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是老天爺擰不干的抹布，一股腦地潑在行色匆匆的城市頭頂。霓虹燈的光暈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暈染開，扭曲成一片片廉價又迷離的色塊。林默站在那棟曾耗費他畢業一年所有熱情和希望的寫字樓門口，手里捏著一個薄薄的、印著公司Logo的牛皮紙文件袋，指尖用力到發白，幾乎要戳破那層脆弱的偽裝。

袋子里是他最后一點可憐的尊嚴——一張輕飄飄的《解除勞動合同通知書》，以及薄得能透出后面手指輪廓的賠償金信封。耳邊仿佛還回蕩著半小時前總監李志明那故作惋惜、實則刻薄的腔調：“小林啊，不是公司不留你，實在是大環境不好，項目收縮嘛！你年輕，學歷也不錯（他刻意加重了“二本”兩個字），出去肯定有更好的發展！這點賠償，也是公司仁義了……”

“仁義？”林默扯了扯嘴角，一個無聲的冷笑被冰冷的雨水堵了回去。那點錢，連下個月的房租都懸。他抬頭望了望寫字樓高層那依舊燈火通明的格子間，像一個個囚禁著靈魂的蜂巢。一年了，他像個最不起眼的螺絲釘，被擰在最不起眼的位置，方案被剽竊是家常便飯，功勞永遠是別人的，黑鍋卻總是他背。他以為忍耐就能換來一絲立足之地，結果呢？換來的是一腳干凈利落的踢開。

雨水順著廉價西裝的領口灌進去，激得他一哆嗦。手機在口袋里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他心頭猛地一縮——蘇晚晴。

一絲微弱的、不合時宜的暖意剛升起，就被冰冷的預感掐滅。他深吸一口混雜著汽車尾氣和潮濕塵埃的空氣，滑開了接聽。

“喂，晚晴？”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背景音是舒緩優雅的鋼琴曲，和他這邊嘈雜的雨聲、汽車鳴笛聲形成刺耳的對比。“林默，”蘇晚晴的聲音傳來，依舊清泠悅耳，卻透著一股刻意維持的平靜，以及一種林默從未聽過的疏離，“你在哪？方便說話嗎？”

“剛下班，外面下雨。你說。”林默的聲音有些發緊，不祥的預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

“林默，”她又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在林默心上，“我們…還是分開吧。”

轟隆！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鉛灰色的天幕，緊隨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林默頭頂爆開，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雨水更大了，無情地沖刷著他的臉，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順著臉頰滾落。

“為…為什么？”喉嚨干澀得發疼，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沒有為什么，”蘇晚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也有些不耐煩，“就是覺得…不太合適了。林默，你很好，真的。但我們想要的生活…不一樣。我家里…壓力也很大。”她語焉不詳地補充了一句，像在找一個體面的借口。

“不一樣？”林默幾乎要笑出聲，冰冷的絕望感攥緊了他的心臟，“晚晴，再給我點時間，我……”

“林默！”蘇晚晴打斷他，語氣變得堅決，“別這樣。就這樣吧，對大家都好。祝你…前程似錦。”電話被干脆地掛斷，只剩下冰冷的忙音，無情地嘲笑著他的狼狽。

前程似錦？

林默握著手機，僵立在滂沱大雨中，像一尊被遺棄的石像。寫字樓的燈光映在他失焦的瞳孔里，幻化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失業，失戀，雙重打擊像兩記重錘，將他僅存的力氣和希望砸得粉碎。雨水沖刷著他廉價的西裝，也沖刷著他搖搖欲墜的世界。前程？呵，他的前程，大概只剩下身后這條通往城中村出租屋的、污水橫流的小巷。

“砰！”

老舊出租屋的鐵門被林默用肩膀狠狠撞開，又在他身后無力地彈回，發出沉悶的呻吟。一股潮濕的霉味混雜著隔壁廉價外賣的味道撲面而來，狹小的空間幾乎被一張行軍床、一張搖搖晃晃的舊桌子和一個塞滿雜物的簡易衣柜填滿。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那盞接觸不良的燈泡，忽明忽滅，將墻壁上剝落的墻皮映照得如同鬼魅。

他像被抽掉了骨頭，濕透的身體重重砸在冰冷的、連床墊都沒有的硬板床上。冰冷的觸感透過濕透的廉價襯衫，直刺骨髓。文件袋被隨手扔在墻角，那張象征著他失敗的通知書滑落出來，像一塊刺眼的補丁貼在斑駁的地面上。

冷。深入骨髓的冷，還有無邊無際的空洞。

目光掃過桌上那桶吃了一半、早已涼透發脹的泡面，旁邊幾只油亮的小強正旁若無人地開派對。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不知是餓還是惡心。他猛地拉開桌下那個塞滿雜物的抽屜，粗暴地翻找著。空啤酒罐、皺巴巴的煙盒、幾包過期的方便面調料包……終于，手指觸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物體——半瓶廉價的高度白酒，不知道放了多久，瓶身積了一層灰。

擰開瓶蓋，刺鼻的酒精味直沖鼻腔。林默沒有任何猶豫，仰頭就灌了一大口。劣質酒精像燒紅的刀子，從喉嚨一路灼燒到胃里，帶來一陣短暫的、麻痹般的灼痛。不夠！遠遠不夠！他需要更強烈的刺激，需要把腦子里那些屈辱的畫面、李志明虛偽的臉、蘇晚晴決絕的聲音……統統燒掉！

