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鳳醫寒踏著晨露剛回映霞苑，便見院中影影綽綽站著不少人。

青磚鋪就的庭院被朝陽染得暖融融，廊下紫藤架垂著串串淡紫花苞，空氣里飄著草木清香，卻因這許多人顯得幾分熱鬧又幾分拘謹。

她款步走近，一眼便望見鳳青璇斜倚在廊下美人靠上，素色衣裙襯得她身姿嫻雅，手中青瓷茶盞正裊裊騰起白霧，見她進來時，唇角彎起恰到好處的弧度，分明是特意在此等候。

“二妹可算回來了。”鳳青璇笑著將茶盞擱在紫檀木小幾上，起身時裙擺輕掃過石階，快步上前親昵地拉住她的手腕，掌心溫軟，“我這茶都快涼透了。”

被引到廊下坐下，青瓷茶杯已遞到眼前。

溫熱的觸感順著指尖漫到心口，鳳醫寒望著杯中沉浮的茶葉微微出神，就聽鳳青璇輕嘆一聲：“剛從母親院里過來吧？”

她抬眸時，正對上鳳青璇了然的目光，便輕輕點頭。

“母親自去年入冬后便日漸憔悴，”鳳青璇端起自己的茶盞抿了口，眉峰微蹙，“請遍名醫也查不出癥結，或許……父親正是為此才接你回來的。”

話音未落又猛地拍了下額頭，“呸呸呸，瞧我這胡言亂語的！母親定會好起來的，你瞧昨日她見你時，臉頰都透著紅暈呢。”

鳳醫寒看著她忙不迭改口的模樣，心中微動，低聲道：“我都明白。”

“其實家里人都念著你，”鳳青璇握住她的手，指腹帶著常年理事的薄繭，“只是父親說他自有安排，不許我們私下去鄉下探望。我雖有管家之權，可終究……”

她話音漸輕，大約也覺得這說辭蒼白，卻仍認真望著她，“你且安心住著，日子久了自會知道大家的心意。”

鳳醫寒睫毛輕顫，心底冷笑，鳳遺那個老東西哪是安排，分明是想讓她死在鄉下。

但面上只淡淡道：“我明白。”

她性子是冷了些，卻不傻，誰真心待她，誰虛情假意，心里都敞亮。

鳳青璇這才松了口氣，笑著岔開話題，揚手示意院中眾人：“這些是我挑來的女使，今日幫你歸置物件，你只管吩咐。”

“多謝大姐。”鳳醫寒頷首道謝。

“一家人說什么謝字。”鳳青璇拍拍她的手背，見她唇邊終于漾開淺淡笑意，眼底也染上暖意，隨即清了清嗓子朗聲道，“今日映霞苑諸事，全聽二小姐調遣！”

“是！”女使們齊聲應道，聲音清脆。

鳳青璇又轉向她：“莊子上送了收成賬冊來，我得去瞧瞧，就不陪你了。”

鳳醫寒起身要送，卻被她按住：“歸置東西才費神，留步吧。”

“那大姐路上小心。”鳳醫寒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輕聲道。

雖說侯府里大抵沒什么危險，這句叮囑卻也真心。

鳳青璇走后，鳳醫寒便指揮著女使們開箱取物。

箱子里大半是醫書，還有不少精心晾曬的藥材，藥材需時常翻曬，映霞苑后院臨湖水汽重，前院雖敞亮，可讓外人一進門就瞧見曬藥，似乎不合規矩。

她指尖捻著片干黃芪，眸光微閃，誰會沒事往她這映霞苑跑？母親和姐妹們自不會在意，若有異議，無非是鳳遺那個老東西。可她憑什么要顧忌他的感受？

心念既定，便喚來青芽：“在前院支起棚架，把藥材都搬出去曬曬。”

兩個時辰后，幾口大箱子已空空如也，屋內按她的意思陳設妥當，書架上排滿醫書，桌案上擺著藥碾藥臼，竟有幾分鄉下竹屋的自在模樣。

女使們收拾完畢，鳳青璇那邊自會有賞賜，鳳醫寒還是讓青芽額外給了賞錢。

女使們退下后，映霞苑霎時安靜下來。

青芽打發完人回來，見鳳醫寒正坐在書桌前翻看醫書，眉頭微蹙，提筆在紙上寫寫畫畫，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側臉，纖長睫毛投下淡淡陰影，專注得近乎冷冽的模樣，竟讓青芽看得有些發怔——她家小姐本就生得瓊花玉貌，認真起來這股沉靜氣質，更添了幾分動人。

“小姐，都妥當了。”青芽輕喚一聲，才驚覺自己方才竟看呆了，臉頰微紅。

鳳醫寒恰好寫完最后一味藥，放下筆長舒口氣，一夜未眠想出的藥方總算成了，身心俱松，抬頭看向她時，眼底帶著笑意，神色輕快了許多：“怎么了？”

青芽這才想起正事，連忙回道：“小姐，侯爺下朝了，讓您去芳華堂一趟。”

鳳醫寒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鳳遺那個老東西突然找她，準沒好事。

她起身理了理微皺的衣袖：“走吧。”

“是。”青芽跟在她身后，心中暗暗稱奇，小姐昨日才走了一趟路，今日竟熟門熟路直奔芳華堂，這記性真是驚人。

到了芳華堂門口，剛進門就見屋內坐滿了人，鳳遺端坐在主位，白姨娘幾位庶母分坐兩側，連喬妴也坐在下首，只是臉色依舊蒼白。

“父親，母親。”鳳醫寒依著規矩福身問安，目光掃過眾人，鳳遺臉上那抹若有若無的得意笑容刺得她眼疼，其余人則滿臉茫然，唯有喬妴望著她，眼底藏著幾分擔憂。

她剛落座，就感覺衣袖被輕輕扯了扯。低頭一看，是三妹鳳望舒。

小姑娘穿著身粉紅裙裳，梳著雙丫髻，臉蛋圓圓的像個桃花軟包，此刻正仰著小臉看她，眼里滿是緊張。

鳳醫寒的心瞬間軟了下來，放柔了聲音問：“怎么了，小妹？”

鳳望舒湊到她耳邊，用氣聲說：“方才我聽見父親說有旨意來，二姐姐，咱們家會不會要被抄家了呀？”

“嗯？”鳳醫寒一愣，隨即看向鳳遺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怎么看也不像要被抄家的樣子。

鳳望舒卻皺著小臉，苦兮兮道：“我從前有個玩伴，她家出事前，她父親也是這樣笑的，說不定是悲傷得神志不清了……”

鳳醫寒被她一本正經的猜測逗得險些笑出聲，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柔聲道：“放心，真要抄家，父親哪還會坐在這里。”

“對哦！”鳳望舒恍然大悟，瞬間眉開眼笑。

鳳醫寒看著她天真的模樣，唇邊笑意卻漸漸淡去。

抄家倒不至于，她心底隱隱有了預感——這旨意，怕是沖著她來的，多半是賜婚給景王的那道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