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薇薇走了。

像一陣突如其來的龍卷風，帶著不容置疑的喧囂和審視，卷走了出租屋里最后一點沉悶的空氣，留下更深的茫然和那兩份攤在舊桌子上的、散發著油墨味的合同。

門關上時那聲輕微的“咔噠”，仿佛觸動了某個開關。林默背靠著冰冷粗糙的墻壁，身體一點點滑落，最終癱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宿醉的劇痛并未完全消退，太陽穴依舊突突地跳著，但更讓他難以承受的，是精神上的劇烈震蕩。

經紀人？直播？合同？還有……那個該死的、如影隨形的系統！

他猛地伸手，從枕頭底下掏出那個燙手的山芋——手機。屏幕亮起，幽藍的系統界面依舊頑固地霸占著屏幕中央，那幾行冰冷的字像某種外星文明的烙印：

【情緒共鳴直播系統】

【宿主：林默】

【當前情緒能量：3.7/100（微弱）】

【可用功能：無（能量不足）】

【新手任務：成功完成一次有效直播（觀眾峰值≥10人，情緒能量收集≥10點）（未完成）】

“滾！給我滾開！”林默低吼著，手指近乎瘋狂地戳著屏幕，試圖關掉它，刪除APP，甚至想把它砸了。但一切都是徒勞。那界面如同跗骨之蛆，紋絲不動。

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一次試圖將他淹沒。他疲憊地閉上眼，夏薇薇那鋒利的話語又在耳邊回響：

“你現在除了這個爛攤子，還有什么？尊嚴？體面？”

“你需要錢，需要一條活路！”

“各取所需！”

錢。

這個字眼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他麻木的神經。他睜開眼，目光落在墻角那個牛皮紙文件袋上。他掙扎著爬過去，顫抖著手指撿起那個薄薄的信封——李志明“仁義”的賠償金。

撕開信封口，倒出里面的鈔票。

三張。

三張嶄新的、紅得刺眼的百元大鈔。

三百塊。

這就是他一年忍耐、一年被壓榨的價值。這就是他被掃地出門的“體面”。連下個月這間散發著霉味的棺材房的房租都不夠！

一股混雜著屈辱、憤怒和冰冷的現實感的洪流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抗拒。他猛地轉頭，目光死死盯住桌上那份《主播經紀合作協議》。那薄薄的幾頁紙，此刻仿佛成了連接地獄和未知世界的唯一橋梁。

他踉蹌著撲到桌邊，抓起那份合同。劣質的打印紙散發著油墨的怪味。他強迫自己混亂的大腦聚焦，逐字逐句地看下去，像在解讀一份賣身契。

條款很清晰，清晰得近乎殘酷。

甲方（夏薇薇）負責：提供平臺資源建議、爭取推廣位、處理基礎運營事務。

乙方（林默）負責：按約定時間穩定直播、產出符合平臺要求的直播內容、遵守平臺規則。

分成比例：扣除平臺分成后，所有收益甲方（夏薇薇）抽成——百分之七十！

百分之七十！

林默的呼吸一窒。這已經不是吸血，這簡直是敲骨吸髓！他辛辛苦苦對著鏡頭，可能還要出賣尊嚴和隱私，賺來的錢，七成要歸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女人？

他幾乎要把合同撕碎！這算什么機會？這分明是趁火打劫！

就在這時，枕頭下的手機屏幕，那幽藍的系統界面，似乎微微閃爍了一下。一行新的、極其細微的淡藍色小字，如同幽靈般在“新手任務”下方悄然浮現：

【新手提示：初始資源匱乏時，接受外部助力可加速能量積累。契約成立將激活新手福利。】

林默的動作猛地僵住！

新手福利？加速能量積累？

這個詭異系統……它似乎能感知到他的處境和抉擇？它是在……誘導他簽下這份賣身契？

荒謬感如同冰水澆頭。他感覺自己像個提線木偶，被無形的絲線牽扯著。一邊是冰冷的現實——三百塊和即將被掃地出門的絕境；一邊是神秘的系統和一份明顯不平等的契約，卻帶著一絲“加速”的誘惑。

他死死攥著合同，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合同邊緣鋒利的紙張割得他掌心生疼，但這疼痛反而讓他混亂的思緒有了一絲清明。

夏薇薇那雙亮得驚人的、充滿算計卻又帶著一絲奇異興奮的眼睛又浮現在眼前。

“前提是，你得先活著！”

活著……

他還有別的選擇嗎？去工地搬磚？還是去便利店站通宵？那些微薄的收入，能支撐他在這座城市找到一絲翻身的希望嗎？

“操！”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從林默喉嚨深處迸發出來，帶著不甘、憤怒和最終認命的絕望。他猛地抓起桌上那支不知放了多久、筆尖都有些干澀的廉價圓珠筆，拔掉筆帽，手指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著。

目光掃過合同乙方簽名處那片空白，那片空白仿佛在嘲笑他的掙扎。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筆尖重重落下，在紙上劃出沙沙的、刺耳的聲音。

