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祭壇的死寂并未持續太久。
血月的光柱透過巖層裂縫,如同舞臺追光燈般打在冒煙的廢墟上,將每一縷升騰的灰燼都染上不祥的玫紅色??諝庵袕浡鴿饬业慕钩?、尸腐和能量灼燒后的臭氧味,刺鼻得讓人頭暈目眩。
何子云半跪在地,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右眼窩深處那短暫的熾熱與力量早已消退,留下的是一種被徹底掏空的虛脫感,仿佛整個顱腔都空蕩作響,冷風能直接吹到腦髓。她勉強用顫抖的手撐住地面,指尖觸到陰羅令冰冷的表面,那寒意順著手臂蔓延,讓她打了個激靈,暫時壓下了些許眩暈。
林溟的情況稍好,但小臉上也失去了血色,翡翠右眼的光芒黯淡了許多,呼吸略顯急促。他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尤其是在血月光柱無法觸及的、更深的黑暗角落。那里,似乎有比剛才更濃郁的陰影在蠕動。
“剛才的爆炸……動靜太大了?!绷咒榈穆曇魩е⑼穆暰€,卻有著與外表不符的沉重,“恐怕驚動了‘下面’的東西?!?
他話音剛落,一陣極其輕微、卻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就從通往更深處的維修通道里傳了出來。那聲音不像是活物發出的,更像是生銹的金屬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拖行,間或夾雜著細碎的、如同骨骼摩擦的“咔噠”聲。
何子云的左眉心跳動,雖然右眼奇異的力量暫時沉睡,但那敏銳的時間感知力再次被動觸發。她“聽”到從那黑暗深處傳來的,是凝滯、混亂、且充滿工業式冰冷的時間流,與之前遇到的僵尸或怨靈那種陰森但有“生命”感的時間流速完全不同。那是一種……停滯的、被強行扭曲后又拼接起來的時間感,充滿了矛盾和痛苦。
“來了?!彼吐暤溃讨鴦⊥醋テ鸬厣系那嚆~短劍,掙扎著站起身。陰羅令被她緊緊攥在左手,盡管邪氣被暫時壓制,但握著它依舊像握著一塊萬年寒冰,而且她能感覺到,令牌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被遠處的某種存在喚醒,微微震顫著。
刮擦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
終于,第一個影子蹣跚著擠出了通道口的黑暗,暴露在血月的微光下。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人”,甚至不像任何已知的生物。它大約有兩米高,軀干像是用幾具不同尸體的部分粗暴地縫合而成,皮膚顏色深淺不一,縫合處打著粗糙的黑色金屬釘,滲出黃綠色的粘液。它的頭顱是一個巨大的、銹跡斑斑的齒輪,齒輪中心鑲嵌著一顆渾濁不堪、毫無生氣的眼珠,機械地轉動著。一條手臂是森白的骨刀,另一條則干脆是連著鐵鏈的沉重船錨,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它的雙腿是扭曲的金屬支架,關節處冒著淡淡的黑煙。
“尸傀……”林溟的翡翠右眼死死盯住那怪物,“用死尸和工業廢料,混合陰煞邪術拼湊出來的戰爭機器。沒有恐懼,沒有理智,只有被賦予的殺戮指令?!?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更多的尸傀從通道里涌出!它們形態各異,有的渾身纏滿帶刺鐵絲網,有的背上馱著不斷滴落腐液的鐵桶,有的則長著多個揮舞著扳手、鉗子等工具的肢體。它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那種冰冷的、毫無生氣的殺戮氣息,以及那顆鑲嵌在身體某處的、不斷轉動的渾濁眼珠。
這些尸傀一出通道,那顆渾濁的眼珠就齊刷刷地“盯”住了祭壇廢墟中央的何子云和林溟,仿佛接收到了明確的信號。
“吼——!”并非生物意義上的咆哮,而是金屬摩擦和氣體泄漏混合而成的刺耳噪音。
最前方那只骨刀尸傀率先發動攻擊,它的金屬腿猛地蹬地,速度竟快得驚人,骨刀撕裂空氣,帶著一股惡風直劈何子云面門!
何子云時間感知全力運轉,預判到攻擊軌跡,側身險險避開。骨刀擦著她的鼻尖落下,將地面劈開一道深痕。但那船錨尸傀的攻擊接踵而至,沉重的鐵錨橫掃過來,范圍極大,幾乎封鎖了她所有退路!
危急關頭,林溟動了。他矮小的身體爆發出不相稱的速度,如同一道影子切入戰局,指尖夾著的符紙精準地貼在了船錨的鐵鏈連接處。
“爆!”
符紙炸開一團陽火,雖然沒能炸斷粗壯的鐵鏈,卻讓船錨的動作猛地一滯。何子云抓住這瞬間的機會,青銅短劍疾刺,并非刺向尸傀的身體(那看起來就難以破壞),而是直取它齒輪頭顱上那顆渾濁的眼珠!
“叮!”一聲脆響,短劍仿佛刺中了堅硬的玻璃,竟被滑開,只在那眼珠表面留下一道白痕。好強的防御!
