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瀾抬頭看去。
說話的這女娘乃京兆馮氏家的幺娘子,名喚馮妙如,人稱馮十四娘。
因家風開明,遂前世與其父征伐于沙場,屢立戰功,乃是王朝赫赫有名的女將軍。
后因馮氏沒落,為重振門楣,馮氏與皇族聯姻,馮妙如便嫁給當今皇帝成了皇后。
前世馮妙如進入后宮后沒多久便郁郁而終了,但馮氏好歹是姻親,也因此保住了門蔭。
而今生嘛……
謝安瀾在她身上看到了邊疆曠野。
她鬢邊白發被來自草原的風吹的獵獵作響,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偌大草地,揮師北上,運籌帷幄。
也許她能如愿了。
而在馮妙如一番話落下后,原本就看不慣燕北王妃那做派的幾個貴女紛紛掩唇偷笑起來,惹得燕北王妃面色一陣難看。
但對方乃京兆馮氏女,馮氏百年簪纓,更有四世三公,歷經數代帝王而不倒,這等大士族她惹不得。
只能咽下這口窩囊氣咯。
“好了,今日乃除夕夜宴,大家和氣生財,便莫要再吵嚷了。”
慕容蕪喝了一口茶,溫聲開口,在場噤聲后,側頭看向謝安瀾,
“今早在朝,聽元洲提及他家新婦捐獻棉糧,解百姓饑寒之苦。此等大義之舉,當為我等女娘效仿。元洲新婦,你想要和賞賜,予替陛下和元洲做主賞你。”
慕容蕪作為長公主,是享有上朝一同聽政,參與國事的權力的,所以對于它曉得朝政之事眾人并不驚奇。
“回長公主,在朝為官者,心系百姓,造福百姓,皆為分內之事;為官親眷者,更當為其分憂。
臣婦自幼隨恩師修行,先明天下百姓之苦,后見天下百姓之樂。捐獻棉糧,不過也是修道者當為之罷了。臣婦不求身外之物,但求天下安康。”
謝安瀾起身,垂眸行禮。
“侯夫人不愧是修道之輩,深明大義,我甚喜之。不像在場某些女娘,攀比成風,也不曉得何誰學的?!瘪T妙如朗聲大笑,隨后掃了一圈眾人,喝下一杯酒,意有所指道。
“姓馮的你說誰呢!”慕容薇頓時忍不住了,側目怒視。
“說你了嗎,這么急著對號入座。哦,也是,燕北老王爺和老王妃發家晚,過慣了捉襟見肘的日子,突然暴富了,自然對那些身外之物流連忘返?!瘪T妙如把玩著手里的酒樽,慢悠悠道。
“馮家娘子,你這張嘴也太厲害了吧。老身好歹乃是皇室宗親,你這不敬長輩,可需我告到圣上面前,讓他好生懲治你一二?”燕北王妃也蚌埠住了,側頭冷冷開口。
“不過都是些實話,老王妃怎的不樂意聽了還?!瘪T妙如并不在乎,撐著下巴懶散散看向慕容蕪,
“長公主,我朝推崇節衣縮食,奢靡之風當斷否?”
一面是燕北王妃,一面是馮家女娘,慕容蕪哪邊都不好偏稱,忍不住犯了難。
于是好不容易緩和的場面再度劍拔弩張起來。
許昭君聞出味兒不對,偷摸兒湊到謝安瀾旁邊,壓低聲音問——
“阿姊阿姊,這馮家娘子怎的一直逮著燕北王府不放?”
謝安瀾坐回位置,拿了一塊蓮子糕啃了一口,也壓低聲音——
“一些不起眼的舊事罷了。”
馮妙如曾隨其父南征北戰,自己麾下有三萬兵馬。前年在冀州馳援陛下和沈策,見過老王妃涼薄的一面,自然對她喜歡不起來。
待到這夫妻倆人發家,燕北王老老實實在封地待著,但老王妃來了王畿,因不識貴人,說話莽撞,有回在大街上驚嚇到了剛大病初愈出來散心的馮家小郎君。
那馮小郎君乃是馮妙如一母同胞的幺弟,家里最是寵愛,被燕北王妃嚇到后又病了一場,傷了根基,送莊園養身子去了。
也是因此兩人結下了梁子。
當然,最主要的是……
那慕容薇見馮小郎君唇紅齒白,模樣俊俏,對其上心的不行,縷縷央求老王妃說媒。
馮氏長房無主母,婚姻大事便是馮妙如做主,馮妙如覺得慕容薇行為粗鄙,配不上自家小弟,便嚴詞拒絕。
但這并不妨礙慕容薇對馮小郎君死纏爛打。
原來如此。
許昭君嘖了一聲。
原以為王畿貴女有多知書達理,如今看來……趣事貌似更多些。
怪不得阿父總拿京中貴女來訓誡她呢。
場面就此冷了下來,燕北王妃被氣得沒了興致用膳,以身子抱恙為由提前離席了。
一行人說不上話,便各自飲茶。
很快到了晚宴時間,眾人紛紛起身離開。
馮妙如路過謝安瀾時頓住腳步,側頭饒有興致地看向她:“聽聞侯夫人也擅御馬,我府上有良駒數匹,改日投刺與侯夫人比試一二,侯夫人以為如何?”
“卻之不恭?!敝x安瀾笑了笑。
“好,就喜歡和你們爽快的說話。”馮妙如瞥了一眼前面左邊挽一個右邊挽一個的慕容薇,忍不住嘖了一聲,咕噥道,
“阿弟怎的攤上這樣的桃花。”
若她粗鄙些也便罷了,馮氏長房算作將門倒也融得來,關鍵是這女娘心術不正,若真入了府邸,必壞馮氏家風。
阿母臨終前再而三叮囑她要給阿弟找一個能助他掌握馮氏的新婦,這慕容薇哪哪都不行,只占了個宗親身份,如何配得上她阿弟。
一行人去了大殿,各自尋了家里男眷坐下。
許昭君坐在謝安瀾旁邊,沒看見信安君和趙凌之,忍不住道:“阿父和四哥哥怎的還不來?誒,那隆安郡主怎的圍著那小郎君轉?”
她目光被吸引過去,不遠處有個唇紅齒白,身裹狐裘的小郎君走進來,被慕容薇圍著,先是謙遜后退兩步,又被纏上,紅了耳根垂眸說了什么,便匆匆落座。
馮去疾入座后,旁邊的馮妙如笑著打趣:“徽之大了,桃花不斷啊。”
“阿姊凈會說笑我?!鄙倌昙t了臉頰,捧著茶盞小抿一口,抬眸瞥向對坐,看到熟悉的身影后眼睛動了動,又垂下眼睫,溫聲,
“我這破敗之軀,何談婚姻大事,那不是耽誤人家?!?/p>