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

像是有人拿著生銹的鑿子，一下，又一下，狠狠鑿著他的太陽穴。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腦仁深處尖銳的疼痛，胃里更是翻江倒海，殘留的劣質酒精混合著胃酸，燒灼著喉嚨。

林默是被這股難以忍受的劇痛和惡心生生拽回人間的。

他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上那盞熟悉的、接觸不良的燈泡，在灰蒙蒙的晨光里茍延殘喘地閃爍著。光線刺得他眼睛生疼，條件反射地又閉上，喉嚨里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酒氣、嘔吐物的酸腐味，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宿命般的冰冷感？

他掙扎著撐起沉重的身體，視線模糊地掃視著這間依舊破敗的出租屋。地上，半瓶白酒的殘骸靜靜躺在污濁的酒漬里，旁邊是散落的泡面桶和昨晚被他隨手扔在地上的牛皮紙文件袋。一切都提醒著他，那場雨夜的噩夢并非虛幻。

“嘶……”他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抬手想揉揉劇痛的額角。就在他抬手的瞬間，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床邊地上那個屏幕朝上的手機。

屏幕是亮著的。

一個極其簡潔、甚至可以說是簡陋的界面，正無聲地懸浮在手機屏幕中央。沒有APP的邊框，沒有廣告，只有幾行冰冷的、散發著幽幽藍光的文字：

【情緒共鳴直播系統】

【宿主：林默】

【狀態：輕微酒精中毒/精神過載（恢復中）】

【當前情緒能量：3.7/100（微弱）】

【可用功能：無（能量不足）】

【新手任務：成功完成一次有效直播（觀眾峰值≥10人，情緒能量收集≥10點）（未完成）】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宿醉的混沌和劇痛瞬間被一股刺骨的寒意驅散了大半！他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身體下意識地往后一仰，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什…什么東西？！”他失聲驚叫，聲音嘶啞干澀，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慌。他用力眨了眨眼，又使勁晃了晃腦袋，懷疑自己是不是酒精中毒出現了幻覺。

屏幕上的藍字紋絲不動，冰冷而清晰。

不是幻覺！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觸電般抓起手機，手指瘋狂地在屏幕上滑動、點擊，試圖關掉這個詭異的界面，或者找到它的來源。然而，無論他怎么操作，那個幽藍的系統界面就像焊死在屏幕上一樣，牢牢占據著中心位置。他甚至嘗試重啟手機，屏幕熄滅又亮起，那個該死的界面依舊第一時間彈了出來！

“見鬼了！這他媽到底是什么？！”林默的心跳得像擂鼓，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他想起昨晚…那場失控的發泄…對著手機鏡頭嘶吼…然后…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難道…難道是那個直播APP？中了病毒？還是…某種超現實的東西？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他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幾行字：“情緒共鳴直播系統”？“情緒能量”？這聽起來就像科幻小說里最蹩腳的設定！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粗暴、幾乎要把那扇破舊鐵門板踹飛的砸門聲，毫無預兆地、驚天動地般響起！

砰！砰！砰！

“開門！里面的人！快開門！”一個清脆卻帶著明顯焦躁和不耐煩的女聲穿透薄薄的鐵門板，像錐子一樣扎進林默嗡嗡作響的耳朵里。

林默嚇得差點從床上彈起來，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系統帶來的驚悚感還未退去，這突如其來的砸門聲更是雪上加霜！他腦中瞬間閃過無數可怕的念頭：房東催租？李志明派人找麻煩？還是…昨晚直播惹禍了？警察？！

他手忙腳亂地把手機塞進枕頭底下，仿佛這樣就能把那詭異的系統藏起來。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惡心和眩暈，他踉蹌著走到門邊，手指顫抖地摸向門栓。

“誰…誰啊？”他聲音發顫地問。

“少廢話！快開門！再不開我報警了！”門外的女聲拔高了一個調，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

報警？！林默頭皮一麻，最后的僥幸心理也破滅了。他心一橫，猛地拉開了門栓。

吱呀——

破舊的鐵門剛開了一條縫，一股帶著清晨涼意的風就猛地灌了進來。同時，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從門外傳來，門被“砰”地一聲徹底推開！

門口站著一個女人。

個子不算很高，但氣勢驚人。一頭利落的深棕色短發，幾縷挑染的藍色發絲在額前翹起，顯得有點不羈。她穿著一件剪裁合體的黑色皮夾克，里面是簡單的白色T恤，牛仔褲勾勒出修長的腿線，腳上一雙短靴沾著泥水。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很大，此刻正圓睜著，帶著一種審視獵物般的銳利和毫不掩飾的急躁，直勾勾地釘在林默臉上。

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飛快地掃過林默蒼白憔悴、胡子拉碴的臉，掃過他皺巴巴、還帶著酒漬和污痕的廉價西裝，掃過他身后那間散發著異味、一片狼藉的出租屋。那眼神里，有驚愕，有嫌棄，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亢奮的、發現新大陸般的探究。

“林默？”女人開口，聲音清脆，語速很快，帶著一種天然的壓迫感。

林默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地點點頭，嗓子發干：“是…是我。你哪位？”

女人沒有立刻回答，反而上前一步，幾乎擠進了狹小的門框。一股淡淡的、混合著雨水泥土和某種冷冽香水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的目光越過林默的肩膀，更加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屋內堪稱災難的現場。

“嗬，”她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短促氣音，嘴角勾起一個略帶嘲諷的弧度，“還真是…‘人間真實’。”