“林默”兩個字，寫得歪歪扭扭，力透紙背，像是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和尊嚴。

筆尖離開紙面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感猛地刺入林默的腦海深處！

不是生理的疼痛，而是一種純粹精神層面的信息流，如同冰冷的電流瞬間貫穿！他的視野驟然被一片刺目的藍光淹沒！

那片幽藍的系統界面，不再是手機屏幕上冰冷的文字，而是直接投射在他的意識“視野”之中，變得無比巨大、清晰！冰冷的藍色光字如同瀑布般刷下：

契約錨點確認！新手福利激活！

【發放新手禮包：情緒能量*10點！】

【能量注入…當前情緒能量：13.7/100！】

【解鎖基礎功能：[精準吐槽 LV1]（被動觸發）】

【功能說明：在直播互動中，有一定概率（受情緒濃度影響）自動捕捉觀眾槽點，進行一針見血且極具傳播性的精準反擊或吐槽，顯著提升觀眾互動欲望及情緒波動（能量獲取效率+10%）。（持續時間：被動生效）】

龐大的信息流沖擊讓林默眼前發黑，他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趕緊扶住桌子才沒摔倒。額頭上瞬間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能量注入的感覺很奇特，像一股冰冷的溪流涌入干涸的河床，雖然冰冷，卻帶來一種奇異的“飽脹”感。腦中似乎多了一點東西，一些模糊的、關于如何抓住話語中“槽點”的本能理解。

這就是“新手福利”？一個被動的吐槽技能？代價是簽下那七三分成的賣身契？

林默扶著桌子，大口喘著氣，看著意識中那變得清晰了許多的系統界面，心情復雜到了極點。這感覺，就像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面包，把自己賣給了魔鬼。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有節奏的震動從手機傳來，打斷了他混亂的思緒。不是系統提示那種冰冷的藍光，而是正常的來電震動。

林默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號碼。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

“喂？”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帶著未褪盡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林默？”電話那頭傳來夏薇薇那標志性的、清脆又帶著點急促的聲音，背景音似乎有車輛駛過的嘈雜，“合同簽了吧？簽了就別磨嘰！現在，立刻，馬上！給我開播！”

“現在？”林默一愣，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和一片狼藉的屋子，“開播？播什么？”

“播什么都行！”夏薇薇的語速快得像機關槍，“吃飯！睡覺！發呆！對著鏡頭數墻皮有幾塊也行！但必須立刻！馬上！開播！我需要數據！需要驗證我的判斷！懂嗎？”

她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林默已經是她流水線上的一個零件。

林默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意識中那個系統界面。【新手任務】那一行字仿佛在無聲地催促。能量有了，技能解鎖了（雖然是這么個玩意兒），合同也簽了……

“好…地方呢？就在這？”林默環顧著這間堪稱災難現場的出租屋，胃里又是一陣翻騰。

“廢話！不然去哪？五星級酒店總統套房嗎？”夏薇薇毫不客氣地嗤笑一聲，“要的就是這個味兒！真實！接地氣！懂不懂？趕緊的！賬號密碼我發你短信！記住，開播后把直播間鏈接甩給我！掛了！”

電話被干脆利落地掛斷，幾秒后，一條短信叮咚一聲跳了出來，正是“星動直播”的后臺賬號和初始密碼。

真實…接地氣…林默看著滿地的狼藉和空氣中殘留的酸腐氣味，嘴角抽搐了一下。這還真是夠真實，夠接地氣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忽略宿醉帶來的眩暈和胃部的不適。他走到屋子角落唯一還算干凈的地方——那張硬板床邊，用腳把地上的空酒瓶和泡面桶稍微往旁邊踢了踢，清出一小塊勉強能落腳的空地。

然后，他坐了下來，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拿出手機，手指有些僵硬地點開了那個金燦燦的“星動直播”APP圖標。

登錄賬號，進入后臺。界面花里胡哨，各種按鈕和提示看得他眼花繚亂。他笨拙地找到“開始直播”的按鈕，猶豫了一下，在“直播標題”那一欄，手指懸停片刻，最終只輸入了三個字：

【活著。】

沒有美顏，沒有濾鏡，沒有聲卡。前置攝像頭忠實地將他此刻的狀態呈現在預覽框里：蒼白憔悴的臉，布滿血絲的眼睛，亂糟糟的頭發，皺巴巴的廉價西裝，身后是剝落的墻皮和一片狼藉的地面。

真實得令人窒息。

林默的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著，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宿醉的頭痛。他看著那個紅色的“開始直播”按鈕，仿佛看到了一個通往未知深淵的入口。他想起夏薇薇不容置疑的命令，想起那份七三分成的合同，想起那冰冷的系統提示……最后，定格在意識深處那行幽藍的字：【新手任務：成功完成一次有效直播】。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神里只剩下破釜沉舟的麻木。手指，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重重地點了下去！

屏幕一閃，直播開始了。

【主播】林默正在直播：活著

【在線觀眾：1人】

那唯一的觀眾ID，赫然顯示著：經紀人-Vivi。

夏薇薇正通過屏幕，冷冷地審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