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祭壇的廢墟中,尸傀殘骸散發出的焦臭與金屬冷卻后的鐵銹味混合,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腥氣息。血月的光透過裂縫,將這片狼藉染成一種病態的、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寂靜并未帶來安寧,反而像一張不斷收緊的網,壓得人喘不過氣。
何子云幾乎虛脫,倚靠在一根勉強立著的、布滿裂紋的石柱上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左臂的傷口還在汩汩滲血,滴落在腳下的灰燼里,發出輕微的“啪嗒”聲。她緊握著陰羅令,那冰冷的觸感是她保持清醒的唯一憑借。
林溟站在不遠處,小小的身軀繃得很緊。他沒有去看那些尸傀殘骸,翡翠右眼死死盯著通往更深處的黑暗通道,那只正常的琥珀左眼卻時不時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痛苦和掙扎,瞳孔深處仿佛有金色的流光與灰暗的霧氣在激烈搏斗。
“它們……暫時退了。”林溟的聲音有些發飄,帶著一種不自然的壓抑,“但‘通道’被打通了……下面的東西……很吵……”
他的小手無意識地攥緊,指節發白。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不是出于恐懼,更像是某種內在的、劇烈的沖突即將爆發。
何子云的心猛地一沉。她強撐著站直身體,時間感知力艱難地聚焦在林溟身上。她“看”到了——圍繞在林溟周圍的時間流變得極其混亂和狂暴!不再是之前那種相對穩定的、融合后的狀態,而是分裂成了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
一股是溫暖、堅韌、帶著琥珀色光澤的能量,屬于林夜白本體的意識和殘魂,它正在竭力維持著男孩的形態和理智;
另一股則是冰冷、死寂、充滿毀滅欲望的灰黑色能量,如同沸騰的瀝青,那是尸王殘魂和鬼婆多年來注入的怨毒邪力,正被深處某個存在的呼喚(很可能是那口紅漆血棺)瘋狂引動,試圖沖破林夜白和何子云之前聯手布下的封印!
“林溟?夜白?”何子云試探著呼喚,聲音干澀。
男孩猛地轉過頭。
他的臉上,一種不屬于孩童的、極度痛苦和暴戾的神情正在蔓延。右眼的翡翠光芒劇烈閃爍,時而清澈,時而渾濁不堪;左眼的琥珀色則在快速褪去,被一種瘋狂的灰白所侵蝕。
“走……”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聲音嘶啞,混合著孩童的清亮和成年男子的低沉,詭異無比,“快走……我……控制不住……”
話音未落,他周身猛地爆開一圈混雜著金、灰、綠三色的混亂能量沖擊!
“轟!”
何子云猝不及防,直接被氣浪掀飛出去,重重撞在遠處的殘破墻壁上,哇地噴出一口鮮血。陰羅令脫手飛出,滾落在地。
她艱難地抬頭,看到林溟——或者說,正在失控的林夜白——的身體正在發生恐怖的變化!
他的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身體不自然地抽長、膨脹,八九歲孩童的體型正向青年形態扭曲回歸,但過程極其痛苦和畸形。皮膚表面,那些原本淡化的、屬于林夜白本體的金色符咒和屬于尸王的灰黑色紋路同時浮現,如同燒紅的烙鐵和冰冷的毒液在他身上瘋狂爭奪地盤,所過之處皮膚開裂,滲出金色和黑色混合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血液。
“吼——!”
一聲非人的咆哮從他喉嚨里爆發,震得整個地下空間簌簌落灰。他的雙手指甲暴漲,變得烏黑尖銳,狠狠抓向自己的頭顱,似乎想要把里面沖突的靈魂撕扯出來。
翡翠右眼的光芒徹底被灰黑色淹沒,只剩下一點微弱的綠芒在掙扎。左眼則完全變成了尸王般的渾濁灰白,充滿了純粹的、對生靈的憎恨和毀滅欲。
他猛地看向何子云,那雙可怕的眼睛里已經找不到絲毫林夜白或林溟的意識,只有最原始的瘋狂和饑餓。
“血……血瞳……容器……”含糊不清的詞語從他扭曲的嘴里吐出,帶著濃重的痰音和金屬摩擦感。
他動了!不再是那個靈活的小男孩,而像一枚失控的炮彈,帶著撕裂一切的狂暴氣勢,直撲何子云!速度之快,甚至超過了之前的骨刀尸傀!