他又灌了幾大口，辛辣的液體嗆得他劇烈咳嗽，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視線開始模糊，世界在他眼前旋轉、扭曲。他胡亂地抹了把臉，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機。屏幕被雨水浸得有些失靈，他用力地戳著，屏幕亮起，鎖屏壁紙是大學時和蘇晚晴在櫻花樹下的合影。照片里她笑得眉眼彎彎，陽光透過花瓣灑在她臉上，美好得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哈……哈哈……”林默盯著那張照片，發出嘶啞難聽的笑聲，笑聲越來越大，最后變成了壓抑的嗚咽。他像個瘋子一樣，手指胡亂地在屏幕上滑動，不知怎么地，就點開了那個他從未認真使用過的直播APP圖標——一個浮夸的、閃耀著廉價金光的“星動直播”。

APP啟動的炫光動畫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根本沒看那些花里胡哨的界面，也沒注意什么開播選項。酒精和絕望徹底沖垮了理智的堤壩。他只是憑著本能，手指狠狠戳向屏幕中央那個最大最顯眼的紅色按鈕——“開始直播”！

手機前置攝像頭無聲地啟動，忠實地捕捉著鏡頭前的一切：一張年輕卻寫滿頹敗的臉，濕漉漉的頭發緊貼著頭皮和額頭，發紅的眼眶里布滿血絲，廉價西裝皺巴巴地貼在身上，背景是出租屋令人窒息的破敗和雜亂。屏幕上方，一行小字自動生成，冰冷而諷刺。

【新人主播】林默的直播間

沒有標題，沒有分類，沒有美顏，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暴露在陌生的網絡世界。林默只是瞪著手機屏幕上自己那張放大的、狼狽不堪的臉，積壓了一整天的屈辱、憤怒、不甘和絕望，如同火山般轟然噴發！

“看什么看？！”他對著屏幕，對著那個倒影中的自己，也像是對著這個操蛋的世界，嘶吼出聲，聲音沙啞破碎，帶著濃重的酒氣和失控的戾氣，“都他媽看什么？！失業了！被當垃圾一樣掃地出門了！女朋友也跑了！嫌老子窮！嫌老子沒出息！哈！老子就是個廢物！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半瓶白酒，又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液順著嘴角流下，滴落在骯臟的地板上。“這破地方！這狗屁生活！老子受夠了！都他媽見鬼去吧！”

他揮舞著酒瓶，像在進行一場絕望的獨角戲，對著空無一人的出租屋，對著那個冰冷的手機鏡頭，瘋狂地傾瀉著所有的負面情緒。酒精放大了他的痛苦，也剝掉了他所有的偽裝，只剩下一個被現實碾碎、在泥濘中掙扎嘶吼的靈魂。

就在林默對著手機鏡頭，借著酒勁瘋狂發泄，罵聲在狹小的出租屋里回蕩時，他并未注意到，手機屏幕上方，一行極其微小、幾乎難以察覺的淡藍色文字，如同幽靈般悄然浮現，又迅速隱沒：

【檢測到強烈宿主情緒波動：絕望（峰值）、憤怒（高）、不甘（高）…】

【檢測到初始觀眾反饋：好奇（低）、嘲諷（低）、共鳴（微弱）…情緒能量生成中…】

【系統能量閾值突破1%…啟動初始化程序…】

屏幕上，那些零星飄過的彈幕似乎被這無形的力量干擾，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卡頓和扭曲。一條新的彈幕艱難地擠了出來：

“臥槽？主播這狀態…真·人間真實？這演技還是真喝大了？”

緊接著，另一條彈幕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加速推送出來：

“失業+失戀…雨夜買醉…兄弟，你這劇本要素過多啊！不過…有點扎心是怎么回事…”

林默對此毫無所覺。他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眩暈感猛地襲來，像是所有的力氣都在剛才的嘶吼中耗盡了。手里的酒瓶“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殘余的酒液汩汩流出，浸濕了地面。他眼前發黑，身體晃了晃，一頭栽倒在冰冷堅硬的床板上，意識迅速沉入無邊的黑暗。

出租屋里只剩下手機屏幕幽幽的光芒，以及直播間里寥寥幾條還在飄動的彈幕。

“……真倒了？”

“別是酒精中毒了吧？報警？”

“散了散了，估計是劇本穿幫了。”

然而，就在林默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在他大腦最深層的黑暗里，一點冰冷、純粹的藍光驟然亮起！那光芒并非來自外界，而是源自他意識的深處。藍光急速擴散、交織，構建出一個極其簡潔、充滿未來科技感的半透明界面，無聲無息地懸浮在他的“眼前”：

【情緒共鳴直播系統-初始化完成】

【宿主：林默】

【當前情緒能量：3.7/100（微弱）】

【可用功能：無（能量不足）】

【新手引導：請宿主持續獲取高質量觀眾情緒共鳴…】冰冷的藍色光字，如同烙印般懸浮在意識的虛空之中，散發著不容置疑的存在感。破敗的出租屋，刺鼻的酒氣，冰冷的床板，窗外的雨聲…現實的一切都仿佛被隔離開來。只有這行字，清晰、冰冷，帶著一種宿命般的奇異力量，烙印在他陷入混沌的思維里。

雨，還在不知疲倦地敲打著生銹的鐵皮窗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