她終于把目光重新聚焦在林默臉上，那雙大眼睛亮得驚人，像發現了稀世珍寶：“自我介紹一下，夏薇薇。‘星動直播’平臺的經紀人。”她說著，動作麻利地從隨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張同樣簡潔的名片，兩根手指夾著，不容拒絕地遞到林默鼻子底下。

名片是純黑色的磨砂材質，上面只有燙銀的名字和頭銜：夏薇薇|經紀人|星動直播平臺。

林默懵了。

經紀人？直播平臺？他混亂的大腦艱難地處理著這些信息，昨晚零碎的記憶碎片開始不受控制地翻涌——失控的嘶吼…對著手機鏡頭…那個該死的直播APP…

“你…你找我？”林默的聲音干澀，帶著宿醉的沙啞和濃濃的困惑，甚至還有一絲警惕，“我…我不認識你。”

“你是不認識我，”夏薇薇語速飛快，像連珠炮，“但我認識你！昨晚三點十七分，一個名為‘林默的直播間’，新人主播，零粉絲基礎，沒有任何預熱和推廣，開播不到十五分鐘，最高在線人數峰值……”她頓了頓，眼神更加銳利，一字一頓地說，“達到了驚人的——三個人。”

林默：“……”

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緊接著是更深的窘迫和難堪。三個人？！他昨晚對著手機像個瘋子一樣發酒瘋，居然還有三個人在看？他簡直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夏薇薇似乎完全沒在意他的尷尬，反而像是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興奮：“重點不是人數！重點是留存率！是互動！是那該死的‘情緒’！”她語速越來越快，“三個觀眾！在你那場堪稱行為藝術的‘雨夜失業失戀買醉獨角戲’里，居然有兩個人發了彈幕！一個人還給你打賞了——兩塊錢！兩塊！整整兩塊！”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林默眼前晃了晃，強調著那“巨額”的兩塊錢。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夏薇薇猛地湊近一步，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幾乎要貼到林默臉上，帶著一股灼熱的氣息，“這意味著你在最爛的環境、最糟糕的狀態、最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用最原始的崩潰，竟然抓住了那么一絲絲……真實！懂嗎？真實！那種能讓人停下劃動的手指，哪怕只是出于獵奇，但就是停下來的東西！”

林默被她逼人的氣勢和連珠炮似的話語震得連連后退，后背再次撞在墻上，退無可退。他腦子里一片混亂，只有“三個人”、“兩塊錢”、“真實”這幾個詞在瘋狂盤旋。羞恥、困惑、還有一絲被陌生人如此近距離剖析的惱怒交織在一起。

“所以呢？”林默終于找回一點自己的聲音，帶著點破罐破摔的嘶啞，“夏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來看我笑話？還是想讓我賠你平臺流量費？”

“笑話？流量費？”夏薇薇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隨即表情瞬間變得無比嚴肅，甚至帶著一絲狂熱，“林默，我是來給你機會的！”

她再次從那個看起來容量不小的挎包里，這次掏出的不是名片，而是一份折疊整齊的A4紙打印文件。她動作利落地“啪”一聲將文件拍在林默那張搖搖欲墜的舊桌子上，震得桌上的泡面桶都晃了晃。

“簽了它！”夏薇薇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手指重重地點在文件的標題上——《主播經紀合作協議》。

林默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那份文件上。白紙黑字，標題清晰。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如同風暴般突然闖入他破敗世界的女人。她眼里的急切、審視，還有那毫不掩飾的、仿佛在打量一件待價而沽商品的光芒，都讓他感到一陣強烈的不適和……荒謬。

“機會？”林默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宿醉的頭痛和眼前這超現實的場景讓他疲憊不堪，“簽了這個，然后呢？繼續直播發酒瘋？對著鏡頭哭窮賣慘？供人取樂？”

“取樂？”夏薇薇挑眉，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直白，“林默，別把自己想得太清高。你現在除了這個爛攤子，還有什么？尊嚴？體面？”她環顧了一下這間出租屋，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平臺需要內容，我需要能帶來數據的潛力股，你需要錢，需要一條活路！我們各取所需！至于怎么播，播什么，那是下一步的事！前提是，你得先活著，并且愿意抓住這根可能改變一切的繩子！”

她的話像冰冷的針，一根根扎在林默最痛的神經上。他低頭看著那份合同，又看看夏薇薇那張寫滿精明和野心的臉，再看看這間散發著絕望氣息的出租屋。枕頭底下，那個冰冷的系統界面仿佛在無聲地灼燒著他的神經。

改變一切的繩子？還是新的、更深的泥潭？

窗外，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縷慘淡的晨光費力地擠過積滿污垢的窗欞，斜斜地照射進來，恰好落在桌上那份攤開的合同上，也照亮了合同旁邊，林默昨晚掉在地上、還沒來得及撿起來的兩枚一元硬幣。硬幣在微光下反射著一點可憐的、冰冷的金屬光澤。

夏薇薇沒有再催促，只是抱著手臂，目光銳利地審視著他，像在等待一個重要的判決。

狹小的出租屋里，只剩下林默粗重而艱難的呼吸聲。宿醉的眩暈感還在持續，胃里的燒灼感并未減輕，但一種比生理痛苦更尖銳的抉擇，正冰冷地橫亙在他面前。枕頭下的手機，那份薄薄的合同，地上的兩枚硬幣……每一個都像是一個通往未知世界的岔路口。

他第一次，無比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