何子云瞳孔驟縮,時間感知力在生死危機下被迫催谷到極限。她能看到他撲來的軌跡,但身體的重傷和虛弱讓她根本無法完全躲開!
她只能拼命向旁邊翻滾。
“嗤啦——!”
盡管避開了要害,但林夜白(失控體)的利爪依舊輕易撕開了她后背的衣服和皮肉,留下四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火辣辣的劇痛幾乎讓她瞬間昏厥。
他根本沒有停頓,反手又是一爪掏向她的心口!動作狠辣精準,完全是殺戮本能。
何子云狼狽地在地上翻滾、格擋,青銅短劍與利爪碰撞,濺起刺目的火星。每一次撞擊都讓她手臂發麻,虎口崩裂。她完全處在下風,只能憑借時間感知苦苦支撐,險象環生。
更讓她心寒的是,失控的林夜白戰斗方式極其刁鉆狠毒,仿佛對她的一切習慣了如指掌,甚至能預判她一些下意識的閃避動作——那是深植于林夜白戰斗本能和兩人短暫并肩作戰形成的默契,此刻卻成了追殺她的利器!
“夜白!醒醒!”她試圖呼喊,換來的卻是更猛烈的攻擊。一爪掃過,她臉頰被劃開,鮮血模糊了左眼的視線。
這樣下去必死無疑!
她瞥見滾落在不遠處的陰羅令。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閃過——利用陰羅令強行連接、刺激他那被壓制的本體意識!
再次硬扛一記幾乎拍碎肩胛骨的重擊,何子云借力撲向陰羅令。失控的林夜白發出一聲得意的咆哮,利爪直插她后心!
千鈞一發之際,何子云抓住了陰羅令,想也不想,將全部殘存的精神力和意志,混合著對自己鮮血的引導,狠狠“撞”向令牌深處,目標直指那股她之前感應到的、屬于林夜白的溫暖能量印記!
“林夜白——!”
“嗡!!!”
陰羅令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純粹的邪異黑氣,而是夾雜著一絲微弱的、卻頑強不息的金芒!一道無形的精神沖擊,順著某種玄妙的聯系,精準地轟入失控林夜白的腦海!
他的動作猛地一僵!撲向何子云的后背的利爪硬生生停在半空。
臉上瘋狂暴戾的神情劇烈波動起來,灰白色的左眼中,那點琥珀色的光芒艱難地、一點點地重新亮起,充滿了無盡的痛苦和掙扎。
“子……云……”一個極度虛弱、仿佛來自遙遠深淵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他扭曲的喉嚨里擠出,“……殺……了我……快……”
這是他本體意識短暫奪回控制權的瞬間!也是唯一的、稍縱即逝的機會!
何子云沒有絲毫猶豫。她猛地轉身,手中不是青銅短劍,而是那把她一直帶在身邊的、曾刺入過林夜白心口的——桃木釘!
她將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決絕,所有的悲憤,都灌注在這一擊之中。目標,不是他的心臟,而是他眉心之間——那是神魂交匯之地,也是封印最容易觸及的點!
桃木釘帶著微弱的、卻凝聚到極致的光芒,刺向他的額頭。
然而,就在桃木釘即將觸及皮膚的剎那,他體內那股灰黑色的尸王力量發出了最后的、最瘋狂的反撲!
“嗷——!”
失控的咆哮再次響起,停滯的利爪以更快的速度落下!
“噗嗤!”
利爪貫穿血肉的聲音響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何子云的桃木釘,終究慢了一線。并非刺入他的眉心,而是險之又險地擦著他的太陽穴劃過,帶出一溜血珠。
而他的利爪,也沒有落在她的后心。
在最后關頭,他那短暫恢復清明的左眼猛地瞪大,用盡最后一絲對身體的控制力,強行偏移了利爪的方向,狠狠抓穿了自己的右肩!同時,他張開嘴,猛地咬在了自己左臂上,獠牙深陷入肉,黑色的尸氣瘋狂注入自己的身體,進行著一種自殘式的壓制!
他在攻擊自己!用痛苦來對抗失控!
金色的、黑色的血液從他肩頭和手臂的傷口洶涌而出,他整個人跪倒在地,身體劇烈地痙攣,發出壓抑到極點的、野獸般的哀嚎。兩種力量在他體內進行著最慘烈的內戰。
何子云握著桃木釘,看著眼前這慘烈至極的一幕,渾身冰冷,動彈不得。
血月的光,冷冷地照耀著這場發生在廢墟中的、無聲的自我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