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白(或者說,正在與體內邪魔搏斗的那個存在)跪在血泊與塵埃之中,身體劇烈地痙攣,每一次抽搐都伴隨著骨骼錯位的可怕悶響和壓抑不住的痛苦嘶鳴。自殘帶來的傷口處,金色與黑色混合的血液汩汩涌出,散發出一種神圣與邪惡交織的、令人頭暈目眩的詭異氣息。他的頭顱低垂,長發被汗水和血水浸透,黏在扭曲的臉頰上,只能聽到他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
何子云僵立在原地,桃木釘還緊緊攥在手里,釘尖沾著他太陽穴擦出的那點鮮血。她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撞碎胸骨,方才那電光火石間的生死搏殺和自我犧牲帶來的沖擊,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冰冷的恐懼和一種尖銳的、無處宣泄的悲愴。
她該怎么辦?殺了他?在他用自殘來爭取清醒的時刻?還是……眼睜睜看著他再次失控,然后要么死在他手里,要么被迫終結他?
不。一定有別的辦法。
祖母的筆記、古籍殘頁、羊皮卷上的真正預言……碎片化的信息在她混亂的腦海中飛速掠過。
“血棺孕神,鎖心為鑰。雙魂歸位,可鎮玄冥。”
“……需以至親血脈為棺槨,以至怨之魂為引……”(這是被篡改的,但或許揭示了部分本質)
林夜白說過,封印的鑰匙是“愛”。
他自己在最后關頭,選擇傷害自己來保護她。
一個模糊而大膽的念頭逐漸成形,瘋狂,卻似乎是唯一的選擇——不是對抗,不是驅逐,而是……接納與引導。用一種更強的、源自雙方的羈絆,來束縛和轉化那股狂暴的邪力。
血契。一種古老而危險的法術,將兩者的生命和靈魂在一定程度上捆綁在一起,同生共死,力量共享,痛苦同擔。
這無疑是飲鴆止渴,一旦失敗,兩人都會萬劫不復。甚至成功了,也可能帶來無法預料的后果。但這是唯一能繞過徹底毀滅、嘗試去控制和救贖的道路。
她不再猶豫。
何子云扔掉桃木釘,踉蹌著走到林夜白面前。他似乎察覺到了她的靠近,掙扎著抬起頭。左眼的琥珀色與灰白色仍在瘋狂交替,右眼的翡翠被黑氣徹底覆蓋,臉上的表情扭曲到了極致,痛苦、暴戾、還有一絲殘存的、微弱的祈求。
“夜白……林溟……”她輕聲呼喚,聲音顫抖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堅定,“如果聽得見……信我一次。”
她伸出沒有受傷的右手,指尖凝聚起最后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點在他眉心——那是神魂居所,也是力量最敏感脆弱的地方。
同時,她用自己的鮮血,開始在他胸口飛快地勾勒一個復雜的符文。那不是陰羅宗的邪符,也不是常規的道家符箓,而是她從祖母筆記某一頁不起眼的角落看到的、標注著“同命”二字的古老契印,旁邊有何素心細小的注腳:“慎用!非傾命相托者,必遭反噬。”
她的血混合著他的金黑之血,在皮膚上蜿蜒流淌,形成一幅詭異而神圣的圖案。
林夜白的身體猛地一震,反抗意識襲來,灰黑色的能量試圖沖擊她的手指和正在成型的血符。
何子云悶哼一聲,指尖傳來被灼燒腐蝕的劇痛,但她沒有退縮,反而將更多的意志灌注進去,左眼的時間感知力強行穩定著符文的能量結構。
“以我之血,”她開始吟誦,聲音不高,卻仿佛帶著某種古老的韻律,在這死寂的地下空間回蕩,“何子云,在此立契。”
她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飽含生命精氣的心血噴在即將完成的血符上。
“承汝之痛,”血符驟然亮起紅光,如同燒紅的絡鐵烙印在他皮膚上,發出“滋滋”的聲響。林夜白發出凄厲的慘叫,身體弓起,仿佛正在遭受極刑。
“擔汝之孽,”何子云自己的心口也傳來同樣的、仿佛被烙鐵燙穿的劇痛,她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幾乎無法呼吸,但勾勒符文的手依舊穩定。
“分汝之力,”她感受到一股冰冷、狂暴、充滿死亡氣息的能量順著手臂的血脈逆流而上,瘋狂沖擊她的四肢百骸,幾乎要將她的經脈撐裂、靈魂凍結!空蕩的右眼窩再次傳來熟悉的灼熱感,似乎被這股外來的力量刺激,開始自發地產生一股吸力。
“共汝之魂!”她幾乎是嘶吼著念出最后一句,將完成的血符最后一筆狠狠按下!
“嗡——!”
一道強烈的、混合著紅、金、黑、綠四色光芒的光柱從兩人之間爆發,直沖穹頂,甚至短暫地壓過了血月投下的光柱!
無數紛亂破碎的記憶和情感洪流般沖入何子云的腦海:林夜白年少時的意氣風發,轉化為僵尸時的無盡痛苦與絕望,百年來鎮壓尸王殘魂的孤寂與堅守,對弟弟的思念與愧疚,對何素心又愛又恨的復雜情愫,還有……對她一絲若有若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覺的牽掛……
同時,她的一部分記憶和情感——童年的孤獨,失去親人的悲傷,得知真相的憤怒,還有那份不肯屈服的堅韌——也流向了對方。
劇烈的痛苦在兩人靈魂深處炸開,又奇異地開始中和、平復。
光芒漸漸散去。
何子云癱倒在地,渾身像是被碾碎后又重組,每一個細胞都在哀嚎,但一種奇特的、緊密的聯系在她和對方之間建立起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個劇烈痛苦的意識存在,那份狂暴的邪力依舊在,但被一種溫暖而堅韌的力量包裹著、束縛著,暫時陷入了沉寂。
她艱難地轉過頭。
林夜白(此刻他的形態穩定在了青年模樣,但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也倒在一旁,昏迷不醒。他眉心多了一個小小的、殷紅的復雜印記,那是血契的象征。他肩頭和手臂之間的傷口不再流血,開始緩慢愈合。
而他那只被尸王力量徹底污染的翡翠右眼,此刻也發生了變化。渾濁的灰黑色褪去不少,雖然依舊不是正常的翡翠色,而是變成了一種深邃的、仿佛蘊含著風暴的暗綠色,瞳孔深處,隱約能看到一絲極細微的、屬于何子云的血色光芒在流轉。
血契,初結。
代價巨大,前路未卜。
何子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如潮水般涌來,意識開始模糊。在徹底陷入黑暗前,她仿佛通過那新生的血契聯系,感知到了極遠處、地下極深之地,傳來一聲憤怒到極點的、屬于鬼婆的咆哮,以及……一聲沉重的、如同心跳般的——
“咚!”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東西,在棺材里,翻了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