼，紫色瞳孔直視他，“你看到的回溯，是九轉靈芝的孢子制造的幻象。”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美得驚心動魄，金色輪盤緩緩轉動，像是要把人的靈魂吸進去。白瑜感到一陣眩暈，先前的疑問突然變得模糊不清......
“我......”
“你累了。”云無月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回去休息吧。”
白瑜迷迷糊糊地起身，走到院門口時，突然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他猛地轉身，卻見云無月站在丹爐旁，正將那塊赤紅玉佩投入爐中。
更詭異的是，她的左手——正在慢慢變得透明！
“云姑娘！你的手——”
云無月迅速將手藏入袖中：“明日寅時，藥圃見。”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白瑜只好離開。走出很遠后，他鬼使神差地回頭望去，卻見梅香苑上空，一道赤色劍光沖天而起，眨眼間消失在天際。
那劍光的軌跡，與玄天宗的方向分毫不差......
***
白瑜在寅時前就等在了懸崖邊。
晨露打濕了他的衣擺，山間的霧氣讓視線變得模糊。他摩挲著右手腕上那個若隱若現的藍色符文——自從那日被幽冥花刺傷后，這個印記就再沒消失過，反而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清晰。
“來得真早。”
清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白瑜猛地轉身。云無月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后三步之處，今日換了一身月白色長衫，發間只簪一支木釵。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右手——昨日還透明得能看到骨骼的手，此刻已經恢復了正常。
“你的手......”白瑜忍不住問道。
“小傷而已。”云無月輕描淡寫地帶過，目光落在他手腕上，“印記發作了？”
白瑜下意識想遮掩，卻見她已經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依然冰涼，但比昨日多了一絲溫度。
“疼嗎？”
“不疼。”白瑜搖頭，“就是有時候會發熱。”
云無月紫眸微瞇，金色輪盤在瞳孔深處緩緩轉動：“今日教你一個壓制它的方法。”
她突然并指如劍，點在那藍色符文上。白瑜只覺得一股寒氣順著手臂直沖心臟，凍得他渾身一顫。但緊接著，那符文竟然慢慢淡了下去。
“這是......”
“暫時壓制而已。”云無月松開手，“要想徹底解除，還需要一味藥引。”
“什么藥引？”
“玄天宗的鎮派之寶——赤霄劍上的一滴劍露。”云無月轉身面向懸崖，“走吧，今日帶你去采一味新藥。”
白瑜心頭一跳。赤霄劍？不就是昨日那位紅衣女子的佩劍嗎？他正想追問，云無月已經踏出懸崖。他連忙跟上，卻在邁步的瞬間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這次他們來到的并非之前的藥圃，而是一座懸浮在云海之上的孤峰。峰頂寸草不生，唯有一株通體血紅的奇花生長在中央，花瓣形如利劍，花心處凝結著一滴晶瑩的露珠。
“這是......”
“劍魄花。”云無月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三百年一開花，每次只結一滴花露。”
她緩步走向那株奇花，赤足踏過巖石時，銀鈴腳鏈終于發出了清脆的聲響。白瑜這才注意到，她的腳踝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細小的傷口，正滲出淡金色的液體。
“你受傷了？”
“無礙。”云無月頭也不回，“站遠些，這花有靈性，不喜生人靠近。”
白瑜剛退后兩步，就看見那株劍魄花突然劇烈顫動起來，花瓣如劍刃般豎起，直指云無月。而她只是靜靜站著，右眼中的金色輪盤開始加速旋轉。
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劍魄花的花瓣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枯萎，而那滴花露卻越發晶瑩剔透。最終，整株花化作飛灰，唯留那滴花露懸浮空中。
云無月取出一個玉瓶，將那滴花露收入其中。轉身時，白瑜清楚地看到她右眼尾的淚痣顏色又淡了幾分。
“給。”她將玉瓶遞給白瑜，“每日服一滴，可壓制印記三日。”
白瑜接過玉瓶，觸手冰涼：“云姑娘，你和赤霄......”
“時間到了。”云無月突然打斷他，“我送你回去。”
不等白瑜反應，眼前景色驟然變換。再睜眼時，他已經站在藥王谷的山門前，手中玉瓶散發著淡淡寒氣。
“記住，”云無月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不要相信赤霄說的任何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