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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渣男本性

油燈昏黃的光暈在土墻上跳躍,映照著趙建國那張因宿醉而浮腫發青的臉。他咂了咂嘴,喉嚨里發出一陣粘膩的咕噥聲,眼皮沉重地掀開一條縫,渾濁的眼珠轉動著,帶著剛睡醒的茫然和對這個窮家的習慣性不滿。

視線掃過土坯房頂的破洞,掃過墻角堆著的破農具,最后,落在了身旁那個裹著舊棉被、背對著他的瘦削身影上。

昨晚…是結婚…哦,對,娶了李家那個悶葫蘆閨女。趙建國混沌的腦子轉動了一下,隨即被更強烈的念頭定住——錢!昨天收的份子錢,那幾張毛票子,還在他兜里揣著嗎?

他下意識地伸手往褲兜里摸,空空如也!

一股邪火“噌”地就竄了上來!

“喂!”

他粗聲粗氣地開口,帶著濃重的酒氣和不耐煩,伸手就去扒拉背對著他的李鳳蘭,“死豬一樣挺尸!起來!老子份子錢呢?藏哪兒了?”

那只帶著厚繭和污垢的大手,帶著不容抗拒的蠻力,眼看就要搭上李鳳蘭的肩膀。

就在那指尖即將觸碰到破舊棉被的剎那,李鳳蘭猛地一擰身!

動作快得不像一個剛從“虛弱”中醒來的人。

那雙眼睛,不再是前世幾十年如一日的溫順、麻木、認命。

此刻,在昏暗搖曳的油燈光線下,那雙眼睛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冰冷、銳利,帶著十足十的恨意和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誚,直直地刺向趙建國!

趙建國扒拉的手僵在半空,被這雙眼睛看得心里莫名一突,竟有種被毒蛇盯上的寒意。

這…這還是昨天那個低著頭、說話細聲細氣、任他搓圓捏扁的新媳婦?

“錢?”

李鳳蘭開口了,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平穩,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凍土上,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她沒有絲毫新嫁娘的羞澀或畏懼,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趙建國,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趙建國,你還有臉提錢?”

趙建國被這眼神和語氣激得火氣更大,梗著脖子吼道:“放你娘的屁!老子收的份子錢,不給我給誰?趕緊交出來!老子今天約了老黑他們‘耍兩把’,耽誤了事,看老子不抽你!”

他習慣性地揚起蒲扇大的巴掌,作勢要打。

這是他對付“不聽話”女人的一貫伎倆,以前對他那個短命的前妻,也是稍不順心就拳腳相加。

巴掌帶著風聲揮下來!

李鳳蘭沒有躲,甚至眼皮都沒眨一下。她只是微微抬高了聲音,那冰冷的語調里,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嘲諷和不容置疑的“規矩”。

“孝敬爹娘的錢,你也敢拿去賭?”

這句話,像一道無形的定身符!

趙建國揮到一半的巴掌,硬生生地頓在了半空。

他臉上的兇橫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錯愕和猝不及防的心虛。

在這個年代,在這個閉塞的山村,“孝”字大過天!

份子錢,尤其是新婚的份子錢,按老規矩,新媳婦進門頭一件事,就是要恭恭敬敬地把收到的禮錢交給公婆,以示孝道和歸屬。

這是刻在每個人骨子里的規矩!

誰敢明目張膽地壞了這個規矩,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在生產隊都抬不起頭!

趙建國嗜賭如命,但還沒混賬到敢公然挑戰“孝道”這頂大帽子的地步。尤其想到他爹趙老蔫那張陰沉的臉和他娘那張刻薄能罵的嘴……他脖子后面就涼颼颼的。

“你…你少唬老子!”

趙建國色厲內荏,聲音明顯低了下去,那只懸著的手也訕訕地收了回來,但眼神依舊貪婪兇狠地盯著李鳳蘭。

“錢呢?你藏哪兒了?拿出來!”

“呵,”李鳳蘭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那聲音像冰渣子刮過鐵皮,聽得趙建國心里又是一寒。

她慢悠悠地坐起身,動作間扯動了下身的疼痛,讓她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眼神卻更加冰冷銳利。她攏了攏身上打滿補丁的舊棉襖,目光掃過墻角那個印著“囍”字的破木箱,那是她唯一的嫁妝。

“錢?”

她重復了一遍,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別人的事,“昨晚鬧洞房的人剛散,爹就親自過來,把‘該孝敬長輩’的那份拿走了。”

她刻意加重了“孝敬長輩”幾個字,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刺得趙建國渾身不自在。

“怎么?爹沒跟你說?”

“放屁!爹什么時候……”

趙建國下意識地反駁,但話說到一半又猛地卡住。他爹趙老蔫確實是個眼里只有錢的主兒,而且對新媳婦管束極嚴。昨晚他醉得人事不省,他爹趁著鬧洞房結束的混亂過來把錢拿走,完全有可能!

