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昭君訥訥看著他：“你此話何意？”
“昭君……便當是我對不住你吧。”趙凌之扯了扯唇角，隨后轉身垂眸沖慕容昭拜道，
“草民無意沖撞除夕夜宴，犯下大罪惹得外邦使臣非議不斷。今愿與許氏退親，迎娶隆慶郡主，結兩姓姻親之喜！”
他話音落下，慕容昭哈哈大笑，連道三個好字——
“好了，今夜不過是趙家公子飲多了一杯酒，誤將心上人隆慶郡主當成了其姊妹，便罰你幽禁半月，隨后準備準備，待吾家阿妹及笄之后，與其完婚吧。”
隨后勾起唇角，慢悠悠道，
“這娶了隆慶郡主以后，你便也算是寡人妹婿，寡人自不會薄待與你。”
“草民多謝陛下！”
“誒，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多禮。吾家阿妹今日受了驚嚇，尚未回府，你去送送她吧。”
“喏。草民告退。”
等到趙凌之離開，沈策找了張軟榻坐下，看了一眼已然呆滯的許昭君，嗤笑一聲，又看向她斜前方躬著腰跪著，但頻頻將眼角余光往許昭君那邊瞥的信安君，撐著下巴道：“信安君與其想著如何寬慰子女，不妨想想如何為自己開脫吧。”
“平康侯此話何意？”信安君立刻收回視線。
“適才提及，信安君養了一手好門客。現下那些門客正在皇宮外大鬧，說不見信安君出門，便要強闖皇宮了。看來那群門客，對信安君倒是關心得很。
在下倒是好奇，信安君那些門客，究竟是將這皇宮當成什么洪水猛獸，能讓信安君有來無回；還是——
覺得陛下不肯厚待前朝舊臣，非仁義之輩，想對其趕盡殺絕啊。”
“小兒休要渾說！”信安君忍不住抬頭瞪了一眼好整以暇的沈策，那面上胡須都因為激動而抖個不停，
“我許氏百年簪纓，誓在匡扶社稷，心系黎民，代代奉行祖訓，恪盡職守，忠于朝廷。怎會因恩怨而動搖根本！”
“哎，元洲不過是同信安君說幾句玩笑話，老先生莫要動怒。”慕容昭清了清嗓子，“元洲，你看你，瞧給信安君氣的，老先生到現在一口水都沒喝上。福祿，還不給人看茶！”
旁邊躬著腰的內侍立刻奉來茶湯，恭恭敬敬放在信安君父女面前。
“陛下，許氏祖訓曰，有君立朝則佐之，若無君主則隱于荒野。臣女對天立誓，我許氏絕無不忠之說！那些門客都是寒門里出眾的人才，得家父恩典拜師學藝，這才有出人頭地之日。
今隨家父遠赴王畿面圣，不過是擔憂恩師，這才行為偏激了一些。孔圣人尊師重道，他們遵循孔孟尊師重道，這也有錯嗎？”
許昭君未碰茶水，直直看向慕容昭。
“所以便不是信安君的過錯，而是寡人確實如傳聞那般，殘暴無道，亂殺功臣，才惹得信安君一眾門客這般擔憂恩師。許家娘子可是此意？”慕容昭將手里的東西放在面前黑漆矮幾上，垂眸對上許昭君的視線。
許昭君的面色瞬時蒼白，蠕動著嘴唇：“臣女……臣女并非此意——”
“那便是信安君教導出了一幫不知禮數的好門客。如此看來，許氏家風也不過如此。許家娘子適才的一片言論，怕也不過隨口打的誑言。陛下，此等行為——”沈策撥弄著茶碗，慢吞吞道，
“當屬欺君！”
父女兩瞬間面色大變，許昭君呆在了原地，而信安君最先反應過來，急急磕頭拜道：“陛下！小女莽撞冒犯陛下，老臣這便帶她回信安閉門思過，施以重罰，還請陛下恕罪！”
隨后狠狠拉著許昭君的衣袖，厲聲開口：“豎子！還不快謝罪！”
許昭君回過神來，跟著重重磕頭：“臣女莽撞……陛下恕罪。”
如果只是說不尊師重道便罷了，可被沈策三言兩語牽扯到了欺君，這可是要斬頭的大罪啊。
沈策勾了勾唇角，轉頭看向慕容昭：“陛下，史官多言陛下有不雅之風，如今不妨大事化小，寬恕了信安君婦父女，以正君威如何？”
“好是好。只是如今不止史官，在朝言官皆抨擊寡人后宮空懸，無后不孝，寡人這耳朵根聽得都要起繭子了。”慕容昭嘆了口氣，
“煩得很呢。”
“許家娘子昭君，姿容姣姣，品行端莊，如今未有婚配。陛下拆散了她的婚事，當賠償一樁。”
許昭君身子一顫，猛地抬頭看向笑意盈盈的沈策。
如果到這兒，她還看不出來那便是傻子了。
這平康侯和陛下一個唱了紅臉，一個唱了白臉，明面上是想要給他們開脫，其實還是想要借此來打壓前朝，尤其是先太子舊黨。
適才……
她竟然著了套，一步步說出了那樣的話。
如今當真是騎虎難下。
若就此離去，怕是難出宮門。
若想替阿父謀條生路，怕是……
呵，怪不得那杯酒沒有送給馮去疾，而是到了四哥哥手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好一場鴻門宴。
許昭君閉了閉眼睛，眼角滾下一行清淚，垂眸再度狠狠一拜，聲音冷而清亮——
“趙家郎君非臣女良配，若挑選兒郎，臣女當選天下第一好。”
“哦？許家娘子此話何意？”沈策挑眉，“你所說的這位郎君何在，可需讓陛下為你賜婚？”
“臣女所說的郎君——”許昭君緩緩挺起身子，仰頭看向上首那位不怒自威的年輕君王，輕啟雙唇，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萬般人不及爾。”
“許家娘子說的是在下，還是陛下？在下可是有家眷之人，我家新婦善妒，我娶不得旁人。想必許家娘子也不愿淪為外室吧。”沈策又沖她一笑。
許昭君磨了磨牙根，深深吐出一口濁氣，吼了一嗓子——
“臣女傾慕陛下！還請陛下成全！”
慕容昭不語，只是過了好半晌，這才慢吞吞開口：“中宮尚缺，許家娘子年幼，做個婕妤剛好。平安宮適才修繕好，離未央宮近些，便住在那里吧。”
“恭喜婕妤，賀喜婕妤！”福祿立刻下跪高聲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