而她的攻擊似乎激怒了尸傀,周圍更多的尸傀圍攏過來。它們配合竟出乎意料地默契,骨刀主攻,船錨控場,那些渾身鐵絲網的則試圖靠近纏繞,馱著鐵桶的則從遠處噴濺出具有強烈腐蝕性的惡臭液體。
何子云和林溟瞬間陷入苦戰。這些尸傀力大無窮,不知疼痛,而且身體結構詭異,常規的攻擊難以造成有效傷害。青銅短劍砍在它們身上,往往只能迸濺出幾點火星,留下淺痕。林溟的符咒能暫時擊退或遲滯它們,但無法徹底消滅。更麻煩的是,陰羅令對這些沒有靈魂、純粹是構裝體的怪物似乎效果甚微,只能讓它們偶爾出現極其短暫的、微乎其微的遲疑。
“它們的核心是那顆眼睛!”林溟一邊靈活地躲開腐蝕液,一邊喊道,“但被保護得很好!”
戰斗異常慘烈。何子云依靠時間感知一次次躲避致命攻擊,但身上依舊添了不少傷口,左臂被骨刀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染紅了衣袖。林溟為了掩護她,用翡翠右眼釋放了一道強光,暫時灼瞎了幾只尸傀的眼珠,但它們很快又憑借其他感官繼續攻擊,而林溟自己也消耗過度,小臉蒼白如紙,身體微微搖晃。
這樣下去不行!遲早會被耗死!
何子云咬緊牙關,目光掃過手中的陰羅令。既然無法直接控制,那就……
一個瘋狂的念頭閃過。她猛地將一絲微弱的精神力再次探入陰羅令,不去嘗試控制尸傀,而是全力感知和放大它們體內那股冰冷的、驅動它們行動的指令性能量流!
瞬間,無數雜亂、狂暴、充滿毀滅欲的指令碎片涌入她的腦海,幾乎將她沖垮。她強忍著惡心和頭痛,時間感知力配合著陰羅令的邪異感應,終于捕捉到了那一道道細微的、如同地線般從維修通道深處延伸出來的無形能量絲線!
這些絲線,才是真正控制尸傀行動的關鍵!而那顆渾濁的眼珠,既是接收器,也是能量轉換器!
“林溟!干擾那些線!”何子云嘶聲喊道,同時將陰羅令對準一只正撲向林溟的尸傀,不是控制,而是瘋狂增幅那條連接它的能量絲線里蘊含的“前進”指令!
那尸傀猛地一頓,然后像是失控的發動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前沖,甚至直接撞翻了前面另一只尸傀,兩只怪物滾作一團, limbs亂舞。
林溟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翡翠右眼再次亮起,這次不再是攻擊性光束,而是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干擾能量場的波動,精準地掃向何子云指示的那些無形絲線。
絲線劇烈震顫起來,變得極其不穩定。尸傀們的動作立刻變得混亂、卡頓,如同信號不良的機器人,有的原地打轉,有的互相攻擊,有的則僵直不動。
機會!
何子云忍著右眼窩因過度使用精神力而產生的針扎般劇痛,時間感知鎖定了一只動作僵直的骨刀尸傀。她能看到它體內能量因指令混亂而出現的短暫真空期!
她猛地突進,將所有力量灌注到青銅短劍上,劍尖精準無比地刺入那顆渾濁眼珠與齒輪頭顱的連接縫隙!這一次,不再是硬碰硬,而是巧勁撬動!
“咔嚓!”
一聲令人心悸的碎裂聲響起。那顆眼珠應聲而碎,迸濺出黑色的、膠質般的液體。
被破壞核心的尸傀如同斷了電的玩具,瞬間僵住,然后嘩啦一聲散架,變成一堆真正的廢鐵和腐肉。
成功了!
何子云精神一振,如法炮制。林溟持續干擾能量絲線,她則如同鬼魅般在動作失調的尸傀中穿梭,每一次短劍刺出,都精準地破壞一顆控制眼珠。
很快,地上就散落了一堆無法動彈的尸傀殘骸。
當最后一只尸傀的眼珠被刺破時,何子云再也支撐不住,脫力地單膝跪地,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混著血水從下巴滴落。左眼的視線都有些模糊了。
維修通道深處,那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停止了,仿佛更深處的控制者暫時放棄了這波攻擊。
寂靜再次降臨,只剩下兩人粗重的呼吸聲和血月光柱下尸骸散發的裊裊黑煙。
林溟走到一具尸傀殘骸旁,用小腳踢了踢那顆碎裂的眼珠,眉頭緊鎖:“這種煉制手法……很粗糙,但很有效。像是……批量生產的炮灰。”
何子云抬起頭,望向那深不見底的黑暗通道,那里仿佛隱藏著更大的恐怖。她擦了一把臉上的血和汗,握緊了陰羅令。
“炮灰已經來了,”她的聲音因脫力和傷痛而沙啞,卻帶著一絲冰冷的決心,“那么,主力恐怕也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