而且這種事,他爹根本不會跟他這個“敗家子”商量!

趙建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雞。

錢沒了!

賭本沒了!

到嘴的鴨子飛了!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邪火憋在胸口,燒得他眼睛都紅了。他惡狠狠地瞪著李鳳蘭,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剝。

“老子不管!爹拿走了公中的,老子那份呢?老子昨天收的煙呢?”

他像一頭困獸,在狹窄的土炕上煩躁地扭動,目光像賊一樣在屋子里逡巡,“肯定是你這個喪門星藏起來了!快給老子交出來!”

他猛地撲向墻角那個破木箱,粗暴地掀開蓋子,里面只有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和一雙新納的千層底布鞋——那是李鳳蘭給自己準備的唯一一件像樣的東西。趙建國像瘋狗一樣在里面亂翻,抖落得亂七八糟,卻連一個銅板都沒找到。

“錢呢?煙呢?”

他氣急敗壞地回頭怒吼,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李鳳蘭臉上。

李鳳蘭冷眼看著他像跳梁小丑一樣翻找,心中一片冰寒。

在他撲向箱子的瞬間,她借著身體挪動的遮擋,右手極其隱蔽地往炕席下一探,再收回時,那兩張帶著體溫、被她攥得發潮的毛票和半斤糧票,已經如同泥牛入海,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空氣里,落入了她剛剛覺醒,還帶著神秘悸動的十立方米靜止空間之中。整個過程快如閃電,借著趙建國翻箱倒柜的嘈雜和昏暗的光線,沒有引起絲毫注意。

“你看我做什么?”

李鳳蘭迎著他吃人般的目光,聲音依舊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疲憊的厭倦,“我一個剛進門的新媳婦,人生地不熟,身上連個兜都沒有,能藏到哪里去?有本事,你去找爹要,去找娘要。”

她把“爹”和“娘”兩個字咬得極重,像兩根冰冷的釘子,狠狠釘在趙建國貪婪又心虛的心上。

“你!”

趙建國被她堵得啞口無言,胸口劇烈起伏,像拉破的風箱。他死死瞪著李鳳蘭,那張枯瘦卻異常平靜的臉,那雙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眼睛,讓他第一次在這個女人面前感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憋悶和一絲…隱隱的忌憚?

這女人…怎么像換了個人?

“反了!反了天了!”

他找不到發泄口,只能無能狂怒地狠狠一腳踹在破木箱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箱子被踹得歪倒,里面的舊衣服散落一地。

“喪門星!老子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連個錢都看不住!”

他罵罵咧咧,像頭暴怒的野豬,一把扯過炕頭那件沾著泥點子的破褂子,胡亂套在身上,連扣子都懶得系,怒氣沖沖地摔門而去。破舊的木門被他甩得“砰”一聲巨響,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屋子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油燈燈芯燃燒發出的細微噼啪聲,還有角落里老鼠被驚嚇后窸窸窣窣逃竄的動靜。

李鳳蘭依舊保持著坐在炕上的姿勢,一動不動。直到那粗魯的腳步聲和咒罵聲徹底消失在院外冰冷的晨霧里,她才長長地吁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

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后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單薄的里衣,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藏在被子下的手,掌心被自己掐出了四個深深的、月牙形的血印子,火辣辣地疼。

剛才那短短的幾分鐘對峙,耗盡了重生后這具虛弱身體的所有力氣,更耗盡了強行壓制滔天恨意的心神。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劫后余生的孤狼,在幽暗的巢穴里,閃爍著冰冷、狠戾、又充滿算計的寒光。

第一步,成了。

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兩毛錢,半斤糧票。

雖然只是暫時擋開了這條餓狼。

但這冰冷的對峙,這無聲的反抗,這第一次沒有被打、沒有被搶走的“東西”,就像一顆火種,微弱卻頑強地在她早已冰封死寂的心原上點燃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枯瘦如柴、布滿凍瘡和老繭的手。前世,這雙手為趙建國洗過無數次沾滿泥濘和酒氣的衣服,為他縫補過無數個賭輸后撕破的口子,為那兩個白眼狼熬過無數個通宵,納過無數雙鞋底……最后,卻在冰冷的病房里,無助地等待著被拔掉氧氣管。

恨意如同毒藤,再次瘋狂纏繞上她的心臟,帶來一陣窒息般的絞痛。

趙建國…這只是開始!

你欠我的,你們一家欠我的,我要一點一點,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在冰冷的空氣中劃過,感受著那虛無卻又真實存在的空間。

那藏匿其中的兩毛錢和糧票,是她在這煉獄般的新生中,攫取到的第一份力量,第一枚反抗的砝碼。

窗外的天色,依舊灰蒙蒙的,透著刺骨的寒意。但李鳳蘭的眼底,卻燃起了比油燈更熾烈、更冰冷的火焰。

這一世,老娘絕不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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